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活着?”我吐出個菸圈,看着遠方的夕陽質疑:“你能給我解釋下什麼叫卑微的活着嗎?你將仙女的肚子搞大,到頭來拋下人家母子不管,自己犯了事兒到國外跑路,還想着永遠不回來。有波,人不是你這麼做的。做人得用這兒……”
我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孫有波臉上的猙獰笑容帶着一股子鬼魅,他看着我的眼睛說:“那你讓我姐帶着孩子跑到國外,你用的是哪兒?是你偉大,我姐剛走你就跟夏婉玉混到一起,沒兩年就操出個孩子,姓郝還他媽叫夏天。三天兩頭跟王穎麗勾勾搭搭,美其名曰爲她好。到頭來張玲都不放過,逼得夏婉玉帶着張玲跑到國外生孩子,我看張玲眼睛就是因爲你作惡太多給害瞎的。”
孫有波的話裡帶着操蛋的味道,我聽的生氣。可現在的我不會跟孫有波爭吵,我將菸頭丟到地上踩滅,直接了當跟孫有波說:“你要願意出國不管殷仙女,我不會說什麼,你該走就走。我這人做事就這樣,如果我要是真作惡多端,我估計我壓根就不應該管你。”
孫有波沒說話,他從我車裡翻出來一包煙自己抽出來一根點上,他抽着煙說:“留在仙女身邊我會良心不安的,姽嫿是爲我死的。”
我從兜裡抽出一張VISA卡放在汽車駕駛席上,自己轉身離開,朝着夕陽走去。孫有波坐在車裡看着我的背影怔怔出神,等我從他的視野中消失後,他才發現菸頭已經燃燒到自己的手。孫有波將菸頭丟到車窗外,將那張VISA卡裝到兜裡,駕駛着車朝俄羅斯方向駛去。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我原以爲我救出孫有波後,孫有波一定會跟殷仙女安穩生活。可現實證明我的確有點異想天開,林姽嫿爲孫有波付出生命,孫有波要真能跟殷仙女平平安安過一輩子,那他可不是孫有波。
至於殷仙女,孫有波可能是她人生中的意外,包括我乃至於這次來上海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是意外。孫有波離開後了無音信,我知道他短期內不會聯繫我更不會回上海中國,我坐在醫院外面思前想後決定告訴殷仙女這個消息。告訴殷仙女孫有波拋棄她的消息。告訴她這個消息的確有點殘忍,畢竟她懷有身孕,而且因爲孫有波的事悲痛欲絕,可不告訴她,我更會良心不安。我沒必要爲別人做的事付出心理上的代價,所以我還是決定長痛不如短痛,告訴殷仙女事實。
當殷仙女聽完我陳述整件事情包括今天下午孫有波對我說的那番話後,她睜大眼睛看着我。沒哭,沒笑。只是木然怔在原地,我看着殷仙女的眼睛說:“他不適合你。”
“哦!”殷仙女傻傻的說。
作爲一個女人,最慘的莫過於剛懷孕就被自己的男人拋棄。大部分女人面對這樣的消息都會崩潰,可殷仙女不會。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只是在病牀上坐了一會兒,隨後就躺下睡覺。第二天她對我說,她要回上海,回大興安嶺。她不想再留在這裡了,她感覺這裡就像是座籠子,憋的她喘不過氣。
我沒有說話,默默給她買機票送她回上海,然後又給她跟她父親買機票送他們回東北。臨上飛機前,我告訴殷仙女父女下了飛機後會有車接他們,到時候直接將他們送到家裡。殷仙女的父親殷高山笑了笑說:“不用了,俺們自己能回去。”
“那……仙女的孩子。”我有些猶豫着說。
“俺們鎮上有婦幼院。”殷高山憨厚的說。
我長舒口氣,從兜裡拿出一張郵政儲蓄的卡交給殷高山。殷高山沒要,帶着沉默的殷仙女走進登機口,我在外面怔神好久,還是沒反應過來。或許對他們來說,沉默着離開纔是最好的保全自己的尊嚴。孫有波的偉大其實是他的卑微,殷仙女的沉默則是她的偉大。
開車回去的路上,我不由想起孫曉青。或許她的離開,卻恰恰證明她的偉大。看着紅綠燈前川流不息的車流,我眼前不由出現她的影子,以及那個壞蛋小傢伙犇犇。好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們。多少年,我自己都有點記不太清楚。
好像,我一直都在卑微的活着。
……
當我知道木木跟周陽離婚後,我才知道因爲這件事產生兩個意外。我試圖聯繫木木,卻發現我能跟木木聯繫的方式基本已經中斷。很意外,但跟孫有波發瘋發狂後又繼續卑微的離開一樣,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到這時,我才真正的明白爲什麼木木的父親會突然妥協孫有波活着的事實,是我給人家臺階嗎?不是,我在他們的眼中只是一隻蝦米而已。真正讓他妥協的,恐怕是木木,或者是木木的未來。
孫有波是否活着,我是否滿意。人家不在意,人家在意的只不過是木木的未來而已。木木跟周陽的一切,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結婚離婚,雙方又沒有損失什麼,說的直白一點,就是民政局上多個離婚的檔案而已。可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多少有點不能接受。我一直都在期待着不摻和木木的事,我想要自己的寧靜生活。可現在木木真的從我的世界中消失,我卻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夜晚我獨自坐在窗前拿瓶酒,就着點花生米喝酒。喝的醉醺醺的,馬曉丹拿來條毯子披在我身上,坐在我身邊看着眼前的景色。我沒有說話,將手中的酒杯遞給她,馬曉丹眉頭一皺說:“我戒酒,不喝了。”
我沒說話,轉手就要自己喝一杯。馬曉丹毫無徵兆的將酒杯從我手中拿走,仰脖將酒杯裡的酒喝完,喝完又到一杯喝下去。我笑着說:“你不是說你戒酒了。”
馬曉丹沒說話,臉蛋紅撲撲的看着我。她對我說:“你在自責,你在良心不安。”
我雙臂往前伸展,身上的毯子掉下去。吐出口濁氣,沒有說話。
馬曉丹又給自己倒一杯酒,端在手中,手指在酒杯上劃弄着說:“孫曉青走了,你感覺自己失去一切。夏婉玉懷孕了,你誠惶誠恐。跟王穎麗發生關係,你心中不安。現在夏婉玉帶着張玲走了,你又感覺愧疚。好不容易終於能有個看清楚自己的機會,皇甫木心卻又失去聯繫。郝仁,你累嗎?”
我沒說話,馬曉丹將酒杯放在地下,頭枕在膝蓋上面說:“孫曉青走,不是因爲你的錯,你自己也知道是她要走的。夏婉玉懷孕,你沒必要誠惶誠恐,因爲她自己也願意給你生個孩子。跟王穎麗發生關係,你更不需心中不安,因爲她的身心早已寂寞。至於張玲,其實你可以愧疚,因爲你跟婉玉欠她很多。郝仁,你總是要求自己太多,總是強求自己太多,所以你總是感覺心中不安,心裡不舒服。可是你仔細想想,如果你沒有從孫曉青離開的痛苦中自拔出來,那麼現在的你又會是什麼樣。人生就是順其自然,總會有受傷或者被傷的人。孫曉青給予你希望,卻也將你傷個透徹。這就好像是她在你心中鑄造一座大山,卻親手將這座大山炸燬。放輕鬆,簡單活着。感情是相互的,命運是相交的。既然緣分至此,那就簡單去面對這一切。沒必要悲傷,更沒必要因爲自己影響皇甫木心而惶惶不安,人生就是個相互影響的過程。你忘記當初我是怎麼影響你的嗎?”
馬曉丹的一番話,讓我怔在原地。
她擡起雙手在我的面前構架出一個長方形,對我說:“愛上什麼人,遇到什麼人,看過什麼書,聽過什麼音樂,瞭解過什麼故事,享受過什麼陽光,經歷過多少苦難,仰望過多少人,貪圖過多少榮華。這一切,構成我們變幻莫測的人生。”
她吐出口濁氣,將酒杯裡的酒喝完。將頭深深埋在雙腿間,慢慢說道:“那是個下午,天空中的陽光很刺眼。我從學校回來,走了二十多裡山路,腿腳很疼,手裡帶着給他買的老饞嘴餅乾。回到家裡,還沒進屋。他就衝出來將我拽到屋裡,將門閂插上,抱着我說我是他的女兒,我什麼都要聽他的。我看着他紅彤彤的眼珠,感覺到不對勁。就要往外面跑,可他卻拽着我,將我摁倒在牀上,脫下我的校服,脫下我的褲子。用手分開我的雙腿,強行要我的身體。那感覺很疼,我哭着掙扎,可她卻鎖住我的雙手,用衣服塞到我的嘴裡,不讓我亂叫。這就是我父親對我做的事,你說人生是不是很變幻莫測,讓人壓抑到不能呼吸。”
我轉頭看着馬曉丹,想要伸手去抱她。
馬曉丹卻往後縮着說:“別管我,我坐會兒就好。”
我沒有說話,隔着窗戶將那瓶酒丟出去。酒精只能讓人沉醉,讓人忘卻現實的苦澀與壓抑,可現實永遠是現實,擺在眼前逃不開。除非死,不然別無他選。我跟馬曉丹並肩坐在落地窗前的地上,許久之後馬曉丹對我說:“郝仁,我想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