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難眠,總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腦子亂哄哄地沉浮思緒碎片。正胡思亂想中,一陣極細微的奇怪聲響傳入耳。
“吱……吱……”
像是什麼動物摩擦肢體的聲音,又似乎是塑料泡沫打磨得聲音,怪了,古代時空有塑料泡沫這物事?被這持久堅韌的聲音攪得神經發麻——
“小姐,小姐,該起牀了!”
原來是一場夢!
我眼一睜,翻身坐起來。金菊金梅打着簾子站在牀邊。身後幾個小丫頭捧着洗漱的臉盆、痰盂、白棉巾、青鹽、香油等一併用品,伺候我起了身。
輕舒一口氣,望向窗外,竟已大亮了。昨夜鬧得太晚,剛睡不久天就亮了,怪不得金菊出聲相喚。
起牀後發現一直不斷的低燒經褪了些熱度,我便說什麼也不肯在牀上呆了,嚷嚷要出來透風。金菊金梅只好應承。
剛走到院子,我發現白衣皎皎的餘洛在門前一叢竹子下,好像專門等我。
“餘公子……你好,真早啊!”我結結巴巴打招呼。
他坐在輪椅上,臉上是微微的笑容,青青的竹影和着淡黃的晨曦,投在他身上,更添了一分飄然氣質。我突然覺得自己相形見拙,手腳都不知道擺哪裡好。
“那個,昨天晚上,你的病……好了嗎?”
“不妨事的,莫姑娘不必掛心。”餘洛指指他對面的竹凳子,“坐吧,聽說姑娘今天好多了?”
“嗯,其實是丫頭們太緊張了,我哪有那麼金貴。”我拿起一杯茶喝一口,“咦?這茶淡淡的,真好喝。”
“這是我剛煮的茶,還好姑娘喜歡。”他黑黑的眼睛彎起來,“我習慣飯後喝口茶的。”
“哦。”我又喝了一口,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冷場太尷尬了,只好胡亂指着我們中間桌上的竹棋盤,上面有黑黑白白的棋子,“餘公子自己跟自己對弈?”
“是的。莫姑娘會下棋麼?”
我點點頭,又覺得不妥。哎呀,古人講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是我除了會下棋,其他的都不會。這麼一想,更加自卑了。餘洛這麼一個人,應該很有學問的。
倔性子上來,不知怎麼的,雖然早過了爭強好勝的年齡,可是本能不願意在他面前出糗。他是那麼美好的人,我不想自己在他眼中是那麼窘迫無措。
“我下棋還是不錯的,我們可以來一盤。”我外公是圍棋六段。不知怎的這句話衝口而出。
餘洛擡頭看我,沒有輕蔑,只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這個主意不錯。”
於是我們收拾棋子,開始對弈。我很認真,很投入,用盡我的腦力去下這盤棋。有時風悄悄吹過,竹葉在我頭頂沙沙作響,掉落一兩片下來,我都沒有理會。
約摸快一個時辰,一盤棋終了。我擦了擦汗,發現剛過去的兩個小時,除了緊張的心情,和餘洛乾淨修長蒼白的手,別無印象。
數了數,我輸兩目。我有些泄氣,不會吧,我下棋可是小有名氣的啊,真丟臉了。
“莫姑娘初盤和中盤攻勢凌厲,果然是巾幗英雄。”
我咕噥,“我姥爺就說過,我下棋急勝,遇到心細穩妥的高手一定要沉住氣,不要咄咄逼人,多留後路,可是我老改不掉。”
“先時得利,未必是最後贏家,這道理莫姑娘應該懂。笑到最後,纔是笑得最美的。”他淡淡道。
我點頭,笑笑,“這不,我今天就遇到了一個好對手。”
我動手收拾棋盤,把黑子白子分好。
“這些事,留給下人做吧。”
我一愣,“我習慣自己動手……”正說着,不小心掉下幾顆子兒。
我忙彎腰在草叢中尋找撿起來,卻驚駭地發現草根下有一根斷截的人的手指頭。
“啊……”我尖叫起來,碰掉了滿桌的棋子,蹦到三丈遠,心臟撲通快得要跳出來了。
餘洛很快知道發生什麼事,叫來了金竹和幾個小廝。
“我昨晚是怎麼吩咐你們的?”餘洛看着跪在面前的幾個人,淡淡說到,雅彥的臉上無一絲表情,流露着凜冽的氣勢。
金竹面無人色,“公子吩咐打掃乾淨不能留半點痕跡。奴婢辦事不力,請公子責罰。”
“自己到暗房去,三十棍責,下放馬場十年。”他揮揮手,好像剛纔的懲罰根本不值一提。
我站在一邊看着他,不禁愕然。此時的餘洛根本不是剛纔那個清雅的公子,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全身散發着冷酷淡漠的氣息,叫人不敢接近褻瀆,心生敬畏。
“莫姑娘,讓你受驚了,實是手下疏忽,餘某給你賠罪了。”他轉過面跟我說話。
我按捺着不安,勉強笑道,“餘公子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昨晚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是不是追殺我的那些人來了?”
餘洛離開輪椅站起來,淡淡說,“你放心,落雨行府要保護三個女子,不是什麼難事。我已經全面封鎖消息,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對不起,我——”我正想說什麼,旁邊九曲橋上走來一個總管模樣的人。
“少爺,織造府那邊的黃掌櫃過來了,求見少爺。”他恭恭敬敬在站在不遠處,向餘洛稟報事情。
“讓木風去見他。”頓了頓,他補充到,“告訴他,不要跟我玩什麼花樣,他報上來的年利統統給我拿回去改了,再呈上來。今年蠶絲的市價根本沒有那麼低,一兩二錢。”餘洛不徐不急說道,彈了彈衣襬。
然後他們還說了近半個時辰生意上的事情。我聽得暗暗咋舌,餘洛好像對一切都瞭若指掌,處理事情好像早思量過幾百回了。真是奇怪,他明明身體不好,還管那麼多事,處理那麼多東西,記那麼多擔子,豈不是累死自己嗎?
“剛收到飛鴿傳書,少爺吩咐火思思的事已經辦妥。”
“知道了,過幾天我再通知他們。你先下去吧。”
總算告一段落。我籲一口氣,擡頭看見餘洛正看着我,忙笑道,“餘公子真是個大忙人啊,能者多勞。”
他坐回輪椅裡,不以爲意地笑笑,疲倦極了,“誰想忙這些個呢?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泛舟遊湖去啊。”
我看他手撐額頭,臉愈發蒼白了,“餘公子,你要不要回去歇息一會子?”
“嗯。”他看起來很不好,不過還是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莫姑娘,改日再跟你下棋,棋逢對手,人生一快事啊。”
我答應了,跟他下棋,似乎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