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洶涌的颶風捲浪,漸漸平息在溫暖舒適的浴盆中。
短短一天,便經歷了數次大喜大悲的趙月嫵,漸漸擋不住水中襲來的倦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鳴雞報早暉,夢初醒,人微酣。
趙月嫵動了動身子,總覺得哪裡不對,掀開被子一看,頓時紅了臉。
一絲不掛的酮體,裹着他的長褂,帶着些許溼痕,氤氳着熱氣。
再也沒了一絲睡意,趙月嫵匆忙穿戴整齊,起身梳妝。
趙裕剛巧進來,瞟見她緋紅未退的小臉兒,不由笑了。
“奶奶,您怎麼能讓他......”
趙月嫵的小聲噎怪,讓趙裕笑意更濃了。
“誰讓你洗着洗着就睡着了!幸好那孩子發現及時,沒讓你溺死在洗澡水裡。”
“啊?”
趙月嫵以爲是自己洗澡時睡着了,修魚壽起了色心,所以沒驚動奶奶,直接把她從澡盆裡撈了出來。
趙月嫵直羞得頭都擡不起來,“他,他是不是......”
趙裕明知故問,“是什麼?”
趙月嫵頭埋得更低了,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有沒有......”
趙裕聲音卻高了幾分,“有什麼?”
趙月嫵聽出奶奶是故意的,小嘴一嘟,“奶奶!”
趙裕戳了下她的小腦袋瓜,“那種情況下,他就是想,也不可能啊。”
趙月嫵小臉燙的,簡直要蒸出水汽了。
半響,她才擰掰着雙手,吞吞吐吐道,“那他,是不是都看見了?”
“這個呀,你得自個兒去問他了!”
“奶奶!”
“好了好了,趕緊收拾下。飯都做好了,就等你一個!”
趙月嫵極不情願地目送趙裕離開,又極不情願地收拾好,挪到了正屋。
她一眼瞟到修魚壽,恰巧修魚壽也正看向她。短短一瞬,倆人皆是神色一亂,匆忙收回了目光。
一頓飯,他們吃得彆彆扭扭的,誰都沒說話。
趙裕受不得他們倆這麼安靜,使勁乾咳了一聲,道,“看就看了,早晚要成家的,彆扭個什麼勁兒!除非一個不想嫁,一個不想娶!”
修魚壽剛喂到嘴裡的茶水,頓時噴了一桌。趙月嫵也是一口飯卡在喉嚨裡,嗆了半天才嚥下去。
“娘!”
趙廣鳴看着這倆孩子的尷尬樣兒,是又急又想笑。趙裕是個直脾氣,根本沒想着給他們倆兜面子。
修魚壽和趙月嫵互相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兒。
孩子到底是孩子,趙裕捅破了窗戶紙,他們也就沒什麼好犯堵的了。兩人很快就像從前一樣,一到吃飯的時候,就各種鬧騰。一桌飯,吃得滿地都是。
清妝素顏籬笆欄,曙光繾綣伊人傍。
萬里晴空,劃過一聲雁鳴。藍天白雲下的趙月嫵,梨花散落印瞳仁,漸漸彎成兩道碧水裡的月芽。
“無論何時何地,你都要記得,滿園梨花香,小五在等你。”
厚重的盔甲,帶着颯颯英姿落於馬背上,冷稚一聲長嘯,揚蹄鳴歡。
修魚壽擡手指住趙月嫵,“老實在家等着!你敢跑,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抓回來!”
繮繩一揚,烈馬絕塵。
趙月嫵追上一步,衝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用力地揮手。
[我等你回來,以修魚之名,娶我爲妻。]
赤樂郡,晷城。
夏侯嘉搖首看向騫人郡的方向,茫茫白雪終於隔開了君臣天倫。
“陛下,您下定決心了麼?”
夏侯嘉清冷地笑笑,“孤沒有在演戲。”
爲精騎隊接風洗塵,以定軍心,若修魚壽生還歸來,便以親情倫常加以試探,這都是夏侯芊的主意,夏侯嘉也一口應了下來。
他踏入沙牢,死裡逃生或許是意外,可陷入重圍,身受不治之傷卻能生還,已然不是意外。九觴城一次施救是巧合,兩次便是命中註定。
天命正主,已是昭然若揭。
遵王夏侯嘉,再一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卻在看到修魚壽的那一刻,莫名地忘了懸在自己頭上的刀,甚至奢望一切波瀾,就此平息。
“陛下,您不會是想......”
後面的話,夏侯芊沒敢說出來。那是她最不願看到的結局,遵王皇權拱手讓人。
“不。”
修魚壽雖不肯說出爲何人所救,但以她對他的瞭解,他不可能在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和精騎諸將談笑風生,甚至和趙廣鳴的女兒打情罵俏。一個心無城府,連將來要面對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突然被人推上了頂峰,其結果可想而知。
而且,夏侯嘉很清楚,如果她將皇權拱手讓人,夏侯芊定會不惜一切,顛覆整個北堯。就像她們年少時,夏侯芊曾爲了她,設計殺害了夏侯晟的兩房妾室一樣,不留餘地。
她相信,那個救了天命正主的人,將在不久的將來親自站到她面前,斡旋天地,補綴乾坤。
“孤沒有演戲,是想爲彼此留下最後的念想。從今往後,各憑天命。”
最後四個字,夏侯嘉咬得很重,壓得夏侯芊幾乎要窒息。她要天命,不要人爲,可天命眷顧的不是她,順從天命,無異於爲他人做嫁衣。
“聽懂了麼?”
夏侯芊悵然若失地看着她,卻看到了她一臉釋然的笑,宛如多年前,她不讓自己阻擾夏侯晟追查妾室之死的真相一樣,坦然而無畏。
在夏侯芊看來,夏侯晟當年肯放她一馬,是因爲她銷燬了所有的證據,而那兩房妾室,也是盛王父逼着夏侯晟娶來續絃的,所以他將計就計,絕了盛王父的心思。
細細想來,如今的情形和當年如出一轍,承王武將,天命所歸而不自知,治理一郡尚不盡人意,治國安邦更是謬談。既然天命逼着他在不遠的將來,要跟自己的嬸嬸作對,那她何不像當年一樣,絕了這天命?
夏侯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這恐怕纔是夏侯嘉真正的心思。
“芊芊懂了。”
聽着她的語氣,夏侯嘉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夏侯嘉知道,自打看到承王生還歸來,夏侯芊便藉着九觴城重建之便,在勞役中安插了眼線,監視往來於地下城的一人一物。在必要時,她定會不計後果,對那個人,甚至是那個主宰着北堯命運的孩子,狠下殺手。
多年前,她連奪盛王府兩條人命時就說過,寧教君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君。
“孤要回天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姊妹君臣,兩相拜別。一個往東,觀濮郡主府;一個南下,天堯皇權路。
從此刻開始,夏侯嘉漸漸走上了一條孤王路。夏侯芊沒有想到,她們此次的分道揚鑣,竟成了她們算計彼此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