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襲開始的時候,劉哲良他們也開始了撤退。自始至終,劉哲良部面對的都是在小孤山攻防戰中顏面盡失的山田師團。山田城二急於第一個攻陷北岸棉船島要塞,所以第112師團的攻勢一波強過一波。在日軍如此強勢的進攻下,劉哲良部還有徐楓帶過去的304團損失慘重。到他們接到何正降命令,開始後撤的時候,兩部人馬加起來不過只剩下二百五十人左右。
棉船島的戰鬥,至此算是進入了下一個階段,而在第一個階段中,學兵軍四個團的防守兵力,倖存者不過七百人左右,還不到一個團。
學兵軍的損失不可謂不沉重,屬於己方的炮彈響起,不少意識到他們的戰鬥終要告一段落的學兵趴在地上,看着現在已經開始燃燒,而在不久前還槍炮聲、廝殺聲響成一片的土地,眼中登時留下了熱淚。
太多的戰友倒在了哪裡,他們的鮮血幾乎染紅了那片土地,其中不乏自己可以同穿一條褲衩的兄弟,這怎不讓人傷心。
“旅座!”一個學兵爬近劉哲良,將手上的兩支皺皺巴巴的菸捲遞了過去。
仗打到現在,菸捲成了最稀缺的物品,甚至比子彈還要招人稀罕。劉哲良指揮戰鬥到現在,所有時間都身處一線,有幾次,更是冒險出現在情勢最危急的地段,這自然贏得了部下們由衷的擁戴。
劉哲良不知道,這兩支菸,是他曾經救下的一個學兵特地留給他的。那個學兵最終還是去了,最後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心臟,從而讓他本來苦苦煎熬的受傷之軀再也無法再堅持下去。便在閉眼前,他從貼身的襯衫口袋裡掏出了幾乎壓扁了的煙盒,遞給了他身邊的一個兄弟,用微弱不清的聲音說道:“給,給旅座。”
“是張天鳳留下的,”那個學兵對上劉哲良的視線,垂睫說道。
劉哲良伸出去的手,登時一顫:“張天鳳,去了?”
“是。”
“節哀吧,現在,如果他能聽見,想必會欣慰的露出笑容的。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現在,我們的大炮正在怒吼,小鬼子的覆滅之期已經不遠開了,”一邊的徐楓說着,用力的拍了拍劉哲良的左肩。
炮彈陸續呼嘯着,朝遠處的日軍陣地砸去,一個又一個火球騰起,某些火球頂端,會出現一個或者兩個手舞足蹈的土黃色人影。在囂張了兩個小時以後,日軍終於嘗試到了他們之前賦予學兵軍的感受。隆隆額爆炸聲中,不少鬼子緊緊的貼着地面,他們的臉色忽然變得迷茫起來——軍官不是說我們的兵力絕對佔優,敵軍的炮兵已經被摧毀了的嗎?那麼,現在這隆隆的炮聲卻從何處來?難道說,支那人來了援軍?!
炮彈破空聲開始撕扯人的聽覺的時候,剛剛渡江不久的岡村寧次就被身邊的兩個副官給拉到了一處臨時搭就的掩體裡。
雖然棉船島上的戰事還沒有明朗,岡村寧次卻堅決的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於五點鐘準時踏上了棉船島。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一羣輜重兵正在一個大坑前焚燒屍體。濃烈的屍臭味傳入他的鼻端,他的臉色轉換了幾種顏色,最終還是走到了那個大坑前,脫下軍帽,肅穆的低頭鞠躬,然後敬了一記軍禮。
稍後,在山室宗武等人的陪同下,他巡視了距離登陸陣地最近的學兵軍第一道防衛陣地。陣地上,日軍屍體已經殘留不多了,而呈各種姿勢躺着的學兵卻滿地都是。看見一個學兵嘴裡還咬着半截耳朵,臉上滿是血跡,而他的腹腔已經被戳爛了,粉紅色透着青色的腸子躺了一地,他的雙手手腕也被斬去,左腿也血淋淋的——他只覺得眼皮子直跳,嘴裡發乾。崗村上過戰場,一看清這個學兵的姿勢,腦海裡立刻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面:一個穿着迷彩服的人影忽然從地面下躍出,然後,一個土黃色人影就被攔腰抱住了。迷彩色人影忽然張開血盤大口,下一刻,土黃色人影發出一聲慘叫,隨即,他抽出刺刀,瘋狂的捅着對方……
這個畫面實在是太血腥了,縱然是心硬似鐵的崗村,也不禁被震懾得全身一個哆嗦,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倒下了。
“閣下!”山室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他,“您沒事吧?是不是太辛苦了?”
崗村寧次推開他的攙扶,他用右手指了一圈那些躺在地上的學兵,澀聲問道:“這些,就是我們的敵人?!”
山室宗武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嘴巴張了張,良久沒能說出一句話。
“如果支那都是這種戰士,這仗,我們打不贏!”崗村說着,語氣蒼涼,和在北岸時判若兩人。忽然,他的語氣又變得激烈起來:“這是支那最好的部隊,這意味着,只要打敗他們,從此,支那將再沒有能夠抵擋皇軍鐵蹄的部隊。山室君!”
“閣下!”
“下午兩點之前攻佔棉船島,有沒有信心?”
“哈伊!”
山室的語氣明顯自信心不足,這讓崗村十分不滿意,他轉身看着他,嚴肅的說道:“記住,帝國有着天下最優秀的陸軍,帝國開始執行現役兵制的時候,支那人還拖着長長的辮子,拿着刀槍作戰,所以,我們沒有理由敗給他們!明白嗎?”
“哈伊!”
“去吧,帶着天皇陛下的勇士,去創造輝煌吧!我們面對的是支那最強的部隊,打敗他們,證明給西方的那些傢伙看,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陸軍,纔是東亞最強的!”
山室親自帶人上去了,而僅僅過了十分鐘以後,學兵軍的炮擊就來了。
將近六十門火炮齊射,炮火密度僅僅算得上適中。然而,因爲日軍正陸續在江灘上集結,所以,這並不算厚密的炮火,卻造成了極大的殺傷。
一羣又一羣鬼子被炸飛,火團爆起處,血肉橫飛——崗村寧次呆在相對安全的掩體裡,看着炮火紛飛處的慘烈景象,他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雄心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這一戰,不管勝敗與否,都必定載入史冊吧?”他忽然產生這樣的想法,滿嘴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