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法院的休息室的窗戶望出去,是一角微明的藍的天。是那種非常淡,像水洗牛仔褲的藍。這就是青臺的天氣,哪怕昨天狂風大作,一夜過後,經過海風的洗滌,天空又會恢復往昔的澄淨。
彷彿怕自己看不清楚,華燁又往前走了幾步。
他是早晨七點從家裡出來的,今天九州建築公司和青臺海洋學院新校區的工程尾款拖欠案開庭,他負責海洋學院的訴訟。這個案子事務所是二個月前受理的。一開始,雙方律師努力調解,爭取達成庭外和議,但雙方負責人都不肯讓步,不得不提交給法院公審。新校區的工程已經完工快一年了,按照合同,海洋學院應付清尾款三百萬元,但海洋學院因九州公司工期拖延了一月,一幢教學樓不太符合設計標準,只同意付一百萬元。扣款金額過多,於是引起糾紛。
這類案子,華燁已經接過幾百起了,那些訟詞、程序,他閉上眼在腦中也不知演練過多少次了。有時覺得負責經濟案的律師這工作真的是打口水仗,無法用法律上的黑與白來準確評價任何一方,沒完沒了的爭執、對議,輸了心情煩悶,贏了同樣是疲憊不堪。他一般都是建議庭外解決。
幾年來,事務所的事業是蒸蒸日上,他的名聲也越來越響。許多大公司都聘請他作法律顧問。同行們碰到時,語氣裡都流露出對他的羨慕。
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成就感。小的時候,他的理想是成爲象父親那樣的人。
事與願違。
“華律師,咱們該進去了。”秘書小鄒走過來對他說。
他點頭,看了小鄒一眼。小鄒是前年從西南政法學院畢業的,去年通過司法考師,目前律師證掛在事務所見習,還沒有單獨接案子的資格,他便讓他跟在自己後面做秘書。
“泰華的樂董剛剛打來電話,說你的手機關機了,她想問問你可否幫她擬一份婚前協議書?”
“她要結婚了?”華燁挑了下眉。泰華地樂靜芬董事長几年前與老公離婚後,一直單身,有個女兒在國外讀書。他和她吃過幾次飯。沒看到她身邊有什麼護花使者。其實護什麼花呢,五十歲地女人,已是昨日黃花了。
小鄒笑了,湊過他的耳朵。“好象還是原來那位。是被女兒逼的。孩子都想有一個完整的家。”
“哦!”他怔了怔,“我明天和她聯繫吧。這些事要和她本人談談纔好擬協議書。你也把手機給關了。”
“嗯!”小皺把資料夾在胳膊間,騰出手從褲袋裡掏出手機關機。
“沒有其他電話找我嗎?”他地手機在車上就關了。
小鄒搖搖頭。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衝上面坐着的法官點頭微笑,再與九州建築公司的律師握手問好。
他起牀時,陶濤還在睡,長髮散在枕間,小臉紅嘟嘟的,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象扇子一樣遮住她大大的眼睛。他站在牀邊看了她很久,然後才輕手輕腳地出了臥室。
又一天沒有晨練。他從冰箱裡倒了杯牛奶,在微波爐轉了一分鐘,喝完就下樓了。
可以晚一點走的,可是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陶濤那張單純明朗的麗容。
昨晚的表現,讓他有說不出的沮喪感。作爲一個男人,如果不能帶給妻子“性福”,那真的是一種難以啓齒的挫敗。
等陶濤睡沉之後,他下牀衝了個澡。出來時沒有急於擦乾身子,而是站在鏡子前久久打量着自己。
雖然不象健美運動員那麼肌肉發達,他的身材還是保持得非常好的。胸肌明顯,腰線精瘦,倒三角型的體魄讓他看上去挺撥修長。
他並沒有老,也不是身體出了毛病。就在激情燃燒到沸點之時,他的腦中突然出現沐歌淡婉憂鬱的面容,就如同盛夏的正午時分,來了一場冰雨,氣溫陡降,他再拼命努力,也無法回溫。
他閉上眼,不想看她的臉,可是她的面容卻象雕刻在那裡,無法是睜開眼還是閉上,都那麼清清楚楚。
他滿頭大汗,咬緊牙關,理智再怎麼清明,他的身體卻不聽他的指揮。
心底那種難以言說的滋味,真的不好形容。
在酒吧倉促地向陶濤求了婚,陶濤當時就拒絕了他。他淡淡地笑了笑,禮貌地把她送回家。
陶江海在桂林路上買了一幢別墅,一家三口住,顯得很寬敞。陶濤住二樓,臥室外有一個小陽臺,站在陽臺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梧桐樹上的鳥窩。
他們道別後,她直接進屋了。他把車調了個頭,開出去一會時,他回了下頭,依稀看到陽臺上站着一個人,心頭緩緩泛上一層苦澀。
他理解陶濤的想法,沒有一個女孩子願意愛着一個心裡裝着別的女人的男人,她有權利得到百分百的愛。他沒辦法欺騙她,只能放開她的手。
他和沐歌戀愛四年,認識半年後就把她帶進自己的朋友圈。沐歌是一枚扔哪都會發出奪目光澤的明珠。他那些朋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普通女孩很少入眼,沐歌參加過兩次聚會,就很快融進他們之中了。他有時不去,沒人多問,到是沐歌不到,就會有很多人掛念。連最挑剔的經藝,也被沐歌折服了。
沐歌拋棄他去法國讀書、結婚,朋友們都很少指責她,經藝總說沐歌有她的追求,不要用世俗的東西來束縛她,她註定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而朋友們看着陶濤的眼光,就象看到一個不小心走錯門的孩子,包容地笑笑,客氣地目送她離開。
也許他和陶濤真的不合適。
又過了兩個月,他和陶濤沒有再聯繫。有一天中午經過大洋百貨旁邊的韓國餐廳,看到她和葉少寧還有幾個同齡的男女嘻嘻哈哈地走了出來。陽光很強,她伸出手擋着光線,烏黑的頭髮上泛着燦爛的金光,眼睛眯起來似乎象愁眉苦臉。
直到後面的車鳴了喇叭,他才收回視線。
胃,再一次因酒精的刺激而出血,他被送進了醫院。季萌茵去北京選演員了,張弘出海,其他朋友手中都有走不開的事在忙,他一個人躺在病房裡輸液。隔壁是一對中年夫婦,老公胃癌,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妻子每天變着花樣地做流汁,一勺一勺地餵給他喝。他每天嚥着醫院裡無味的稀粥,看着太陽從東方升起,再落下。
每一次整點時,他都會在心中自動換算成巴黎時間。這個時候,沐歌在幹什麼呢?
心痛欲裂。
朋友們抽空來看他,帶來鮮花還有果籃,色彩斑斕地堆了半個病房。陶濤不知聽誰說他生病了,拎着一盆開着小白花的蘭草來看他。他一天的鹽水已吊完,正準備下樓去買晚餐。
她自告奮勇地替他去買,端上來時,他發現是一碗黏稠的南瓜粥,還有一碟金黃的肉鬆。
他擡眼看她。
她聳聳肩,“不要太感謝我,也是在下面買的,不過要多加幾塊錢,嘿嘿,你笨哦,不知多問一句,人家餐廳都會供應特別的營養餐。”
他笑笑,低頭吃粥。他知道她在說謊,餐廳裡的粥他都買遍了,這種粥只有在外面的粥店加工纔會有。但他不想說破。
她後來每天都會來,不定時,早晨來會給他帶一杯豆奶,中午會帶一杯果汁牛奶和易消化的點心,晚上則是煲的湯。
他有時以爲她早晨會來,天一亮就盼着,結果她要到晚上纔會來。有時以爲她晚上會來,在餐廳定好晚餐,想和她一起吃,她結果早晨來打個照面,就跑了。
一週後,他出院,到家時通知她,她的電話一直是嘟嘟的忙音,連撥了三次,都一樣。
張弘送了他兩張《建國大業》的電影票,情節一般,但明星雲集,就被炒成了大片。張弘讓他約相親的舒小姐一同去。舒小姐對他印象很好,不止一次通過張弘想和他繼續。
他給陶濤發了條短信,斟酌了很久,就發了一行字,說他有〈建國大業〉的電影票,問她想不想看?
她到是回得很快。“我看過兩遍了,很一般。”
他捏着電影票,笑了。招呼也沒打,下班時分直接開車去了騰躍公司。她下班很準時,沒讓他久等,就看到了她。
他倚着車門邊吸菸,白色襯衣的袖子半捲到手臂上,從淡白色的煙霧後面微眯了眼睛看她,脣邊含着一絲笑意。
和她一塊走的同事看見他,衝她曖昧地擠擠眼,她臉一紅,推搡着同事,“別胡說,不是啦!”
她大方地上了他的車,和他去看了第三遍〈建國大業〉,一塊吃了夜宵。
“週六早晨我來接你。”他拉開車門,陪她一直走到院門處。
“有什麼事嗎?”
“約會!”語調非常認真。
她愣了下,動了動泛白的眼睛,聲音有點飄,又彷彿乾澀低啞,“華燁,不要再近了。我不想喜歡上你,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很害怕。”
他擡手摸了下她的頭,“九點可以嗎?”
“我。。。。。。”
他用手指阻住她欲出口的話,“快進去吧,別站在陽臺上,露水重,會凍着的。”
她呆愕地看着他,突然尖叫一聲,扭頭就往回跑。
週六早晨八點四十分,他開車到了桂林路,她穿一身粉藍色的衣裙,安安靜靜站在樹下。清晨的陽光從樹縫間漏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象站在五彩的光線裡。
“我剛起牀,我們去肯德基吃早餐吧!”她上車說。
他們坐在海簇館對面的肯德基店裡,週休,帶孩子出來玩的家長很多,他們擠在一張小桌邊,一起用吸管喝可樂,上午的陽光慷慨地透過玻璃窗傾斜下來,她在對面一直笑,不停地說話,眼睛明亮,笑靨如花。
他眼眨都不眨地凝視着她,她的衣裙好像鑲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塞,睫毛也帶着一層金,臉頰上淺淺的茸毛迎着光潔淨剔透。
他心裡突然涌上一股暖流,好象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拉着她的手,她拉着孩子的手,坐在喧鬧的肯德基餐廳裡,孩子要吃脆薯餅、漢煲、雞腿,他板着臉說沒營養,她瞪了他一眼,說又不是經常吃,就同意吧!
他寵溺地看着她,無奈地掏出錢夾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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