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池恍恍惚惚間睜開眼睛,朦朧之間,看到一張讓她魂牽夢瑩無數個夜晚的面孔。她眨眨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觸到那讓她顫抖的溫暖。她哽咽着,眼底蒙上一層水霧:“這,不是在做夢吧?”
星言握住她的手,看她憔悴清瘦的模樣,心下又是澀痛又是負疚:“不是夢,你已經在絳州了。我們又見面了!”“相公。”金池再是忍不住紛落的淚水,見了他,任何疑問都已經不重要。她根本也想不起了,她只想讓他擁抱,在他懷裡安睡。她過了七個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想念他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她瘋了般的想要見他,無論他是不是叛國通敵,他是不是會亂法怪力。這些於她都不重要,他是她的丈夫,他們是夫妻。她現在只想這些,唯有這些。
“金池。”他托起她的半身,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環住她的手臂,看她又笑又淚的模樣,心裡絞痛不止。他欠她的,讓他更痛不休!
“金池是我的封號,只不過,大家叫習慣了而已。出了玄鱗宮,再沒有金池公主了。”她蒼白的面色浮現一絲紅潤:“我是墨虛星言的娘子。”
“初雲。”他喚她的名字,抱緊她:“沈初雲,你可真是傻瓜。”他微微閉了眼,輕聲的呢喃。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星言!”她微笑:“我是傻瓜,我跟自己說,三月二十之前,我一定要出了牢籠。我要見你,一定要見你!那一天。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日子。”她看了眼漆黑的窗外,估計已經過了子時了吧。那麼今天。已經是三月十九,老天待她很好。她不僅在三月二十之前。離開了宮中,更在三月二十之前,見到她的相公!他們又重逢了,如果這是夢,就請長夢不醒。如果不是夢。那她便是最幸福不過的女子。
星言眼底澀痛,他不是鐵石心腸,他一樣明瞭她地情懷。她的真心,讓他自內而外,深深的憾動。他看到她地眼淚,爲此他在心裡也哭泣起來。她說她離開的是牢籠,她將那出生養育她地地方,稱之爲牢籠。因爲,那裡禁錮了她的腳步。阻隔他們的貼近。
她爲他所丟棄的,何止是金池一個封號。他開始痛恨自己,爲什麼不能給她同樣的愛。他不能地原因。是因爲他心底盤踞了太多的東西,讓他甚至開始喪失愛的能力。他所做的。只有苦苦支撐而已!
他緊緊的抱她。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此了。給她想要的溫暖。給她想要的依靠,給她想要的溫柔。卻是不能,給她平等同樣地愛。
小白託着腮坐在廚房的門坎上,臉向着通向內院的柵門。一副悵然所失地樣子,凌破倚着竈臺,手裡還端着一碗湯。看着她的背影:“你發什麼呆?一鍋湯都要涼了。”他說着,一步跨過來坐在她地身邊,用手肘拱她,將湯碗遞過去:“喝不喝?”
“他們在房裡兩天沒出來耶!”小白突然輕聲說着。
“哼,色狼!”凌破不屑地衝天翻白眼:“找死就死遠一點,還在這裡混!”
“哎,你怎麼見誰都叫人家色狼。他們好久沒見面了呢!”小白回眼看他:“而且,而且今天還是…….”
“今天怎麼了?”凌破忽然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我一早就覺得你怪怪地,病了?”
“沒有啊!”小白推開他的手,微皺着眉:“今天是星言跟金池公主成親一整年呢。”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星言說過的,很巧,跟我同一天啊。”
“哦!怪不得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凌破恍然大悟的點頭,向院子掃了一眼:“那隻狼呢?這兩天我好像都沒怎麼瞧見他!”
“相公很忙啊,這兩天我都沒見着他!”小白託着腮幫子:“反正他也不記得的。他那麼忙,怎麼記得這種小事!”“你少給他找藉口了,忘了就是忘了。壓根就沒往心裡去,現在,那些死人骨頭纔是第一位的。”凌破輕叱出聲:“王
“相公是做大事的,他每天都要……”小白囁嚅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讓凌破不耐煩的打斷了:“少來了,什麼狗屁大事?做的完嗎?他今天拿了聚靈咒,明天又想當皇帝了,後天又想一統天下了。件件都是大事,然後你怎麼辦?”凌破伸出食指戳她的額頭:“你呢,你簡直十全大補湯,幫他當丫頭,跑腿小廝外加打手保鏢,哦哦,對,晚上還要幫他暖牀!他件件是大事,你件件就是小事。等他三宮六院帶回家,你就順便下堂,看着他左擁右抱。最後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一輩子過得真充實啊!”凌破的話說的小白的頭越來越低,最後垂到胸口,她的手指絞着衣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凌破自己也越說越生氣,伸手一把將湯碗直接甩到院子中央,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嚇得小白渾身一個激零:“小破。”她輕輕的低喚,凌破瞥一眼她縮頭烏龜的樣子:“哼,現在連老子都要讓他使喚。今天就去什麼南關送信,明天就去什麼綴錦找人。他奶奶的!”
“對不起。”小白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悄悄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對不起,我把你拖累了!”
“我又沒怪你,幹嘛這張臉?”凌破看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胡亂揮了幾下手:“算了算了,不說就是了。再搞得你哭一鼻子,讓我心裡堵的慌!”他伸手拉她:“別在這裡羨慕別人了,走。”
“幹,幹什麼去?”小白被他一把給撈起來,被說中心事的她頓時臊起來,滿臉通紅的說:“我。我哪有羨慕人,人家。”
“不羨慕你結巴什麼?”凌破低叫着:“走,我帶你找那隻狼去!”說着。拉着她就往外走,小白嚇了一跳。向後坐着不肯挪步:“小破,別鬧了。相公跟金莊主在外面談事情,不要去啊!”
“幹什麼不要去,你去跟他說。就說,今天是老孃跟你這王八蛋成親一年的日子。少廢話錢拿來,外加三拜九叩心存敬意,最好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你是八輩子祖上積德才討得這樣的好老婆,不知珍惜老孃就甩耙子走人!三條腿地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老孃還不希得你這下流胚子爛種!”凌破劈里啪拉胡言亂語,這邊小白地臉已經由紅轉綠,由綠轉黑。她不但開始亂掙,連腿都上了開始亂踹:“小破,你別胡說八道了。我這樣說。相公會把我給休了的。”
“休你?你先休他。休書兩個字會寫吧,寫了扔他臉上。”小破大笑出聲,他地腦中已經開始想像小白很有氣勢的站在凳子上。將休書狠狠扔在傾絕臉上的情景。那簡直是太爽了!那比光是臭罵他更痛快,他一把攬過她的腰。直接將她舉起來:“走。現在就去把他給休了。”
“小破,你別鬧了。”小白掙扎着要下地。臉黑得像鍋底一樣了,她低叫着:“小破,你再鬧我就要惱了。”
“你就會跟我來,你欺軟怕硬。那個混蛋更不識相,你怎麼不敢惱他?”他話音剛落,忽然感覺身後一股強氣直頂而來。在他後背開十字旋狀,向着他的後背,腰間,雙腿而兜壓而上。凌破一覺不妥,疾疾向前一突。猛地一個轉身,正看到傾絕抖了抖手指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
“放下她。”傾絕眉眼不動,睨睇着他們。動手你。”凌破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老子就是不放,不但不放,今天還就要把你給休…….”他的話還沒出口,小白已經急頭白臉,雙手齊上,猛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別說了,別鬧了拉!”她說着,身體一扭,從他懷裡徑直脫了出來。
傾絕向着內院就走:“跟我回去。”他看都不看他們兩個,小白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跟在他屁股後頭就走。只顧把手擺在身後亂揮,讓凌破別再折騰了。給凌破氣個半死,這個傢伙,一輩子也學不會!
“相公,相公,你別生氣,小破他不是故意的。”小白追着他的腳步,一路小跑着向着他。
“生什麼氣?”他忽然轉過身來,讓她一時收不住腳,險些一頭扎到他的懷裡。她生生晃了兩下,不敢擡頭看他:“你,你都聽到了吧?”
“聽到什麼?”他伸手拉過她來:“別沒事往廚房跑,這裡不缺做飯的。”小白一時也吃不准他到底是聽到還是沒聽到,聽到他地話,她輕輕哦了一聲。乖乖任他拉着,兩人慢慢往自己所在的房裡而去。
“咱,咱們什麼時候去灞陵那邊?”他一靜下來,小白又有些不安起來,便開始找個話題來說。
“明天就去。”他輕輕撫了一下後頸,又酸又痛,他快累死了。
“相公累了,就早點休息吧。”小白吞吐了一下,忽然輕輕說着。
“是,我很累。我忙活了兩天,一回來就見你跟凌破玩的可真高興啊!”他地話裡開裡泛酸水,聽得小白頭垂得更低了。他是大忙人,他天天都很忙碌。他已經儘可能的把時間交給她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地?她還有什麼可羨慕地?他已經做的很好,而她可以做地卻實在有限。如果連等待都做不到,那她還有什麼用處?
他們進了屋,她忙着替他沏茶:“一會先吃了飯再睡罷?還是你先睡一會,飯好了再叫你?”她託着茶杯向着他,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想哭起來。
他接過茶杯,卻是放在桌上,伸手拉過她:“知道我這兩天去做什麼了嗎?”他忽然開口,把她抱坐在他的腿上,內院好靜,只能聽到鳥鳴聲,清脆而動人。她縮在他的懷裡:“去跟金莊主找墓道口。”
“那是吩咐他的事,咱們已經在這呆了三日,這事他還算做的妥當。”他抱着她,當他的氣息裹過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變得無力起來。聽他這麼說,她應着:“那相公就是去盯着他辦事。”
“他如果還需要我盯着才能辦事,他這個人也沒什麼用了。”他輕輕一笑,貼着她的頸:“你在生我的氣?”
“沒有。”她微顫,輕輕哽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我怎麼會生你的氣。”
他伸手撫她的頰,讓她的臉側過來看他,他們離的很近,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這樣近的看他,讓她的心跳開始不規律起來。
“三月二十,草長鶯飛,春光燦爛,花枝搖曳。那一日,宜嫁娶!”他輕輕笑着,眼眸此時晶亮如紫寶石,脣線飛揚,帶着格外動人的魅惑。讓她的臉,霎時紅了起來,讓她的心開始顫抖。他記得,這件小事,他還記在心裡啊!
“去年的今天,我找到我人生的光。得到我一生之中最珍貴的禮物!”他收緊手臂,讓她眼底的薄霧,化做斷線的珍珠。
“因三月三十是我生辰,所以兩宴同慶,連鬧十天。賓客不絕,宴席如水,車馬如龍。”他的手指在她臉頰輕輕拂動,有如掠膚的輕紗,一直柔軟到她的心底:“那天你穿雀屏展翔百疊裙,上梅花裹豔璃紅妝,你戴浮艽飛絲耳墜,腳上是鳳鸞和鳴綴珠鞋。我們飲桂花淳釀合巹酒,然後你就這般看我,讓我覺得,你的眼睛,足以令我神魂俱滅!”
“然後三月三十,我的新婚娘子,送給我一件禮物。那刺繡的工夫,實在是……差到了極點!”他笑起來,她怔愣住了,眼淚還簌落,這邊已經臉紫脹起來。她簡直讓他弄得哭笑不得,無地自容。明明說一大堆那麼讓她悸動的話,然後話鋒一轉,卻又討論到那個黑色的醜到家的香包。
“後來我娘子可以掠風起舞,霓裳斷魂。但是偏偏,就是拿不起那細小的繡花針。”他輕笑的樣子讓她不由自主的扭動起來,他抱緊她:“她後來開始苦練,戳的手上血跡斑斑,讓我心疼。珍貴之處在於心意,無論工紅多麼糟糕,精緻已經存於心中。所以,我很喜歡!”他看着她:“她前天問我,記不記得,三月二十是什麼日子。我不能說,因爲我還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它!”他說着,肘間一動,袖籠之間掉出一個小小的物件。編結的長絛繞在他修長的指間,而那下面垂墜的,是一個花形的白色的荷包!就晃在小白的眼前,梅花形的,白底綴紅花,金線勾浮圖,縱開花枝,朵朵生輝。那上面有八個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