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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的一瞬間,陶濤沒有漏掉華燁臉上飛速掠過的一絲輕鬆。
心一下被什麼窒住,難受得她都喘不過氣來。
婚牀很大,是她特意選的。人的一生有一大部分時間是在牀上度過,怎麼能虧待自己呢?習慣地躺在右側,擡手一摸摸個空,手戛然停在空中,許久才緩緩落下。
她聽到他在外面的浴間放水沖澡、拖鞋的聲音在走廊上回響着,他輕聲地咳嗽、淺淺的嘆息,然後一切恢復安靜。
今晚,他會睡得安穩嗎?
她坐在車裡,看着他牽着許沐歌的手躲開車,那種呵護是一種自然的本能。車窗關着,她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麼。他的神情看示冷漠,可是看着許沐歌哭花的臉,他眼中卻不經意流露出了疼惜。
那不是一種模糊的曖昧,而是清晰的愛意,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沒有看錯。
身子象墜在冬天的海水裡,周體冰涼,腿控制不住地哆嗦。她不知別的女人目睹這種情況時,會怎麼去做。只是好象沒有撒潑的理由,他們沒有擁抱,沒有親暱,甚至在刻意疏意,各守着彼此的分寸。
可是空氣中卻飄蕩着一種令她心碎、妒忌的東西。華燁不是對她不好,在兩個人相處時,他永遠都是鎮定自若的,很淡,很淺,理智,包容、周到,永遠不會失控。
他還是不放心許沐歌,追上去,兩個人並肩向車走去。
等到華燁的車開走了,她幾乎是從車上爬了下來,一直抖到家。把整個身子泡在熱水裡,看着手腕紅腫處發皺、發紅,身子暖了,心還是冰涼的。
老公專情是個優良地品德,如果對象是自己的話。
如果不是,那則是一種悲哀。
她不擔心他們婚姻的保壘會被侵攻。華燁會咬緊牙關死死守着的。
他守着道德。守着理智,守着責任。守着義務。但他的心呢?
剛剛他帶着一身的落莫和悽楚。坐在她身邊。向她保證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想問他:你愛我嗎?
這句話最終沒有勇氣問出口。
他對她第一個印象很“驚豔”,可就象小女生迷偶像一樣,最多是帶有一種遠觀角度的迷戀,並不會大做與他怎樣怎樣的癡夢,而且這樣的迷戀通常不長久,沒幾天就忘得精光了,因爲他出場率太低了。那之後,他們有很長時間沒有再遇到。
她順利從大學畢業,陶江海要她到傢俱城幫忙,她想都不想,一口回絕。她學的專業是汽車製造。同學裡畢業後有兩大流向,一是東北幾個老工業城市,再是江浙滬幾個發達省市,她也打包打包行李,躍躍欲試跟着去大展一番宏圖。別人就業都挺順利,也不知是不是她不夠優秀,她進了一家上海汽車公司,在後勤部做了三個月的倒茶小妹,連車間都沒瞄到一眼,薪水低得可憐,花去房租就沒幾個錢了,吃飯、交通、穿衣還得向陶江海伸手要。想過跳槽,投出N份簡歷,得到迴應的幾家公司還不如現在呆的這家,她灰溜溜拎着行李又回到了青臺。至少在青臺,住宿、吃飯不用花錢。
最後,是陶江海通過生意上的朋友,給她在騰躍公司技術部找了份工作。
她把這一喜訊羣發給在青臺的同學,有個叫葉少寧的男生給她打電話,要爲她慶祝。葉少寧的媽媽正好是她媽媽的麻友,兩家之間經常竄門,她和他很熟,於是就開心地答應了。
葉少寧進的是青臺有名的泰華地產公司,雖然專業不對門,可他適應得不錯。他很慎重,約了陶濤在一家印度餐廳。
那天是青臺的帆船節,大街上車擠得是水泄不通。她隨意穿了件白T恤,在外面加了條墨綠的揹帶褲,悶在出租車裡,盯着外面一輛接一輛的車,鬱悶得都想下來走過去了。
葉少寧打電話給她,說他也堵在半路上,讓她不要着急,如果先到,餓了就先點些東西吃。
結果,真的是她先到了。
蒙着面紗一身印度紗裙的服務員迎上來問:“小姐,請問您訂位了嗎?”
她探頭朝裡一看,天,除了靠窗的一張桌空着,其他的桌子是座無虛席,生意真好。
“五號桌。”她指了指靠窗的空桌,心想一定是葉少寧預訂的,不然不會空到現在。
“小姐是和華先生一同的嗎?”服務員領着她向裡走去,回過頭笑問了一句。
餐廳裡很喧鬧,她沒聽清楚,胡亂點了下頭。
坐下,看着菜單上一堆色澤明豔的食物正選擇着,對面椅子一拉,坐了個男人。
她擡起頭,對面的男人帶着點兒清冷的氣息,神情冷漠,嘴角嚴肅地抿着。突地,她秀麗的面孔上盪開一朵喜出望外的笑容。
是華燁,好象比一年前看着清瘦許多,也多了點滄桑,不過,男人味更濃了。
她正要招呼,華燁擺了下手,“舒小姐,對不起,有件事我必須向你說清楚。你知道我以前談過一個女朋友嗎?”
她沒有急於糾正他錯誤的稱呼,笑咪咪地點點頭,“知道呀!”
質疑的神情在他英俊的眉眼間一閃而過。
“她很漂亮,氣質又好,高子很高,是拉大提琴的,和你很配。”
華燁愣住了,“張弘都和你說了?”
“張弘是誰?我見過你女朋友呀!”
他甩了下頭,沒有再問下去,繼續說,“雖然我們已經分手一年三個月了,但我還不能忘記以前的一切,我認爲現在的我不太適合開始一份新的感情,請你諒解。張弘那邊我會去解釋。”
“你們之間有誤會了?我都沒看過象你們那麼般配的人,既然你這麼愛她,你爲什麼就不能低下頭呢?面子有那麼重要嗎?”她很惋惜地咂了下嘴。
他看着眼前歪着頭、眼睛亮閃閃的陶濤,都不知怎麼形容自己的震驚。難道她不是來與他相親的?
“我說錯什麼了嗎?”她臉一紅,不太自然地低下眼簾。他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很密,有一對小巧秀氣的耳朵。
“她去了巴黎,已經結婚了。”職業習慣,他一向是個謹言的人,卻不自覺向她吐露了實情。
她捂住嘴,不安地眨着眼,“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你節哀順便,不,不,你多多保重,不,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樂觀向上。。。。。。”
她可憐巴巴地耷拉着頭,長睫撲閃撲閃,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他挑了下眉,淡淡笑了笑,“謝謝,其實我現在挺好,只是忘記一個人需要時間。”
“嗯嗯。”她忙不迭地點頭,“明天是美好的,陽光是燦爛的。”唉,怎麼越說越象這麼蒼白無趣呢!
她呵呵地衝他抱歉地笑笑。
他剛剛緊繃着的心情不知覺放鬆了下來,話也說到位了,按禮貌應該請人家女孩子吃個晚飯,“你點菜了嗎?”
“正在進行中。”
“那你慢慢點。你。。。。。。是不是讀書很早?”張弘說舒小姐已經工作三年,他掃了眼她墨綠色的揹帶褲,現在白領們流行穿學生裝?
“不早也不晚,嚴格遵守教育部的入學規定,七歲上一年級。這個咖哩蟹看上去不錯,可是現在的蟹還不肥,要點嗎?”
“點吧!”他招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跟着服務員後面一同過來的是滿頭大汗的葉少寧和一個打扮得很淑女的靚麗女子。
“小濤,等急了吧!幸好你早點過來,不然就沒桌子了。”葉少寧拭着汗,拉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看了看對面的華燁,“遇到認識的人?”
“你不是舒小姐?”華燁沉着臉騰地站起來。
“我在這裡。對不起,車太堵了。”身後傳來淑女弱弱的喘氣聲。
“你是誰?”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詫異,鎮靜地注視着她。
“我是陶濤呀,一醉一陶然的陶,波濤洶涌的濤。”她羞愧地紅了臉,看看他,又看看舒小姐,“我以爲這是我們定的位。不好意思,我們這就讓,你們請坐。”偷偷掐了葉少寧一下,害她丟了這麼大個臉。
陶濤?這個名字似曾從耳邊飄過。華燁腦子飛快地轉動,卻怎麼也找不出關於她的點滴記憶。不過,從她的話裡,他差不多肯定她真的是認識他的。
葉少寧臉也漲紅了,湊到她耳邊,“我以爲青臺人不愛吃印度菜的,所以沒預定。”
她翻了個白眼,“你沒誠意,出去再和你計較。”
葉少寧撓撓頭,伸手欲拉她。
“不,一起吃!”沒等她站起來,華燁很快阻止了他們,轉過臉看舒小姐,“你不介意吧?”
舒小姐當然介意眼前亮着兩個大燈泡,可是怎麼能說出口呢,溫婉地笑了笑,“人多熱鬧。”
“那我們AA制好了。”她輕推了下葉少寧,在帆船節期間,象這個時候,想在青臺找家象樣的餐廳吃飯,非常有難度。
“當然。我們就算拼桌吧!”葉少寧自然不願沾陌生人的光。
“不用,你是陶濤的朋友,陶濤與我認識,我們也就算是朋友,朋友們聚在一起吃個晚餐,你不會不給我這個機會吧?”他極有風度地向葉少寧伸出手,“我是華燁!”
葉少寧接住他的手,瞪大眼,“泰華地產公司的法律顧問,也叫華燁。”
“世界真小,請坐。陶濤點的是咖哩蟹,你們呢?”他欠身把菜單遞給兩人。
“確實是小。”葉少寧扭過頭看陶濤,陶濤咧了下嘴,“不準賴賬,這頓我會可記着了。”
“一定,一定,週六我去接你,我們去島上野炊,再喊幾個同學。”
這頓飯,華燁吃得沉默,舒小姐吃得失落,陶濤與葉少寧卻吃得盡興,話也說個不停。
華燁不知是不是被她無憂的笑聲所感染,心象乾裂太久的土地,突地注入了一窪細流,每個細胞都舒展開來了。
結賬出來,他禮貌地送舒小姐回去,她與葉少寧還要去逛遊市。
告別時,葉少寧不想欠他的人情,想了想,說道:“華律師週六休息的話,和舒小姐隨我們一同去島上玩玩吧!那裡挺有意思,風景也好,還可以喝到山泉,我烤肉的手藝很不錯。”
華燁短暫地怔了下,“我。。。。。。去合適嗎?”他離開校門都很久了。
“你可以穿件顏色活躍的衣服,裝嫩。”她玩着揹帶褲上的鈕釦,又笑了,眉眼彎如新月。
他也跟着笑,是真正的從心底流溢出來的輕快。
週六,他真的來了,卻不是帶着舒小姐,而是和一個叫張弘的男人。張弘,個子不高,圓嘟嘟的,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