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虛仙界所有真仙被掃蕩一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情並瞞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仙師發現自家老祖已經成了廢人,只是靠着往日的威望在勉強鎮壓着宗門。
初始還以爲這是老祖有意佯裝,想要引出門內異己或是野心之輩加以清除,可漸漸地,他們發現走路都搖搖欲墜的老祖,在被數次反駁後,居然沒有如常般勃然大怒殺一儆百,而是無助地轉動着渾濁的眼珠,怎麼也掩蓋不住內心的淒涼。
對權力的慾望是誰也不能豁免,哪怕看上去仙風道骨的修士們也不行。空有威望再無實力的真仙們,很快就被架空,往日勉力維繫的和平一旦有人打破,就像是抽取了龍骨的大殿,撲撲啦啦牽連不斷的塌陷崩倒。
時宇幾人纔在大界遊走年餘,就看到數百起宗門征伐殺戮,無數無辜冤魂遊蕩哭泣在曾經繁華的仙門大宗和城鎮村寨的廢墟之上。
時宇對此很是惱怒,傳音龍狂壓下此事。龍狂心下覺得莫名其妙,真仙失勢,權利重新瓜分不是很正常嘛,可龍狂不敢反駁,不得不在時宇的命令下疲於奔命。
虛冥宗像流星一樣飛馳在大虛的上空,哪裡有事撲向哪裡,龍狂手上殺死的人,每日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即便這樣,燎原之火般的混亂還是急速擴散開去,這次十大真仙齊齊被廢生成的禍端,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宗可以輕易解決的。
沒了實力的真仙,轉眼就被殺掉了四個,尤其是聚仙宮老嫗,往日脾氣怪異爲人狠辣,第一個就被掛在了聚仙宮的校場大旗上。死後也不得安寧,剝皮拆骨地扔進了自家宗祠,那些聚仙宮門人逼着她的子嗣啃食老祖血肉,咬碎老祖筋骨……
龍狂也擔心時宇怪他耽誤正事,拍着胸脯保證最多兩年一定鎮壓所有門派,那些混蛋自己關起門來鬧沒事,敢耽誤交代任務的必定殺個乾淨,以儆效尤!
聽到這些,時宇沉默了,掐斷與龍狂的傳音,低着頭緩緩落在一座小城,站在城中心張目四望片刻便低下了頭,看着腳下淌血的大地發呆。
這裡,只不過是被仙師們拼鬥波及的凡俗城市,此刻已經沒有了往日鼎沸的人聲,只有橫斜的亂屍和四起的煙火。1
火光與血色交映在時宇雙眸中,雙頰被炙烤得漸漸滾燙,他一直靜默着,凝視着呼呼風聲中的烈焰搖曳。
突然,微弱的哭泣聲隨風而至,時宇身形急速閃掠撲到了一處民宅旁。
看得出這戶人家的家境相當不錯,寬闊的宅院,蜿蜒的亭廊。可這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所見,只有斷瓦殘垣。微弱的哭聲,正從一口早已半掩的井中發出。
時宇一把掀開附在井口的斷牆殘柱,伸頭向下探去,枯井的井底,正有一斷絕生息的女子仰臥在下,懷裡緩緩蠕動着一個一歲多的幼兒,他不停在女子的身上摸索,伸出小手在她的臉龐上擦撫,可無論他怎麼哭泣,懵懂眼中的女子也不會像往日一樣匆匆將他抱起,歡笑着逗弄他的小臉。
伸手將女子和幼兒一同救出枯井,時宇輕輕地把那孩子從母親的懷中抱起,捧在自己面看看他是否有恙。
可小小嬰孩哪裡分得出善惡,唯有母親的懷抱纔是溫馨的港灣。微弱的哭泣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稚嫩的小手拼命地推搡擊打着時宇,小腳亂蹬就想從這個陌生人手中逃離。時宇數次被柔弱無力的拳頭打在額頭,被蹬踏的小腳踢在鼻頜。1
時宇面無表情地扯開衣衫,把孩子緊緊裹在了胸懷,單掌下探放出更爲炙烈的火焰,將孩子母親的身體送往了另一個世界。
哭聲更大了,捶打更爲劇烈,原本天真明亮的眼瞳只有無邊恐懼,在他眼裡,時宇和那些衝進家門的惡徒沒什麼不同。
時宇只是默默承受着,把孩子摟得更緊,唯有眼中的火光,更顯得銳利。
一直跟在時宇身後默默不語的兄妹倆互視一眼,憂慮的表情浮在了面上,往往這種時刻,時宇就會莫名地陷入焦躁,拋出一些六親不認的偏激狂言或是迂腐朽爛的陳詞濫調。
咬咬牙,牧琉深吸一口氣,踏前幾步拍了拍時宇的肩膀,剛要開口,卻被時宇先行發聲打斷。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也不用擔心我發病。就這樣吧,我會慢慢適應的,不然,何日才能報仇?我的弟弟,也才三歲。走吧!”話音未落,時宇已騰身而起,向着遠方閃去。
手掌還懸在半空的牧琉張大了嘴,回頭看看同樣不知所措的妹妹,狠狠一頓足,大喊一聲:“壞了!要出大事!”拉起她的手就追了上去。
他們看不到,時宇的眼睛已經被滿目火光映照得璨紅無比,像是狂暴血海浪卷波翻,是了,時宇看到的已經不是眼前的真實,而是神虞那火光盈沸的天地,還有至死都未曾見過一眼的父母幼弟,片刻前的憐憫已經統統變爲勃然憎怒炙烤着他脆弱的心神。
時宇實在是太快了,快到牧琉兄妹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腳步,二人卻不怕失去時宇的蹤跡,因爲,時宇正在大開殺戒。
一路的猩紅血河,一路的斷肢殘骸,還有一路迴盪的怒吼:“虞魔在此,誰敢一戰!”
無論趁亂屠戮無辜的仙師,還是趁火打劫的盜匪,時宇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修爲高低身份貴賤都不在時宇思考之內,他只看誰的面容猙獰,誰的雙手染血。
剛剛還在屠刀之下哭泣悲號的人們,什麼都沒看到就發現舉刀者已死在了自己的刀下,只有“虞魔”的名字在空中來回激盪。
遭難百姓的腳下,丟滿了片刻之前還在獰笑揚威的凶神惡煞,塞在懷裡的錢財寶物散落一地,此刻他們的一切都可以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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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遠去的虞魔,聽着虞魔故事長大的人們,不知道是該感謝,還是該一如既往地咒罵。
追着奔逃的仙師惡匪,時宇闖入一座座山門,凡是舉起法器屠刀的人,在他眼裡都是惡貫滿盈之徒,沒有誰是他的一合之敵,往往時宇剛剛動手,看到死神降臨的兇人們便崩潰了抗拒之心,丟下器杖四散狂奔。
流言是世間最快的語句,傳說是世間最久的故事。
虞魔再現的消息短短數月就傳遍了大虛仙界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在這羣魔亂舞的動盪之世,四處征伐混戰的仙宗和盲目奔逃的流民是最好的傳播者。
虞魔,依然是屠戮天下的邪魔,依然是聞聲遠避不及的噩夢,但,不同的是,至少有些人,已經不再懼怕他的惡名,盼望着他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大虛仙界的大小仙門,在龍狂的鎮壓之下沒有多少收斂,可在虞魔的盛威之下紛紛緊張了起來,只有面對強大的外敵,內部分散的勢力纔會想起需要團結。
無論是頂着龍狂面貌出現的虞魔,還是頂着屠真仙面貌出現的龍狂,都曾在一時造成了巨大混亂。
在時宇的允許下,龍狂編造了圍殺虞魔不成,衆真仙被反奪去修爲,自己也喪失真身的謊言。號召所有仙師聚合一處,號令同出,共抗虞魔。
每當仍有些蠢蠢欲動的仙師們不斂惡性,或是拒絕龍狂的號召,就會發現要麼是仙師大軍,要麼是虞魔孤身一人,殺上仙門屠盡不平。
強力彈壓下,大大小小百十個仙門一戮而空,波及整個大虛的動盪來得快,去得也快,整個大虛終於平息下來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這裡既有時宇的無情抹滅,也有龍狂的殘酷鎮壓。無論怎樣,大界仙師們圍攏在了龍狂的身周,唯他馬首是瞻。只有龍狂庇護的勢力,纔沒有被虞魔征伐,他們相信,只有龍狂這唯一的真仙才可以震懾虞魔。
當一切平靜下來以後,時宇抱着那個救下的孩子立在大虛某處山巔,指着無盡的大地說道:“時風,將來你要自己回到這裡,奪回你曾失去的一切,師父怎麼做的,你也要怎麼做!”
“是,師父!”半坐在時宇的臂彎,小小嬰孩奮力地揮舞着粉嫩拳頭,奶聲奶氣。
一年多的平亂布武,這孩子早已不再懼怕時宇,反而對他比誰都親近,就連牧璃想要抱抱,都會被他撅着小嘴拒絕。
怕時風不適,時宇還不時在兩個軀體之間輪換,要他明白師父有兩張不同的面孔,哪知小傢伙絲毫不懼,反而非常喜歡這種有趣的變臉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