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顧衝進於宜文住處時, 客廳裡只有於宜文一個人。
“秦盼睇呢?”張顧開門見山地吼道。
“小顧,”於宜文不答反問,“你真的要跟秦盼睇結婚?”
得不到答案的張顧立刻怒了, “你管不着!立刻把秦盼睇還給我!你他孃的什麼東西?跟她求婚是幾個意思?”
於宜文淡定地看着他, 身體往沙發上靠了靠, “這麼生氣?是氣我多呢還是氣她多?”
“於宜文!”張顧握着拳頭衝到他的面前, “我再說最後一次, 我跟你早就完了。我不准你再爲難秦盼睇聽到沒有?”
於宜文擡擡眼,問他,“你愛她嗎?”
張顧下意識地愣了一下。
於宜文順勢將他拉下, 將他鎖在自己和沙發之間。
張顧狠狠瞪他,“於宜文, 你再過來老子打得你屁滾尿流!”
“小顧, ”於宜文停止了欺近, 卻沒有停止對他內心的試探,“我記得你從前總是義憤填膺地對我說, 騙婚的gay都是渣滓。如果你不愛秦盼睇又娶了她,讓她給你生孩子,跟騙婚有什麼區別?”
“我不是那種人!”張顧惡狠狠地吼回去,“我會對秦盼睇負責,我不會負她的!”
“可是張顧, ”於宜文突然換了臉色, 嚴肅地看着他, “女人跟男人不一樣。她們嫁給你, 就把一生都託付給你。在她們眼裡, 單純的守護是不夠的。她們還需要丈夫永遠的關注和愛護,否則她們就會像失去澆灌的花一般枯萎。你如果不愛她, 怎麼能呵護她一輩子?更要命的是,你還是一個gay,一個喜歡男人的gay。你真的能夠保證守她一輩子,不會再爲男人動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於宜文的問題太過尖銳,張顧只覺心亂如麻,但要掙開於宜文,又被他一個使力,壓在了沙發上。
竟有一瞬間的心跳,張顧驚得忘記了掙扎。
“或許未來太遠。”於宜文低沉的聲音就在耳邊,“但至少,先告訴我,眼前,此刻,你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嗎?”
他的吻,毫不遲疑地落在了他的脣上。
張顧掙扎,又被他壓下。
脣齒交纏,身體與身體間毫無間隙。彼此實在太過了解,讓慾望被輕易挑起。
“嗒!”一個細微的聲響將張顧的理智拉回。
臥室的房間被打開,秦盼睇從裡面走了出來。
張顧猛地推開於宜文,從沙發上彈坐起來。
他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秦盼睇朝他走來,垂着首看不清表情。
她終於停下腳步,緩緩地擡起手。
一道光閃過,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到他的臉上。
“張顧,”她說話了,“今天起,我們恩斷義絕。”
沒有第二句話。
地毯上,他花了兩個小時爲她挑選的戒指,靜靜地躺在那兒。
張顧回到家的時候,秦盼睇已經從她的房間搬走了。
屋子裡的衣服鞋襪都沒少,因爲這些都是他送給她的。
她只拿走了她搬進來時帶進來的皮箱,還有幾件他勒令她扔掉她卻偷偷藏進皮箱的衣服。
唯一不見的,是她一直襬在牀頭的音樂盒。
只是少了一樣東西。就只是少了一樣東西,怎麼這屋子就空得可怕了呢?
張顧從秦盼睇的房間裡退出來。
“小顧?”於宜文跟在他身後,柔聲喚他。
張顧像聽不見似的,徑直往冰箱的方向去了。
打開冰箱,裡面空空如也。
他不喜歡不新鮮的食材,吃的東西是不能過夜的。沒錯,他就是這麼扭曲又彆扭?誰受得了?除了秦盼睇誰受得了?
他關上冰箱,在沙發上枯坐。
於宜文再次湊上去,小心翼翼地問,“小顧,你想幹什麼?”
張顧終於回話了,“我要吃飯。”
“好的。”張顧終於肯跟他說話,於宜文簡直欣喜若狂,“我們出去吃,你想吃什麼?”
張顧不動,“我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油重。”
“沒事。”於宜文很快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我認得幾個很好的私房廚師,讓他們做好了送過來。一定合你的胃口。”
張顧沒再說話,於宜文趕緊撥了幾個電話。
晚餐很快做好送來,於宜文擺好菜,招呼張顧過來吃飯,“吃飯了,小顧。”
一直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的張顧於是起身,在桌旁坐下。
於宜文熱情地給他夾菜,“快嚐嚐。如果不合胃口下次換一家就好了。”
張顧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嚼蠟一般吃完了飯。
吃完飯,張顧回了房間,打開電腦,開始玩遊戲。
於宜文想起他每次玩遊戲都要喝很多水,於是趕緊到廚房燒水。
等他提着一壺熱水回到張顧的房間,發現張顧又在發呆。屏幕裡他的角色倒在地上,怪物在他的屍身上走來走去。
不是說不能死的嗎?於宜文上前,輕聲提醒,“小顧,你好像死掉了。”
張顧像突然回神,丟了鍵盤,爬到牀上,“我睡了。”
於宜文在他的牀邊站了一會,最後關了燈,從張顧房間裡退了出來。
到秦盼睇房間拿了一牀被子,於宜文在沙發上躺下了。
他不敢離開,怕張顧出事。
在試探張顧以前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或許徹底把秦盼睇打敗,或許徹底被張顧討厭,或許他做的一切對他們不起任何影響。
可他沒想過結局是這樣。
秦盼睇走後張顧就像被人抽走了魂,叫也不應,問也不理,只要稍稍放他一個人一小會,就會整個人都呆住。
他一直以爲在這段感情裡,秦盼睇是依附着張顧的存在。可是張顧那副被主人遺棄一般的神態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他錯了?
清晨,於宜文被一陣腳步聲吵醒。
他猛地坐起,然後看見張顧正在門口穿鞋子。
他趕緊跑過去。
張顧的頭髮亂糟糟的,直愣愣的眼睛裡都是血絲。
他一陣心疼,卻不敢說什麼,只柔聲問,“這麼早,你去哪裡?”
“超市。”張顧木然地回着,打開門走出去。
於宜文拿了掛在門上的鑰匙,關上門,疾步追上張顧。
張顧說的超市,就在小區門口。
時間還早,超市剛剛開門,沒幾個人。
張顧推着車,一路走一路往車裡放東西。
他的眼睛根本沒在貨架上的貨品上停留過,估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拿了什麼。
走到收銀臺,刷完所有東西,張顧拿出錢包付賬。
幾張零錢從錢夾裡滾出來,顯然不夠付他選的東西。
於宜文急忙上前,掏出錢包,“我來付。”
一早上都沒看過他一眼的張顧突然掃了一眼過來,“走開。”
那一刻心像被人狠刺了一刀。之前不管張顧怎麼衝他發火他都有恃無恐,但此刻他一句毫無情緒的走開卻將他傷得體無完膚。
他是真的,恨他了。
張顧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卡,“刷卡。”
收銀員接過卡片,刷了卡,請他輸密碼。
張顧按下六位數,刷卡機的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
收銀員有些奇怪,看了看張顧,見他神色不動,於是重新刷了卡,“先生,請重新輸一下密碼。”
張顧聽了,又輸了六位密碼。
還是不對。
收銀員有些尷尬,再細看才發現張顧神色遊離,並不十分正常的樣子,於是趕緊拿眼去看於宜文。
於宜文於是上前,從錢包裡拿出錢就要遞過去。
張顧看見了,一手打掉了他遞過來的錢,神色依舊不變,“滾開。”
收銀員爲難地看了看兩人,又一次刷了卡,把pos機遞過去。
張顧正要按,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接起。
“小顧,”是張媽的聲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剛纔小秦打電話給我,叫我告訴你,你銀行卡的密碼是563481,說你太久沒刷卡怕你不記得。”
張顧的手停在pos機上,沒說話。
那頭張媽急了,“張顧你倒是說話,小秦的聲音有點不對勁,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沒事。”張顧答了聲,按下密碼。刷卡成功。
張媽的聲音有些遲疑,“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張顧重複。
掛了電話,張顧失魂落魄地走到超市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發呆。
於宜文在他身後替他簽了字,而後拎着一堆東西走到他身邊,柔聲喚他,“小顧?”
“沒事。”張顧喃喃地重複。
真的沒事。就是感覺生活好像被人狠狠撕下一大片,怎麼也拼不回原樣了。
電話又響了,張顧接起。
“張顧!”小章的大嗓門輕易衝出手機,“你怎麼回事?我不是叫你去追回秦盼睇嗎?她現在人呢?爲什麼她會打電話跟我交接工作,還叫我幫她辭職。”
張顧呆呆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這個城市裡,我不知道她除了我還有什麼朋友。我不知道,離開我她能去哪裡。”
“張顧,”小章的聲音平靜下來,“她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張顧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說什麼?”
“抱歉張顧。”小章向他道歉,“我沒攔住她。再打過去她已經關機了。我以爲你知道她在哪兒。”
張顧沉默。
“張顧?”小章在電話那頭喊。
“小章,”張顧的聲音在微微顫抖,“我是不是……要失去她了?”
“你在說什麼鬼話?”小章又開始激動了,“不想失去她就去把她追回來!你哭有什麼用?”
“去哪追?”張顧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低聲下氣地問。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但很快有了迴應,“車站。電話裡很吵,我確定在車站,她剛剛關機,說不定能趕上呢。”
“對。要去追她。”張顧掛了電話就往外衝。
於宜文見他如此,趕緊扔了手上的東西把他攔下,“小顧你別急,我開車送你過去。跑步是到不了車站的。”
張顧到底還有些理智,跟他去車庫,上了他的車。
於宜文一邊開車,一邊嘆氣,“小顧你不要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秦盼睇又沒有多少積蓄,能去哪兒?八成是回家了,我打個電話去她家問一下就知道了。”
於宜文拿出手機,才發現剛纔有一條短信過來,他的注意力都在張顧身上,沒注意到。
短信是秦盼睇發過來的,“你說過任何時候我離開張顧你都會提供資金上的資助。那三十萬,我收下了。”
於宜文抽抽嘴角,趕緊切掉短信頁面,用車載電話撥通了了秦父的電話,“伯父。”
“小於,什麼事?”
“盼睇昨天聯繫過你嗎?”
“哦。有的。她昨天讓我匯了五萬塊錢給她,說是急用。我見她急,就給她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咳。”於宜文咳了一聲,回道,“是這樣的伯父。盼睇說要出去一趟,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她打電話跟你說過嗎?”
“不是說公司派她出差嗎?我也沒細問,你怎麼也不知道?”
“那我問下公司的人,麻煩你了伯父。”
於宜文掛掉電話,小心地窺着張顧的臉色。
張顧佈滿血絲的眼睛,又重重地紅了一圈。
一到車站,他就瘋似地衝出了車門。
進站第一件事,就是拽住第一個碰見的人,大聲問,“你見過秦盼睇嗎?”
被他拽住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什麼秦盼睇?”
張顧在一瞬間愣住。
他沒辦法向別人描述秦盼睇,他的錢包裡,手機裡,沒有一張屬於她的照片。
“呵。”他自嘲地笑,放開了別人。
於宜文停好車進站的時候,看見張顧正在人羣中大喊,“秦盼睇!秦盼睇!”
周圍人像看瘋子一樣看他。
於宜文趕緊衝上去把他拽抓了,“張顧,你冷靜一點。我們去廣播站,讓廣播幫我們找。”
“她已經走了。”張顧已經沒有任何理智而言,“她要是聽到我的聲音一定會回來找我的。我喊了這麼久她都沒有回我,她一定已經離開了。我得追上她。我也要買票。”
他說完掙開他,撥開人羣衝到隊伍前面,“我要買票,快給我票!”
周圍人見他不太正常,趕緊離他遠點,倒把位置給他讓出來了。
售票員撐着笑,問他,“你要去哪裡的票?”
一下就把張顧問住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你把所有的票都賣給我吧。這樣不管她去哪裡我都能追上了。”
他還沒說完,周圍已經一片嘆息,“這麼年輕的小夥子,怎麼就瘋了呢?”
趕在保安過來抓人之前,於宜文趕緊把張顧從售票櫃檯扒拉下來。
“張顧,冷靜!”於宜文按住張顧,大聲吼道。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張顧已經什麼也顧不了了,“我居然就這麼讓她走了!我居然懷疑自己對她的愛!”
“如果不愛她,爲什麼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她?如果不愛她,爲什麼到哪都想帶着她?如果不愛她,爲什麼幻想的所有未來都有她?我愛她,我早就愛上她了!”
於宜文深吸口氣,“我知道了,小顧。我都看到了。”
張顧吼出心聲,終於漸漸冷靜下來,“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的。”
張顧說完,出了車站,攔下一輛的士就離開了。
於宜文目送他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
“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他喃喃自語,“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
只是,他心裡的那個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