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濤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的下午,渾身又虛又軟,象是出了許多汗,衣服黏黏地綁在身上,她動了下,感覺嘴脣又幹又裂,嗓子發不出聲音來。
“濤濤,你醒了”一隻微涼的手掌覆上她的額頭,另一隻手臂托起她的腰,扶着她依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她環視了下四周,還在醫院裡。她指指桌上的水杯,她要喝點水潤嗓。
左修然看上去很憔悴,向來瀟灑的髮型凌亂地散在頭上,價值不菲的襯衫皺得象塊抹布,下巴和兩腮上,鬍子渣都冒了出來。他會意地點點頭,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先擰了條溼毛巾,替她擦了把臉,又替她擦擦手,這才倒了水遞給她。
“濤濤,你先別說話,好好地聽我說。”他俯身親親她的額頭,拉把椅子坐在她面前。
水有點燙,她喝得很慢,感覺象藥一樣苦澀,每咽一口,喉嚨都刺刺地痛。
“我媽媽離婚時,我十二歲,許沐歌十七。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一夜間,爸爸和姐姐都視我如肉中刺似的,他們不僅用狠毒的話語咒罵我,還用開水燙我,用晾衣杆打我,而我媽媽只是哭,一句維護我的話都不說。離婚後,媽媽帶我去了北京,有一個男人到賓館來看我們,媽媽讓我叫他爸爸,我不肯,男人也不勉強,問我媽媽,我該拿你們怎麼辦呢?媽媽指着我,說你至少要給他一個名份。他給媽媽買了一套房子,把我送到了德國。我後來才知道,那個男人真的是我親身父親,他已經有妻有女。”
一杯水喝光了,又出了一身的汗,陶濤把杯子擱在牀頭櫃上,疲累地閉上眼。
“在別人眼裡,我和媽媽有可能屬於比較幸運了。父親沒有兒子,他的妻子身體不好。在我二十二歲那年,他妻子死了,他終於給了我媽媽一個正式的名份,我作爲繼子被他接回了國。雖然他刻意地想對我好,可是我和他的關係很僵。我談不上尊敬他,更談不上愛他,維繫我們的只是無奈的血源。只有我媽媽過得不錯,事業有成,現在又有了名份。再次提起從前,是去年來青臺指導生產線的安裝,媽媽說有空去看下姐姐吧,她剛離婚,心情估計不好。濤濤,說真的,當時我已記不起來許沐歌什麼樣子了,我們十多年沒有見面。沒想到我和她竟然同機來青臺,還住了同一家酒店。在安檢門前,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只漠然地掃了我一眼,我以爲認錯人,沒有上前打招呼。相信我,我不知道她的男友是華燁,更不知道你是華燁的妻子。我一直都以爲你還沒結婚,甚至都沒談過朋友。知道你和她之間的關係,是在彩虹酒吧,那天我約她見面,想一塊去看下她的爸爸。我聽到了你們的電話,我當時很震驚。她對我說她沒有我這樣的骯髒的弟弟,不想見到我,以後見了面就當是不認識。”
“濤濤,你說我該怎樣告訴你這些呢?我只能緘默,只能看着你因爲她而痛苦。那樣的媽媽,這樣的姐姐,我不知道婚姻到底有什麼神聖之處?可是你告訴我,對於婚姻不能輕言放棄,遇到一個相愛的人不容易,婚姻裡,要學會寬容,要學會妥協,給他機會,也是給自己愛他的機會。我記得你說這話時,是在一個雪夜,我從北京回來,送你回家,你和華燁的關係已經很僵了,你笑得那樣苦澀,神情卻那麼堅韌,我在那一刻瘋狂地愛上了你,不,也許更早,在我還不知你是別子時就動心了。濤濤,相信我,這不是一場陰謀,不是一個惡作劇,我是真的,真的。。。。。。在愛你。。。。。。”
他捧起她的手貼到脣邊,一根根地吻着她的手指,綿綿密密。
她幽幽地擡起眼,筆直地看着他,秀眸清澈如水,“你不喜歡你的父親,卻不得不接受。裝作與許沐歌不認識,可她永遠是你的姐姐。你說過血源是無奈的,也是剪不斷的。她和華燁結合,我們若在一起,有朝一日,四人圍坐一桌打牌,你認爲那場面很有趣嗎?”
她不去辨析他話的真假,當他和許沐歌的姐弟關係挑明時,她和他就沒有了相愛的可能性。
欺騙也好,說謊也罷,都不重要了。有一點他說得很對,如果他不隱瞞,從一開始,她就不會讓他走近半步。
他的臉陡地變得象雪一樣慘白,他慌亂地搖着頭,“她是她,我是我,我們不會與他們見面,我帶你去德國,離青臺遠遠的。”
搬去火星又怎麼樣?她能假裝忘記這個事實嗎?
“濤濤,這些都交給我來辦,你不用操心。”他看着她,臉上盡是狂亂。
她扯出一絲無力的苦笑,“左總經理,我想辭去騰躍的工作,回來幫爸爸做事,那個家居廣場太忙,需要人手。”
她從他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這下,他們就沒任何機會可牽扯了,這也是她能承受的極限。
“濤濤你的決定嗎?”他悽然地問道。
“對”
“我不同意,我不鬆手。”他緊緊地抱着她,她把臉轉向了另一邊,那裡有一個窗,樓層太高,看不到窗下的景緻,只看到暮色一點點把窗外描黑,再慢慢流進室內。
“你說了不算。”她閉上眼睛,將他關在視線外。
他傷感地吻着她,“你現在病中,說什麼我都不當真。”
從醫院回家,陶濤還是暈暈然。陶媽媽看他憔悴的樣,手機又響個不停,忙打發他回去休息。他一再叮囑有什麼事都要給他打電話。
阿姨熬了點清淡的粥,陶媽媽送上樓去,發覺陶濤半躺在牀上,眼神空洞呆滯。
“和修然鬧彆扭了?”知女莫若母,陶媽媽疼愛地摸了摸陶濤的頭。
“媽媽,我和他分手了。”她不願隱瞞爸媽。
“爲什麼?”陶媽媽失聲驚呼。
“他是華燁女友的弟弟。”輕聲道來,仍是一陣陣地刺痛。
陶媽媽半張着嘴,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真是巧”陶濤佯裝輕鬆。
“幸好沒有結婚。”陶媽媽終於恢復語言功能。
她笑,苦如黃連。
只在家躺了兩天。左修然每天都有來,只是來時她都在沉睡,什麼也說不上。陶媽媽與陶江海對他沒講什麼,但態度上漸漸疏離。
他是聰明人,知道火已燃穿了紙。也顧不上這些,仍然厚着臉皮一趟趟地跑。
恢復上班的第二天,陶濤把辭職報告交給了龍嘯,願意倒貼一個月的薪水,要求辭呈今日生效。
龍嘯愣住,問她爲什麼?她還是說回家幫父親打理家居廣場,龍嘯把報告轉到左修然手中,左修然追到樓下,陶濤已下樓去了停車場。
他追到停車場,她開了車正要出去。他攔住,讓她下車,她漠然地看着他,沒有動彈。他去開車門,車門鎖着。他抿了抿脣,突地拿下牆壁上掛着的滅火器,對準車窗砸了過去。車身猛烈地震盪,玻璃如飛花,碎成一片片。
聞聲趕過來的保安,驚恐地看着他們,不敢上前。
他站在車外,她坐在車裡,四目雙對,交織着無言的悲哀。
“我不分手,絕不。。。。。。”他對她說,一字一句,手一鬆,滅火器咕嚕咕嚕滾到牆角。
她閉了閉眼,感覺四肢都象麻木了,“我已經失去了我的婚姻,不要再搶去我的尊嚴了。”
“那我呢?我在你心裡面算什麼?”他盯牢她看。
“你就是左老師。”
他笑,笑出了眼淚,笑得嘴角抽搐個不停,“濤濤,你真的很殘酷。這過去的幾個月,對你沒有一點點特別的意義嗎?”
她看到他流淚了,心莫名地一窒。她見過笑得張揚而又邪魅的他,彷彿任何事任何人都在他的掌控之內。他很少露出憂愁之色,他帶給她數不盡的意外,總是讓她笑,讓她覺得暖暖的。
也不全然有欺騙,興許真有那麼點點的在意,那又怎樣?
她命令自己硬起心腸不去看他眼角的晶瑩,轉過頭注視着前方,“是的。”
“難道唯有華燁才能讓你愛上嗎?”他失控地拍着車門,玻璃殘片劃破了他的手指,鮮血染紅了掌心,他渾然不知。
“他至少是誠實的,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你還是不相信我?”他閉上眼,疼痛由心向全身蔓延。
她是他第一個說出“愛”的女人,以前的女愛,他頂多一臉邪氣地擠擠眼,說你真讓我喜歡。愛,這個字讓他覺得是可笑的卻又不敢褻瀆。當你真的爲一個人心動時,“愛”就會脫口而出,承諾是那麼輕易。相愛容易守愛難,他也擔心過自己給不了她永遠。可她卻象一個挖之不盡的寶藏,讓他貪心地想要很多,直至她的一輩子。他有能力也有自信讓她在有生的日子都快快樂樂地過着,可是她卻說不要了。
她默默地看了看他,輕輕說了聲,“左老師,再見”車子抖動了一下,艱難地越過他,向外面駛去,風呼呼地從車窗裡吹進來,頭髮亂得擋住了她的視線,戳痛了她的眼睛。
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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