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聲嘩嘩不停,時而還能聽到隱隱的雷聲。
我們一羣人在屋中焦急等待,突然衚衕口響起汽車的聲音。
緊接着,喬安娜銀鈴般的笑聲傳進屋裡。
大萌急忙打開門。
穿着一身華麗禮服,頭戴金色假髮的喬安娜蹦蹦跳跳地進入屋來。
一身是水、狼狽不堪的霍鷹跟在她身後。
我連忙把毛巾遞給他,問道:“怎樣?”
喬安娜搶着說:“太好玩啦!”
“好玩啥,差點沒給我凍死,哎呀......”霍鷹說到,“能不能洗澡啊,我可不想感冒了。”
“都準備好啦,快去吧,在後屋。”成曉清說,“辛苦啦。看樣子很順利?”
霍鷹脫下溼透了的司機制服,說:“還算順利吧。就是爆炸的時候,嚇了我一跳。”
他又回過頭,對我們擺出一個謝幕的姿勢,特意說到:“尊敬的西爾達維亞王國喬安娜公主的演技,簡直是出神入化。沒有一個人懷疑她。”
大萌摸着喬安娜的金色假髮說:“娜娜,你留金髮真好看,像個洋娃娃一樣。以後你也染成金髮吧。”
我這才發現,喬安娜居然是藍色瞳孔。
雖然我知道她有一半外國血統,可是她天生是黑髮,隨她爸爸了。
好像聽她說過,她媽媽雖然有斯拉夫和日耳曼血統,但也不是金色的頭髮。
這回戴着金色假髮,加上藍色的瞳孔,筆直的鼻樑和雪白的皮膚,她還真像一個外國小公主。
“你們晚上這齣戲,難度是最高的。”江南燕說到,“
好在小喬妹子會說俄文,扮相又可愛;
小霍哥社會經驗豐富,說話作事有模有樣。”
“那是,小鷹從小就跟他爸媽練攤,天天在街面上混,絕對比我們幾個更通人性。”王巨君大力拍着霍鷹的肩膀說到。
“什麼叫通人性啊,我又不是狗。”霍鷹推開王巨君,往裡屋走去,說,“
我得趕緊洗澡,泡泡熱水澡,不然非得生病不可,不跟你們聊了呀。”
江南燕用讚許的眼光看着我們,說到:“你們每個人表現都非常出色。
早上小王哥陪羅掌門演的那齣戲,奠定了今天行動的基礎。
小張姐陪我演的第二齣戲,出人意料地順利。
小安哥陪曉清哥演的第三齣戲,雖然沒按照咱們的計劃順利完成,但結果還是不錯的。”
大萌笑着說:“我的角色是最簡單的,就是站在那裡就可以了嘛。”
江南燕接着說:“我們通過反覆的暗示,在那位總經理的內心植入了一個想法,讓他自己決定主動把貨物運出來。
這是全部計劃中最關鍵的一步。你們要知道,當你告訴別人要做什麼的時候,別人第一反應往往是排斥;
想要成功,就一定要讓人以爲,他的做法源於自己的想法。”
她看我們都聽明白了,就又對大萌說,“小張姐,還得辛苦你幾天,每天扮演侍女繼續陪着我。
咱們演戲要演全套,不能半途而廢。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要每天纏着那位總經理,讓他沒時間安排卸貨的事情。
等過個三五天,他再想起給汽車卸貨的時候,發現車上的箱子都空了,他很難想起是下雨天汽車被掉包了。
他會認爲是在倉庫中被盜的。這樣咱們就更不容易被懷疑了。”
“我也得繼續陪羅掌門去發電廠看幾天大門。
”王巨君說到。
“是的,小王哥還得繼續假扮幾天霍桑。
不過沒關係,過幾天你就推說南方有事,早點離開也沒有關係。”江南燕說,“
藉着爆炸的聲音,羅掌門派了兩個人:
一個人開走貨車,另一個人把一輛空載的卡車停在那裡,做到了偷樑換柱。
那麼,既然東西已經到手,羅掌門就會派人把載貨的卡車送往馬克·吉布森所指定的地點。
馬克·吉布森的單子,就算完成了。
下面,就得幫小安哥完成你們的單子了。”
當天晚上,我們都在成曉清的住處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回到學校,我就回憶起那天夜裡和雷格巴老爹夜探倉庫的時候想到的點子。
我找來王巨君從馬克·吉布森那裡偷來的那個形狀記憶合金的方盒子,把木雕小狗塞進去,然後和王巨君一起,惴惴不安地向休謨大宅走去。
走到內院門口,我沒有盲目地前進,而是先把盒子掏出來,小心翼翼地試着。
居然從門穿過去了,進入了內院。
成功了!
我連忙和王巨君一起,一路小跑來到休謨大宅的門前。
我從把木雕小狗從盒子裡取出來,託在手裡,並沒有發生什麼異樣。
看來進入大門就意味着成功了。於是,我倆按動了電鈴。
打開門的,果然是管家弗里曼。
他的黑臉上依然面無表情。
他知道王巨君肯定是來找愛麗絲小姐的,就沒有多問,隨口說到:“小姐在一樓書房。”
我連忙把手中的木雕小狗遞給他,說:“有個朋友要我把這個東西帶給你。”
我滿心以爲他會歡快地接過,然後對我連連道謝。
沒想到看到這個木雕小狗的一瞬間,弗里曼受到很大驚嚇,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跌倒,坐到地上,彷彿這個木雕小狗有毒一樣,不但不敢接,反而向後連連倒爬幾步,直到後背抵到牆上。
我看到,他坐倒的地上,流出一大片水。他居然被嚇尿了。
弗里曼渾身顫抖着,眼淚流了下來,嘴脣抖動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愛麗絲小姐搖着輪椅,從書房中出來。
突然,我感覺到手心發燙,下意識地把手中的木雕小狗扔在地上。
一團黑煙從木雕小狗的身上竄出來。黑煙旋轉中,升騰到空中。
此時此刻雖然正值下午,但整個環境都黯淡下來,陽光彷彿都被烏雲遮住,四周被一股死亡和寒冷的氣息所籠罩。
戴着高禮帽,穿着破舊燕尾服,臉色塗着油彩,手裡拄着手杖的雷格巴老爹,從這團黑霧中走出來。
我趕緊捅了捅被嚇傻了的王巨君,悄悄說:“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雷格巴老爹。”
“這傢伙,看着排場,還有點外國神靈的氣派。”王巨君點點頭說。
雷格巴老爹向我點點頭,說:“小子,你很有本領,說到做到了。我答應你,我必履行我的誓言。”
“他有啥誓言?”王巨君問我。
“他答應幫我辦件事。”我悄悄回答。
“辦啥事?”
“我不是沒想好呢麼……”
“哦。那你得好好想,這傢伙看着不一般,挺厲害的。”王巨君說。
我也點頭同意。
愛麗絲小姐見到雷格巴老爹,既不害怕,也不緊張。
她搖着輪椅,移動到這邊,對癱坐在地上的一灘水中、不住顫抖的弗里曼說:“命運就是這樣。我告訴過你,該發生的必將會發生。
躲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弗里曼,最終你也只能接受現實的。”
弗里曼哆嗦着,淚流滿面地說:“我還不想死,我還沒活夠,我還想……小姐,你救救我……”
愛麗絲搖搖頭,看了雷格巴老爹一眼,又看了我們一眼。
她問到:“是誰把他帶進來的?”她指着雷格巴老爹說。
“是我。”我回答道,“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你看到我,不害怕麼?”愛麗絲問我。
“我爲什麼要害怕?”我疑惑地問。哦,我突然想到,她在考量我的人品。“在我眼裡,你明明就是端莊恬靜的富家小姐……”
她點了點頭,又看向雷格巴老爹,說到:“雷格巴老爹,您能不能寬限幾天?他還有心願沒完成……”
“我想提醒你,這位小姐,十年前的今天,他請求我幫助奪走別人生命的時候,是用自己的生命作爲抵押的。
他不是第一個試圖通過作弊的手段,逃避自己的契約的。
你們恐怕都能明白,這個世界上,欠的債,一定要親自還的。”雷格巴老爹不慌不忙地說,“作弊的,我見得多了:
有的女巫試圖通過與惡魔簽約逃過我,還有人試圖通過獻祭來賄賂我。
但請你們記住,死生有命,輪迴有律;
我即規律,我即輪迴;
言出法隨,無法反悔。”
“十年時間這麼快就過去了?這麼快呀……”愛麗絲感嘆到,她衝雷格巴老爹點點頭,說,“
那就沒有辦法了,我能理解您的意思,這是命運使然。
既然在此時此刻契約生效,那隻好任命了吧。”
弗里曼絕望地望着我們,我連忙說:“雷格巴老爹,您不是答應我說,可以幫我做一件事麼?能不能寬限他一些日子?”
雷格巴老爹用手杖輕輕地點了一下地板,聳了聳肩,說到:“小子,我跟你說過,我能做到的,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
我並不能修改命運,也不能忤逆輪迴。
我今天來接他走,即是因爲十年前的今天,他與我立下契約。
那一刻的起點,就決定了這一刻的發生。
在此有兩位高維生命,你們恐怕都應該能夠明白,時間是不存在的,對於任何生命而言,執行超過自己所在維度的行爲都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知道他說的高維生命,指的恐怕是我和愛麗絲小姐。
我確實能夠理解雷格巴老爹的話語,即,一個4維的生命,命運是確定的。
如果把生命的時光看作是一條長長的香腸,生命中某一刻只是這條香腸的一個切片而已。
想要改變命運,不是不可以,必須得提升生命的維度。
這點摩登伽老師講過,我也有很深的親身體會。
這位擁有映照別人心靈的神秘體質的愛麗絲小姐,恐怕也能夠理解吧。
所以她也沒有阻攔雷格巴老爹。
弗里曼放棄了最後一點希望。
我們清楚地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弗里曼的身軀裡升騰出來,漂浮在虛空中。
雷格巴老爹說:“死生有命,泰然處之吧。
一切你所做的善行,都將得到報答;
一切你所做的惡行,都將遭到審判。
善惡分別得報,並不相抵。你明白麼?”
弗里曼的白影無奈地點點頭,跟着雷格巴老爹,走向無盡的虛空。
只留下一副黑人的軀殼,躺到在牆角。
隨着雷格巴老爹的離開,寒氣散去,黑霧消散,恐怖的氣息逐漸消失,下午的陽光又從玻璃窗射進來,照到弗里曼臉上。
他的臉上不再表現出猙獰和驚恐,只剩下平靜。
願他能得到安息吧。
這時,一個女僕從樓梯上走下來,見到這個場景,尖叫一聲。
愛麗絲告訴那個女僕,弗里曼已經死了,請女僕聯繫休謨老爹,找人辦理後事。
說完這些,她招呼我和王巨君隨她去書房。
我看到掉在地上的木雕小狗,突然想起雷格巴老爹還沒有兌現他的諾言,於是趁人不注意把木雕小狗撿起,偷偷裝進口袋。
我們在書房坐下。愛麗絲坦率地告訴我們弗里曼的故事。
她說,弗里曼原本是一名劫匪,專門搶劫銀行和火車,做了很多殺人越貨的壞事。
終於有一天,他在搶劫銀行的時候,開槍打傷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偏偏是當地的地區檢察官。
這位地區檢察官向警方施壓,迫使警方全力追捕他。
他害怕了,便祈求了一位巫師,使用海地巫毒教的儀軌,召喚來雷格巴老爹。
由於這位檢察官也不是清白之人,命運使然,雷格巴老爹便帶走了這位檢察官的靈魂,代價是十年後雷格巴老爹來取走弗里曼的靈魂。
一開始,弗里曼還是半信半疑的。
但當他親眼看到雷格巴老爹帶走那位地區檢察官的靈魂的一瞬間,無盡的恐懼淹沒了他。
想到十年後他也會遭遇同樣的命運,他徹底喪失了生活的味道,開始四處祈求,想辦法獲解救。
終於,他打聽到羅伯特·休謨先生是有名的神秘學家,很有可能有能力保護他。
於是他跪拜在老休謨的膝前,祈求他的拯救。
被他的誠懇所感動,休謨收留他,做了管家。
他從此改邪歸正,爲了這個家盡心盡力,照顧所有人。
只不過,他極其恐懼愛麗絲小姐;
愛麗絲在他眼中,是無比醜惡和變態的模樣,他每多看一眼都會噁心好久。
直到前幾年,他隨休謨一家一起遷居到東方,寄寓於此。
他算計着日子,覺得可能有希望逃過一劫,所以絕對不敢離開被各種法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休謨大宅半步。
他期望着休謨大宅的陣法能夠拯救他。
但命運的車輪滾滾,即使你試圖走上不同的車道,終究你還是會發現,不管你繞了多遠的路,最終依然到達了那個必然到達的車站。
愛麗絲無比感慨地對我們說:“弗里曼這些年,一直試圖改過自新。
他學習讀書寫字,學習烹飪料理,妥善地安頓家裡所有人的生活,爲每個人悉心考慮。
即使是他不喜歡的人……”愛麗絲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到,“比如我......
他依然盡力安排好我的生活。
我現在坐的這架輪椅,就是他找人定做的。”
“世間難得的,是浪子回頭啊。”王巨君感嘆說,“那個雷格巴老爹說,善報與惡報不能相抵,這點是最發人深省、引以爲戒呀。
希望弗里曼老哥最終能獲得安息吧。”
我也點點頭,然後對愛麗絲說:“非常抱歉,是我把那個雷格巴老爹帶進來的。如果不是我的話……”
愛麗絲擺了擺手,說到:“即使不是你把他帶進來,命運也會創造出別的方式,讓他帶走弗里曼的靈魂。
殊途同歸,你不過就是弗里曼生命中的渡船而已。”
聽到渡船這個詞,我想起雷格巴老爹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命運真的很神秘,超過我的智力能夠理解的程度。
“你不怪我就好了,”我遺憾地說,“其實我並不想做這條渡船。
看到一個人離去,我的心裡還是非常不好受的。”
愛麗絲說:“我對你不太瞭解,但你這個人蠻有意思的。
說你沒有智慧吧,你明明是個擁有超越普通生命維度體驗的人;
說你有智慧吧,你卻膽小心軟,而且看不透世間事。
你真是一個矛盾的存在。”
我苦笑地說:“你從哪裡看出我有超越普通生命維度的體驗來着?
我覺得我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而且是那種不太聰明,不太有見識的普通人。”
愛麗絲笑着問王巨君:“他平時也這樣麼?”
王巨君點點頭,也笑着說:“沒錯,他平時就這樣——
有時候明白得很,有時候又糊塗又慫。”
被他倆這麼議論,我終歸還是很慚愧的。
仔細想了想,好像他們也沒說錯,只好苦笑着點頭接受批評。
愛麗絲說:“恐怕你們已經知道,我在每個人的眼中,形象都不同。
其實你們每個人在我眼中,形象和樣貌也都不同。
我不知道君哥在你們眼中是什麼樣子,但在我看來,是無比英俊,如童話中的王子一樣。”
我看着這位絡腮鬍子、高大魁梧、濃眉大眼的糙漢,怎麼也聯繫不到“童話中的王子”這個概念。
聽到愛麗絲的評價,我憋不住想笑。
王巨君自己倒是很得意,搖頭晃腦的。
“而安先生你呢,在我眼中,雖然也是英俊和爽朗的;
只不過,你的形象是多重的。和真正意義上的普通人——
比如君哥或者弗里曼不同,你的形象是很多層影子疊加在一起,所以有時候,我眼中的你,是模糊不清的。
這從晚宴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注意到這點了。
這一點其實與我一樣。我看自己的時候,也常常是模糊不清、身影多層重疊的。
小時候我一度以爲自己視力不好;
長大了以後,我父親以爲我瘋了;
但到今天,我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和狀態。”
聽她說這話,我倒長出一口氣。
我真的怕她因爲弗里曼的事情怨恨我。
畢竟王巨君那麼愛慕她,如果她因爲反感我而遷怒王巨君,真的不太好。
就在我們聊天的時候,聽到樓道里一陣騷動。
我們三個人從書房出來,赫然看到羅伯特·休謨、馬克·吉布森以及三個駝背的老頭帶着幾個僕人正在安頓弗里曼的屍體。
我一眼就認出,那三個駝背老頭,應該就是在一百年後綁架了大萌和喬安娜,與我們血戰一夜的三隻蜥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