拍完廣告出來，經紀人婁菲遞給秦寶一瓶礦泉水，她小心避開和秦寶視線直接接觸。成爲秦寶的經紀人也快到一年了，每次對上秦寶那雙眼睛，還是有種過電的感覺。
婁菲做職業經紀人已經五年，手裡帶過的帥哥不少，這個圈子最不缺好看的人。但第一眼看到秦寶，她還是很驚訝，花了不小功夫才讓自己閉上因爲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嘴，收拾起興奮，儘量平靜而有專業素養地走過去和他握手。
秦寶小口小口喝着水，有點走神，剛纔過來的路上，經過一條代言人迴廊，裡面掛滿這個品牌手機合作過的代言人，當然也包括聞容羲的。
當時婁菲還打趣了他一句——將來你也會到達那個高度，我期盼那一天。她臉上掛着自豪的笑容，顯然對秦寶很有信心。
秦寶什麼都沒說。
他流連那張男人的帥照，並非憧憬男人影帝的地位。
那些塵封的記憶，就讓那個閃電雷鳴的夜晚，滂沱大雨沖刷下來的泥沙山石帶走吧。
“李明媽媽明天出院。”頂着大太陽趕到片場，一直等了三個鐘頭，聞容羲卸妝的時候，郭茂裡才找到機會和他說話，“你過去看看嗎？”
“你在和她接觸，我人就不去了，對了，跟醫生問清楚，術後要注意的事項，看護找好了嗎？”聞容羲閉着眼，說話時，豐靜拿着化妝棉在他臉上小心擦拭，嚴謹得彷彿她手裡不是一張臉，而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珍品。
“早就安排妥當了。”
“你今天過來就爲這個事？”這事打個電話也能說，聞容羲卸完妝，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近距離看着郭茂裡。
這個氣場。郭茂裡抹了一把腦門的汗，把凳子往後退了點，以商量的語氣和聞容羲說：“週二飛G省，我讓戚晴跟你，再帶兩個人。”
“你安排就是。”
“真不考慮？我問過了，這週末已經安排了兩位嘉賓，本來也就是這兩個人，多你一個不多，當然，你去的話，李導高興。但是綜藝這一塊兒，咱們一直是不接的，你開了這個頭，以後再要推真的不好說話。”
聞容羲淡淡掃了郭茂裡一眼：“我相信你的三寸不爛之舌。”還伸手拍了拍郭茂裡的肩，以示信任。
一點也不想享有這種信任……郭茂里正色道：“你給句準話，以後綜藝節目是不是給開這個門？”不上綜藝是聞容羲自己要求的，他的偶像劇霸屏那些年，發出邀約的綜藝節目不要太多，硬是不樂意上。
“再看吧。”聞容羲表情出現一絲神遊。
豐靜做完自己的事，走出化妝間，把門也給帶上，看上去聞影帝要和他的經紀人說點什麼。化妝間外面沒人，豐靜背好化妝箱離開。在這個圈子混，不該好奇的時候就別好奇，她有不少主顧都是衝着她是聞容羲的化妝師找上門來的。聞容羲的巨星之路走得並不平順，豐靜跟他的合作也有好幾年了，對這位最大的主顧，肯定要了解一下背景。他出道很早，已經歷過三起三落，被人黑過也被兄弟背後插過刀，甚至和家族斷絕了關係。
豐靜搖搖頭，面上帶了三分惋惜。這樣一個神人，運氣也不怎麼好，可見世間不如意事常八|九，影帝也不能免俗。
聽見關門，郭茂裡把文件袋往聞容羲面前一推。
聞容羲沒有立刻打開，問郭茂裡打開看過了沒。
“掃過一眼，這個秦寶，到現在就上過一部電影，當然，劉導的戲你知道，就算在裡面演個只有兩句話的路人甲，露個臉，也沒準能紅。”
劉培是電影圈一神人，能上他的戲，就沒有幾個紅不起來的，電影好是一方面，也足見此人看人的眼光毒辣。
“他演個男二，是個精神有問題的少年，這電影還拿了當年的千爵獎最佳影片。男一是何然，也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不過最後被嚴瑋奪了影帝的獎，也算是半路殺出來的，那個片子是個小衆文藝片，談戀愛的題材，女主不出名。不過千爵獎的運作你也知道，何況嚴瑋的爺爺……”郭茂裡拇指往上翹，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沒有點透。嚴瑋的爺爺輩，在京城文藝界，那可以說是泰山北斗的人物，嚴瑋第一次在大熒幕演男主，千爵獎又是官方獎項，很好地保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作風。
“精神有問題？”那張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帥氣得恰到好處，亮眼又不會太有侵略性的臉孔浮現在聞容羲的腦海裡，看上去挺好相處，就不知道相處起來怎麼樣……等等，還沒有合作過，想什麼相處。
聞容羲按了按眉角，拍戲太累，腦子該好好休息一下。
“你看了資料就知道，秦家瞞得很好，但動點人去查，還是挖得出來。反正也沒有幾個你查不出來的人。從小他就自閉，以前愛畫畫，還得過國家級的獎項。除此之外，基本上是個廢人。秦家兩個哥哥溺愛得不行，前年年初，他兩個哥哥不在家，誰也沒想到，他一個自閉症患者，居然自己出門去參加海選了。你說靈不靈異？就跟中邪了似的。試鏡的片段也在盤裡，好不容易搞到的，你隨便看看吧。”
郭茂裡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才繼續說下去：“小學以後就沒有再念書，都是請家庭教師，畫畫的老師在書畫界很牛，就那個馮雲鶴，不是有錢就請得到，秦大少親自去請的，估計賠了不少禮，好話說了一車。秦家老大在京城也是橫着走的，估計是看最小的弟弟可憐，能讓他找到一門能夠沉溺其中的愛好，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聞容羲對馮雲鶴有印象，是個書畫大家，收徒弟不看天分也不看家世背景，看的是緣分。在書畫界混到馮雲鶴那個境界，也用不着看誰的臉面，對於秦家老大說了幾句好話就把弟弟塞到他門下去的說法，聞容羲抱持懷疑態度，不過也沒多問。
聞容羲對秦寶的好奇，只是因爲李明。
“沒有任何信息顯示秦寶和李明家有什麼關係，大概這些東西白查了，你要是忙就別看了。”郭茂裡豎起食指搖了搖，“真沒半點關係。而且秦家人是直接找到李明媽媽所在的醫院，然後給她轉了院，醫藥費全包。後來我們介入，剛跟醫院聯絡上，那邊就收線了。每個月往李明媽媽卡上固定打一筆錢，數目不是太大，但對李明家來說，簡直是鉅款。我還想過，會不會李明是秦三少的小學同學。結果人在一貴族學校唸的小學，李明到死都沒出過那個村兒。更沒可能了。秦三少小時候也沒有在哪個村子裡生活過，總之我是沒看明白。”
走的時候，聞容羲帶走那個文件袋，顯然是要拿回去看了。
雖然奇怪聞容羲爲什麼這麼關心李明，那就是個山裡的苦孩子。聞容羲活得極爲孤傲，熬過最苦那幾年之後，爲人極度冷淡，可能是李明這個人出現的時候，恰是聞容羲事業低谷，當時不僅被人黑，車子都被砸了好幾部，總之是狗都嫌的狼狽不堪。
這大概是郭茂裡有印象以來，聞容羲唯一參與的一檔綜藝節目，是個變形節目，富家子弟和窮人家的孩子交換一段時間體驗生活。李明是一個山路十八彎的窮村出來的男孩，當時八歲，聞容羲跟他唯一的交際，是在那一季節目最後一期，給他頒發了一份優秀少年證書。也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興許就是緣分，聞容羲開始資助李明，一直到李明高三時，出了意外。
認識李明時，聞容羲二十三歲，事業上升期，被人傳睡遍導演組，潛規則上位，一度臭不可聞。傳聞來得很快，就像龍捲風，要不是電視臺的導演跟聞容羲私下關係很好，而且這也只是個不太起眼的環節，頒個證書，一分鐘都用不到，估計聞容羲也不會認識李明。
當時郭茂裡也只是個剛入行的經紀人，屁都不懂，聞容羲一路走來的風風雨雨不僅讓他自己成長到無堅不摧，也讓郭茂裡從“小郭”到了“郭總”，聞容羲也偶爾能跟他說上幾句。
李明這個窮小子，對聞容羲的意義，在郭茂裡看來，應該是聞容羲當時事業走進絕路，這個點上，正好遇上李明這樣一個需要他的人。
在這之前，兩人素不相識，在這之後，李明的學費就全靠聞容羲了。
郭茂裡見過幾次李明，那是個很懂事又很害羞的少年，純學霸，跟他們這些十多歲出來討生活沒多少文化的人不是一類人。
眼看高中快畢業，大好前程，聞容羲也算是把孩子奶大了。誰知道那孩子爲了給他媽湊手術費，聽人說在山上找到千年何首烏，很多人都去挖了，他也去了。
別人運氣好，挖出來的是金磚銀磚，大概李明的運氣，在認識聞容羲，得到聞容羲資助的時候就用完了，下雨，滑坡，被埋四十八小時以後挖出來，鼻子口腔裡全是泥，早就窒息死了。
第二天，郭茂裡代表聞容羲去接李明媽媽出院。
郭茂裡親自開車送她回去，車上坐着看護，看護是個二十多歲身強力壯的結實姑娘，從幾十個應聘者裡精挑細選出來的。心細、善良、大方。
郭茂裡一大男人也不好說什麼，聽見後面看護已經和李明媽媽聊了起來。李明媽媽是個溫婉女子，一看見她那雙秀氣的眉毛，郭茂裡眼前就會浮現那個羞澀的少年人，心中無限惋惜。
開車到傍晚，青山綠水也不打聲招呼，往他眼睛裡撞，郭茂裡不得不感慨：一方山水養一方人，這個村兒雖然偏了點兒，山美水柔，他對在這裡認識的李明和他媽媽都很有親切感。
李明媽媽留郭茂裡吃了頓餃子，郭茂裡幫忙安頓好她家裡，農家小院，正堂供着李明的遺照。
郭茂裡看了兩眼，這家裡許久沒人住，看護在打掃，他拿塊布把遺照擦了擦，順便擦乾淨下面陳舊的桌子，走之前給李明上了兩炷香。
這個村的路都不好開，尤其是倒車出去，簡直要人命。郭茂裡邊打方向盤，邊看前面一輛也在掉頭的車，無意中看到車牌，居然也是京城來的。這就趕巧了，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車子，限量版，至少也是七位數。
開車的人技術不錯，很快郭茂裡就能開出去。在一個進城的路口，那輛同樣京城來的車才消失在郭茂裡的視野裡。
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家弟弟突然搞起慈善來了，前年捐助了好幾名腎衰竭患者，都是家裡條件比較困難的。
慈善事業秦家一直在做，不過做得很低調，秦飛國也沒多想爲什麼秦寶突然要資助腎衰竭這個患者羣體。現在錢對秦家人而言，只是個數字，能用來做好事，總比用來花天酒地禍害別人家姑娘的強。
“後備箱你別管，我來拿。”秦飛國給秦寶打開車門，嚴肅地說。
秦寶只得規規矩矩站着，等秦飛國把後備箱裡從李明媽媽所在的那個村兒裡購回來的幾斤桃子拎下車。
本來是去看李明媽媽，結果看她家裡有人，秦家人就都沒進去，遠遠看了一眼。
秦飛國的意思，就算有人，也不妨礙什麼。
但秦寶說在裡頭那個人不是尋常人。
秦飛國仔仔細細看過了，那張臉真的是路人，個子也不高，領悟不到弟弟說的不是尋常人。秦寶這才解釋說是聞容羲的經紀人。
聞容羲是誰？秦飛國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轉念一想，現在弟弟也是娛樂圈的人，聞容羲的經紀人在，過去打個招呼，待會兒讓人誤以爲是想跟聞容羲攀點關係確實也不大好。索性秦飛國帶着秦寶在村兒裡晃悠了一會兒，看到一個老頭開小卡停在村口叫賣，就買了點桃。
吃完大哥親手削的桃，秦寶才獲准上樓，上去時秦飛國還在打電話數落秦含輝這個點還不回家。
秦含輝則含笑在電話那頭嘲諷他哥沒有夜生活。
洗完澡，秦寶光裸着兩條大長腿，只穿了一件遮到大腿的長襯衣，窩在沙發裡休息一會，起來寫日記。
原來的秦寶就愛寫日記，這個習慣他也保留下來，畢竟人在世上走一遭，總要留下點什麼。
最重要的是，寫完日記，他總要鑽到鎖孔裡藏着的那個私密空間擼一會兒聞容羲的影片。當初他發現這個空間裡全是聞容羲的照片，把秦寶駭得差點尖叫起來，當然，在這裡尖叫，外面也沒人聽得見，只有自己聽得見自己鬼叫。
原主是聞容羲的粉絲，秦寶很難想象，一個自閉症患者，也追星，而且不存在牆頭的問題。秦寶就只喜歡這一個明星，狂熱程度讓人難以置信，他的空間裡甚至有聞容羲十六歲時拍的一組美少年寫真，穿白襯衣，破洞牛仔褲，頭髮還有點長，充滿年代感。
眉目生澀，跟電腦上正在播放的影片裡，那個氣勢逼人的聞容羲，判若兩人。
誰都有過去，誰都有青澀的時候。
秦寶帶了一瓶果汁進來，邊啜邊盯着電腦屏幕看，正在播放的是聞容羲兩年前在國際影壇封帝的電影，他在裡面飾演一個刺客，電影講述的是這個刺客在百姓和朝廷派系之間的艱難選擇，沒有人知道，有一個無名英雄，拯救了這個本來可能一夕覆滅的國度。
邊喝，秦寶邊忍不住感慨：聞影帝真的帥，帥到感人。
這一天堵在他心裡沉甸甸的情緒都得到了紓解，看完他出去，時間幾乎沒有發生改變。空間裡兩天等於外面五分鐘，他大概就在裡面呆了兩個小時而已。
就在秦寶忙於拍廣告的這一天裡，微博上兩個跟他相關的話題，被推到第一和第三，他自己的微博一個月也上不了幾次，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看完郭茂裡送來的資料，聞容羲打開秦寶當初在《盛世》劇組的試鏡錄像。
秦寶那個角色，前期有自閉的症狀，後期有狂躁的表現，人物跨度很大。看着畫面中那個呆滯的、目光渙散的，手指卻有小動作的年輕人，聞容羲忍不住在想，參加這次試鏡以前這麼多年，這個年輕人，就和他詮釋的角色差不多。
算本色出演，沒什麼演技可言。
喝了口冰水，聞容羲繼續往下看第二個片段，第二個片段就要有層次得多，鏡頭裡的秦寶時不時抓耳撓腮，目光閃爍，面對警方問話，這個少年分多個層面表現了焦慮、煩躁以及放棄，和自我放縱。
聞容羲莫名覺得這個表現方式，包括一些小動作，有點眼熟。不過如果他自己來演，應該也有很多重合的處理方式。
看完試鏡以後，聞容羲打開窗戶，天已經快亮了，他大概還能睡兩個小時，不知道是夜風涼，還是他自己精神亢奮過了困勁。
秦寶充滿年輕朝氣卻有些過於白皙的臉，宛如清晨殘留天邊的月亮，清晰地浮現在聞容羲的腦海裡。
聞容羲忍不住彎翹起嘴角，按亮手機，想關注秦寶的微博。
搜了半天，秦寶粉絲剛過千萬，一兩個月才發一次微博，上一條是宣傳七十二小時，有三十多萬人評論。
這種偷偷摸摸視奸別人的感覺對聞容羲而言太陌生，他太久沒上，還輸了兩次密碼才登進賬號。
手指滑來滑去，兩個熱搜話題一下子搶眼地扎進視線。
＃孔亞潑水＃、＃秦寶 演技＃，兩個話題分列第一和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