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濛濛的,即使有幾片雪花不時地飄落,也仍舊無法洗淨這灰暗的天空。
他獨自倚坐在一棵樹旁,嘴角劃過一絲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的笑。
從哪裡來?是什麼身份?有什麼家人?
他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有一個同這片天空、同未來一樣灰暗的名字——魑,魑魅魍魎的魑,想必他的父母也同這老天一般,認定他的人生註定晦暗。
衣衫襤褸,五歲的身軀因寒冷微微顫抖着。
“就快結束了吧,這個冬天,想必是熬不過去了。”他緩緩閉上眼睛,恢復了以往死灰一般的神色,暗想道:“不過這對於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解脫?
可笑。
這樣一個詞彙,竟是一個孩子最真實的想法。
“孩子,醒醒。”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衣着樸素、年近四十歲的男人,而此時,這個男人正半蹲在他的面前,神情中夾雜的不知是同情還是什麼。
“醒了!”一陣驚喜的女聲傳來,他才注意到那男人身旁竟還有一個與其年齡相仿的女人,如今這女人正一臉驚喜的盯着自己。
“孩子,你是哪裡人啊?爲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裡?這天寒地凍的,你又穿的這麼單薄,睡過去可就醒不過來了。”男人拉起了他,抱在懷裡,似乎想用自己的體溫,爲他取暖。
他一言不發,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的男人,想看清楚這個男人最終的目的。
“是不是凍壞了,要不然……”女人面露不忍之色,卻並沒有私自下決定,而是看向男人,用眼神詢問着是否可以將這個孩子帶回家。
男人搖了搖頭,動作很輕,但還是被他所察覺。男人知道女人身爲人母,這是不忍見得這麼小的孩子在外受苦,但自家的情況,是的男人再做任何決定前,都必須慎重考慮,這是身爲一家之主的責任和義務。
他掙脫了男人的懷抱,未出一言,便徑直的走向遠方。
同情?呵!他不需要這低廉的東西。
“孩子!你別亂走!最近這城裡亂的很!”女人終還是沒有過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但女人知道,男人的決定沒有錯。
“孩子,我雖然不能帶你去我家,但是也不能眼見着你如此,而視若無睹,我的良心會不安的。”女人柔聲說道。
良心?開玩笑,若時刻要記掛着自己所謂的良心,本本分分,他早就死了!
“還不然我送你去夙夜堂?至少你能有口飽飯吃。”女人繼續兀自說道。
夙夜堂,一個可以無償爲窮人或者流浪的孩子提供食宿。
這個地方他也是聽說過的,他只是沒想過要去而已。
看着他一直不說話,女人無奈,只好一邊領着魑走進了一家古樸的旅館,一邊介紹:“這個“暝宸廬”可是在蒼羅鎮有名的旅館呢,今天你就住在這裡好不好?”
“不必了。”這是他自遇到女人後說的第一句話,儘管沒什麼情感在其中,但女人眼中還是閃過了一絲驚喜。
“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女人滿心欣喜,有懷着期待問,儘管她覺得他並不會回答。
“魑。”
“家住在那裡啊?”女人繼續問。
說實話,他真的覺得這個女人很煩,但他皺着眉頭思索許久後,還是淡淡的說道:“不知道。”
自後,女人所問的一切問題,他都只回答了“不知道”,儘管他很想這些答案真的都是相反的。
最終,他還是被女人說動,留在了這裡。
第二天早上,女人爲他準備了飯菜,並且在他身邊停留了整整一個上午。
在這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兩人哪裡也沒去,只是坐在牀邊,很近,但卻沒有更多的語言,這看似漫長的沉默對於他來說其實不算什麼,但他卻突然意識到: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並不僅僅是現實中身體相隔的距離,而在於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就像現在,即使有人願意主動接近他,即使有人願意和他做的這樣近,但其實,他不知道女人心裡所想,女人也一定不知道他心裡所想。
對他來說,一週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而這一週裡,女人天天都會來。
只是這次,女人帶來一個女嬰,說是要介紹給他認識認識。
“這是我女兒,兩歲啦。”女人面帶微笑的介紹:“長的好看嗎?”
“恩。”
“其實我的先生想要一個男孩,以接管整個家族,可是……”女人苦澀的笑了笑:“我的肚子不太爭氣。”
他有些吃驚,也有些疑惑,不明白爲什麼女人要對他說這些。
“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我覺得這就是緣分,否則,爲何我現在那麼想把你帶去我們家,那麼想你做我兒子呢。”
他皺了皺眉。這是什麼邏輯?才見面不到三天,這個女人竟然說要做他的母親?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魑,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孩子——那樣清澈的雙眸,並非小人所能擁有的。”
他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讚揚他。
“可是魑,你這樣單純的孩子,年齡還那麼小,爲什麼會衣衫襤褸、獨自徘徊在寒冷的街道上呢?你的父母……”
“閉嘴!”他的一聲暴喝,打斷了女人的話,也嚇哭了女人懷裡的孩子。
“你們也覺得我這樣一定是做了什麼錯事是嗎?你們也覺得我註定是一個卑賤的人嗎?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憑什麼對我品頭論足!”他的情緒十分激動,幾近暴走,他曾不斷地被人嘲諷,這個謎一般的身世,就像是他的逆鱗,觸不得,提不得。
儘管他也漸漸相信他一定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纔會被丟棄的。
儘管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的過去。
儘管他很捨不得那個男人胸膛的溫度。
儘管他很享受這個女人溫柔的聲音。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的情緒,忍不住要發脾氣。
“對不起啊。”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沐春風——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三個字。
經歷的再多,也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他趴在牀邊嚎啕大哭。
“唐翼羽。”男人不知何時倚在門口,口中輕吐三個字,然後面向魑,問:“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的看着男人,忘了哭泣。
“‘翅’是‘魑’的諧音,而‘翼羽’也有着‘翅膀’的意思,怎麼樣?喜歡嗎?”
他擦去了臉上的淚痕,愣愣的聽着。
“我叫唐劫,現任的唐家家主,她叫韓柒,是我的夫人,那個女嬰名爲唐茉,我的女兒。”男人的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令他此時迫切的想要聽到下一句話。
“來我們家吧,我們和族人商量過了,他們同意你來,但是……”女人慾言又止。
“爲了你們家的利益着想,要對我採取什麼措施?”他很聰明,猜到了女人的意思,但卻不想拒絕,他真的覺得女人很溫暖,這種溫暖令他欲罷不能。
他想,這大概就是被關愛的感覺。
可他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跟着一個陌生的人走,於是開口道:“是什麼樣的措施?”
“禁制。” 男人想了想,還是說出了這兩個字,一旁的女人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正常情況下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的,只有……你不會的,對嗎?”女人沒有說出那句“只要你不背叛唐家”,她知道,他一定聽得懂。
“反正我也沒有地方可去。”他淡淡的丟出了這句話,頓了頓:“若是拒絕了,豈不是死定了?既然有這樣一條活路,何必找死呢。”
是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是的,他喜歡這個名字!
是的,他要活下去!
眼前一道光芒閃過。
從此,世界上不再有魑。
從此他叫唐翼羽。
從此他也算是有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