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外喜慶熱鬧,宮牆內更勝一籌。莫說大小宮門,亭臺迴廊,就連侍衛宮人的身上亦是紅花璀璨,喜氣洋洋。
修魚壽一路走來,越看越覺着諷刺,腳下也似生了風般,把夏侯梨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夏侯梨在後面跑着跑着,漸漸地停了下來,遠遠地看着他不顧一切地衝向了蟒壽宮,心裡就像是下了一場雪,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你長大了,姐姐再也幫不了你什麼了。”
一句呢喃,清冷地劃過風際,隨着夏侯梨的轉身離去,悄然飄散。
宮門外,最後的夕陽帶來深秋的涼意,夏侯梨高高仰起頭,任由眼淚隨風滑落。
遠處,傳來孩童嬉戲打鬧的歡笑聲。
夏侯梨忽而覺得腳踝一痛,低下頭就見着個沙包搖搖晃晃地滾落在腳邊。她疑惑地拾起它,望眼四周,就見着一個孩子正可憐巴巴地看着她手中之物。
夏侯梨勉強笑了笑,拿着沙包迎了過去。未想,那孩子像是受了驚嚇一般,沒等她走到跟前,拔腿就跑。
夏侯梨追出去了幾步,剛打算放棄,就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敢問是寧王殿下麼?”
夏侯梨疑心頓起,隱隱地害怕起來,這裡離宮門太遠了,只怕那孩子是故意引她過來的。
夏侯梨梗着脖子,未敢回頭,單是硬撐着底氣,道,“你想幹什麼?”
“想請殿下給承王帶個話,故人莫相識。”
“什麼意思?”
“還請殿下儘快把話帶到,否則承王會有大麻煩。”
身後突然起了碎響,夏侯梨匆忙轉過身,那裡已是空蕩蕩的一片,就像從未有人來過。
此時的修魚壽和左司黯,已雙雙踏入了蟒壽宮,卻被迎面走來的一名女子,生生地釘在了門口。
女子豔紅的嫁衣,帶着濃郁的花香,在他們面前緩緩鋪開,宛若一幅妖媚的畫,勾去了男兒心魄。
女子在二人面前站定,微微欠了身,便要離去,卻被修魚壽一臂攔住了。
左司黯這才醒過神來,看着那女子,稍稍平復了下心緒,道,“這是你那南衍的媳婦?”
左司黯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着如此妖媚的女子,縱使紅紗掩面,單露一雙秋水,也能讓人望而失神。他沒見過郊尹涵,可他不相信,修魚壽對着如此天姿還能不爲所動。
修魚壽沒有應聲,單是擡了擡手,觸到了那女子的面紗。那女子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倉惶後退了好幾步,怯怯地低了頭想要從修魚壽身邊繞過去。修魚壽卻是不依不饒,死死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女子惶然擡起頭,雙眼含淚滿是祈求。
左司黯眼見她要哭,便忍不住拉了修魚壽一把,“你別嚇着她。”
修魚壽皺了皺眉頭,微微側了身,給那女子讓了路。女子繼而像逃命一般,提着裙襬,飛快地跑了出去。
“你們兩個,看夠了沒有?”
宮內忽而一聲喝,修魚壽和左司黯雙雙回了神,這纔想起,他們站的地方是帝王寢宮正門口。
兩人對視了一眼,匆忙收拾了下,疾步入內跪拜行禮。
夏侯嘉懶懶地睡在臥榻上,一邊翻着他們呈上的覆命戰報,一邊隨口問道,“剛剛那姑娘好看麼?”
“好看。”
左司黯忙不迭地應着,修魚壽卻一字不發。
夏侯嘉暗暗看了修魚壽一眼,嘴角掛上了些許笑意,“敢在孤的宮門口戲弄人家姑娘,也不怕延王找你們的麻煩。”
“延王?!”
修魚壽的聲音明顯蓋過了左司黯,臉上更是一副極度震愕的模樣,這讓夏侯嘉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再過兩日,她就是延王妃了,這幾日都會來這裡請早晚茶。你們若是眼饞,可來孤的宮中候着,過了這幾日,可就見不到了。”
修魚壽暗暗攥緊了雙拳,“她怎麼會嫁給延王?”
他的救命恩人明兮兒,嫁給了延王夏侯軒,嫁給了一個比她足足大了十二歲的男人。他絕不相信,這是一場因愛而生的婚姻。
修魚壽的這個問題,正中夏侯嘉下懷,“你認識她?”
修魚壽舔了下嘴角,沒有應聲。
夏侯嘉的笑容愈發地溫和起來,“若是認識的話,孤可以命人召她前來與你敘敘舊。”
這個陷阱,溫柔得幾乎要讓人陷進去。修魚壽雙拳攥得青筋爆出,在心中冷冷地笑出了聲。
明兮兒曾百般叮囑過他,不可對人提起兮月樓,言下之意,絕不能讓人得知他的救命恩人是誰。夏侯嘉現在這般試探,無非就是想知道這個秘密。
“臣不認識她,只是覺着她年輕貌美,嫁給延王有些可惜。”
夏侯嘉眼中一暗,順着他的話問了下去,“那嫁給誰不可惜?”
“自然是嫁給心中所愛。”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延王也是這世上少有的翩翩俊才,素來溫潤如玉,絕不至屈了王妃。”
修魚壽聲音沉了下去,“是臣多事了。”
“孤的承王可從不過問他人家事,莫不是對那姑娘動了心?”
“如此貌美,世間罕見,又豈能不動心?”
左司黯詫異地看了修魚壽一眼,他所認識的承王絕不是見色忘義之徒,如今卻當着遵王的面,堂而皇之的表明心意,完全視延王如無物。
“承王,你變了。”
夏侯嘉深深地看着他不再單純的雙眸,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他學會了油嘴滑舌,學會了借話打話,甚至學會了撒謊。雖然這謊,還是能被人一眼看破,卻是能自圓其說了。
修魚壽笑了笑,雙手遞上了一個細竹筒,道,“臣忠君報國之心從未變過,還望陛下能據實以告。”
夏侯嘉微微眯了眼,拿過竹筒,看了看一旁的左司黯,便把竹筒隨手放到了一邊。
“今日孤有些乏了,明日朝議再說吧。”
“臣告退。”
左司黯不得不帶着滿腹的狐疑,跟着修魚壽退出了蟒壽宮。
修魚壽兀自悶着頭走路,一不留神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那人一聲驚呼,踉踉蹌蹌地摔倒在地,滿面愁容中盡顯痛苦之色。
“姐?”
修魚壽匆忙扶起她,“沒摔着吧?”
夏侯梨扶着他胳膊,一邊揉着腳踝,一邊搖了搖頭,悄聲道,“有人託姐姐給你帶句話,故人莫相識。”
修魚壽一愣,繼而輕笑道,“見都見過了。”
“什麼?!”
夏侯梨一驚之下,險些再次摔倒在地。
“姐,你是不是崴着腳了?”
夏侯梨緊緊握着腳踝,她是崴了腳,可眼下有比崴腳更讓她心焦的事,她的話帶晚了。
“有發生什麼事兒麼?”
修魚壽望了眼身後的宮殿,旋即蹲下了身,“先去看腳吧。”
夏侯梨見勢一怔,繼而紅了臉,眼睛也不自在地瞟向了別處,“姐姐自己能走。”
修魚壽看了看宮門口的侍監,這姐姐再跟他磨嘰下去,只會生出無數的流言蜚語。
“左司黯!”
左司黯倒是跟修魚壽有了默契,不由分說,就把夏侯梨架在了修魚壽的背上。夏侯梨急得面頰緋紅,卻又奈何不得,只得老老實實地趴在了上面,動也不敢動。
“姐,你也變了,變得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