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餘日的顛簸,馬車駛入了騫人郡,也跨入了騫人獨有的漫漫寒冬。車內開始不停地傳出男人無法抑制的咳嗽,以及女人心痛的責怪。馬車不得不走走停停,耽擱了許久方進入謙都城。
此時,承王修魚壽於天堯城受了重刑的消息,已傳遍了騫人郡的大街小巷。百姓們不禁議論紛紛,對遵王的做法也生出了諸多不滿。
“姐,你有沒有覺得,弟弟這騫人比起天堯城要暖和得多?”
夏侯梨一邊扶着他下了馬車,一邊無奈地搖了搖頭,“可你的身體不這麼覺得。你真該聽姐姐的話,在天堯城多住上幾日。”
修魚非遠遠地迎了過來,一見着修魚壽的臉色,立即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道,“原來他們說得是真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修魚非幫着夏侯梨把修魚壽攙進臥房後,此次郡王朝議前前後後的一幕幕,也漸漸清晰地鋪開在他的眼前。
“一邊設計讓我哥和明兮兒碰了面,引起延王的疑心,一邊把假的計劃透露給寧王,讓她在婚宴上自亂陣腳,無法再替我哥擋酒。這第一杯酒是讓我哥放下戒心,喝下了藥引,所以他會覺得口乾難耐,在拿第二杯的時候沒有多想,藥效也起得很快。因爲寧王事先得知的計劃是假的,無法預知這兩杯酒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也找不出阻止的理由。出事以後,延王也沒有阻止,一爲公,一爲私,誰也不能怪他。這一局真是步步心計,沒有丁點疏漏!”
修魚非強壓着由心底而生的陣陣惡寒,細細思量了一番後,忽而發覺了其間最大的疑點,遵王夏侯嘉。
遵王夏侯嘉不是一個因私廢公的人,此前她苦心謀劃的每一盤局,都是出於對北堯朝局的考量。唯有此次,似是爲了對付一個郡王,不惜得罪南衍,單獨設下了一個一箭雙鵰的局,一是給南衍一個說法,二是離間承王修魚壽和延王夏侯軒,乃至昌王夏侯崛之間的關係,還捎帶上了一個南祈郡的夏侯巍。
“不對,即使你對夏侯芊造成了威脅,聖上也不會爲了對付你,而去得罪南衍。更何況,延王夏侯軒是我的老師,他不可能這麼輕易中計。”
夏侯梨記起了夏侯嘉給她的那封密信,“南衍和親是爲了抑制權臣之間的爭鬥,聖上不想把這股禍水引到北堯來。”
修魚非暗暗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真得很愛他的哥哥。她早就知道,只有她嫁入修魚,纔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卻因爲顧忌他哥哥的感受,不惜試圖放棄成爲承王妃的最好機會。
“這件事,延王知道麼?”
“他不知道。”
修魚非的這個問題,修魚壽回得極快,快到讓修魚非不得不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遵王夏侯嘉確是錯估了延王夏侯軒,夏侯軒非但沒有遠離修魚壽,反而比以往走得更近了。
“你問過他?”
“回來的時候,他問過我。”
“這就怪了,聖上不該下錯這步棋纔對。莫非,她是故意的?”
這是修魚非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夏侯嘉不讓夏侯軒提前得知南衍和親的真正目的,夏侯軒只會把她回絕南衍的行爲和後來的逼婚計劃,理解成是她借南衍和親專爲承王設下了一個圈套。如此,他成全夏侯嘉的逼婚計劃,是爲了不讓北堯失信於南衍,但事後,他即便是對承王心存芥蒂,也不會再甘心被夏侯嘉牽着鼻子走。
“什麼棋?”
“只有讓延王知道,聖上拒絕南衍是爲北堯着想,逼婚乃不得已而爲之,延王纔不會把這兩件事和圈套聯繫起來。可聖上沒讓他知道,結果就是你跟延王的關係又近了一步。這種感覺,就像是聖上在刻意幫你籠絡人心,卻爲了避開什麼,繞了一個大圈。”
“又是夏侯芊......”
“可是,她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延王最不喜歡被人算計,尤其是把北堯當作賭注的算計。聖上這次踩着了他的底線,他一定不會就此作罷。如今殿試將近,這以後的朝堂上,怕是少不得延王的人了。”
殿試,北堯朝堂用於挑選人才的考試,先經各郡文試選拔,再由郡王舉薦,方可進入殿試。廣羽郡延王夏侯軒,從未向朝廷推薦過任何人才,每三年一度的殿試也從未曾見過廣羽人的影子。
夏侯梨聽得此話,不由心底一顫,“莫非,你不打算讓延王得知真相?”
修魚非不禁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嫂子好聰明!這對我哥來說是好事,爲什麼要讓他得知真相?”
夏侯梨猛然一怔,“你叫我什麼?”
“你都跟我哥拜堂了,我不叫你嫂子,叫什麼?”
修魚壽差點沒咳出血來,“她是我姐,別亂喊。”
修魚非瞥見夏侯梨難堪的臉色,眼底不自覺地有了怒氣,“她是你姐,不是我姐,我也沒有認乾姐姐的習慣。寧王殿下這稱號,不是自家人喊的。所以,我只能叫她嫂子。”
眼見修魚壽要動氣,夏侯梨忙向修魚非遞了個眼色,轉而道,“這就是個稱呼,他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你犯不着爲這麼點小事生氣。”
修魚非皺了皺眉頭,思緒又回到了遵王夏侯嘉的身上。皇權在各屬郡的影響力或許壓不過郡王,在天堯皇城卻是絕對的,也是不可撼動的。遵王夏侯嘉爲何會打出一張,將會直接威脅到皇權的牌?
“哥,延王還跟你說過什麼?”
“御察軍兵變前一晚,夏侯酌把御察軍密冊留給了他。密冊上記載了御察軍的每一次任務內容,一旦將其昭示天下,包括他在內,所有夏侯家的人都難逃一劫。”
夏侯崛當日在宜政殿上說的那句話,指的就是御察軍密冊。如若夏侯芊再對修魚壽出手,他和夏侯軒可以此要挾夏侯嘉對其嚴懲不貸。
“原來,酌將軍是因此而死的。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兒,延王爲什麼會告訴你?”
修魚壽看了夏侯梨一眼,帶了些歉意道,“姐......”
夏侯梨沒等他說完,便很快應道,“姐姐去廚房弄點吃的,你們聊。”
夏侯梨走了,修魚壽輕輕地嘆了口氣,下面的事兒若是被她聽了去,她不知又要擔多少心,流多少淚。
“我跟他說了瀚皇契約的事兒。”
修魚非差點沒跳起來,“你忘了連晉是怎麼說的了?這是君王之間的秘密協議,賭的是國家信譽!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它的存在!”
“我只是想給精騎隊多留幾個活口......”
“延王答應了?”
“嗯。”
修魚非心中的不安愈來愈深,他潛意識裡感到,北堯的朝堂將會上演一場大規模的政變。
修魚非沒有想到,他對夏侯嘉在婚姻上設局的種種分析,正是夏侯嘉想要的,這讓修魚壽對帝王,乃至夏侯憑添了一份信任。正是這份不該有的信任,最終把精騎隊送上了絕路。
“哥,還有幾件事,我必須現在告訴你。”
此時,位於觀濮郡麋都城的郡主府,宛如步入寒冬般陰冷悲愴。
五十死士去,只得一人回。
夏侯芊長這麼大,從未有一次,像現在這般輸得如此徹底。她的王打出了欲擒故縱這張牌,可騫人郡的那位輔王居然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在精騎隊駐營地和王府佈下了天羅地網,等着她的孩子們送上門。
“郡主,修魚非已將此事呈報天宗府,相信天宗府尹已經拿到了他們的屍體和腰牌。您必須馬上把屬下交出去,一切罪責由屬下一人承擔。如此,聖上必不會爲難郡主。”
夏侯芊看着侍者年輕的面龐,恍然笑道,“你以爲,他爲什麼會放你回來?他就是要你回來頂罪的!他不想一口咬死我,逼得聖上下不了臺!”
夏侯芊說着,擡眼望向漫漫夜色,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狠聲道,“修魚非,你也太小瞧我夏侯芊了!就算本郡主不交人,這個罪名,你也扣不到本郡主的頭上!”
“郡主!”侍者忽而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夏侯芊再和那位輔王鬥下去,輸掉的將不只是他們這些死士。
“他們的王府大牢不是被劫了麼?既然可以去承王府劫獄,自然也能潛入這郡主府盜竊腰牌,那些屍體,不過就是那盜賊的手下。至於盜賊爲什麼要這麼做,就不需要我們操心了。”
“可是郡主府的侍衛少了這麼多......”
侍者猛然止住了話頭,他想到了,夏侯芊是要召集散落在外的其他弟兄回府。他們不多不少四十九人,無論是身手,還是對郡主府的熟悉程度,均不會讓外人起疑。
夏侯芊不禁一聲冷哼,“修魚非一定沒有想到,本郡主養的狗,從來都不會在同一時間跑出來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