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雲事後儘管補了將近12個小時的睡眠,臉色依舊極差,每日被顧戀雲重點照顧的下巴、腮角長出了短短的青黑鬍鬚,襯着有些凌亂的頭髮,顯得特別的憔悴、潦倒;雙眼裡佈滿血絲,嘴脣有些乾裂,貌似得了一場大病。
這天上午10點多鐘的樣子,一副病態的歐陽雲和劉哲良各坐着一輛黃包車正從陳翰林家所在的衚衕裡出來,顧戀雲駕着汽車堵在了黃包車面前。
乍看見歐陽雲的面容,顧戀雲大吃一驚,暗忖自己離開才四天,怎麼憔悴成這樣?男人還真是不會照顧自己,將歐陽雲拉進車裡,很自然的伸手放到他的額上,關切的問:“病了?”
女人的手溫潤而柔軟,肉肉的暖暖的,帶着一絲香氣,歐陽雲疲憊的心裡一下子如同注進了一汪溫泉,暖暖的很幸福的感覺。他笑笑說:“沒有,就是熬夜了而已。”
“什麼事需要熬夜?我一不在身邊,你就忙起來了?”
歐陽雲笑笑沒有回答,這事說不得的,掌上電腦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就是一顆原子彈啊,弄得不好,就會炸得這個世界當前秩序全無,這件東西,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顧戀雲等劉哲良上了車,啓動車子,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
好消息是熊斌和宋哲元終於達成了共識,後者體會到了最高當局的“用心良苦”,決定要和國民政府站在同一戰線上;前者答應了後者的一系列要求,要編制給編制,要槍給槍,要餉給餉……顧戀雲在熊斌面前替學兵團說了點好話,結果,學兵團獲得了獨立旅的編制。
獨立旅,名義上還是旅,但人員配置就相當於一個丙級師了,歐陽雲大喜,忍不住用力在女人肩頭拍了一下說:“真的嗎?太謝謝了。”
顧戀雲笑了,說:“別開空頭支票,怎麼謝我吧?”
歐陽雲眨了眨眼睛,看着女人那吹彈欲破的臉,張開雙手做擁抱狀,笑道:“親一個?”
他這舉動若是放在如今,大街上很平常的一景;但是放在二三十年代的北平,可就相當的驚世駭俗了,好在旁觀者只有一個劉哲良。
後座的劉哲良聽得張大了嘴巴,暗說咱團座就是強啊!然後又想了,如果他們真的在面前親嘴,那,那我如何是好呢?是看還是不看呢?一時臉上急得通紅——
標準的皇上不急急死太監啊!
顧戀雲臉上一紅,嗔道:“滾!”不過,就在劉哲良以爲她一定很生氣的時候,她側過了臉頰!
劉哲良固然是驚得嘴巴再也合不攏了,歐陽雲看着那白裡透紅的臉蛋,上面分明寫着“你來啊”三個大字,立刻吃不消了,一時反而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是該大起膽子狠命一親呢,還是趕快轉移這個曖昧的話題。
顧戀雲卻是吃準了他的反應,嗔了他一眼,咯咯的嬌笑起來。如果不是知道對方纔二十一歲,她幾乎要懷疑這個傢伙是不是傳說中的銀樣蠟槍頭了。
由於有這麼一個插曲活躍氣氛,加上學兵團晉升爲獨立旅這事確實可喜,一路上,三人的心情都相當不錯。只是臨近鬼宅的時候,歐陽雲皺起了眉頭、苦起了臉,都想落荒而逃了。
還是白流蘇做主人的時候,鬼宅鬼名遠揚,行人晚上走路都不敢從門前路過。不過自從歐陽雲入住以後,宅子裡雖然多了三座墳塋,陽氣卻漸漸的濃厚起來,四周的鄰居們驚訝的發現,鬼宅裡最近竟然傳出來歡聲笑語。有心人打聽一番,得知歐陽雲乃是殺得小鬼子慘案連連的“抗日雙雄”之一,又是個長官,這才恍然大悟——天橋的郭半仙不是說了嘛?“雄”者,陽剛十足,天生克鬼,克女鬼尤甚;槍也是一件陽剛之器,故此,鬼宅裡的陰戾之氣漸消,陽氣日盛。
在老大爺、老太太們眼裡,鬼宅的新主人歐陽長官年紀輕輕,相貌俊朗,雖然不甚出門,但路上遇到街坊鄰居,總是面帶微笑,點頭招呼,一點也不像個當兵的,倒似自己的子侄般可親。
老人們在北平住得久了,當兵的見得海了去,這樣的軍官卻是第一次見,先是好奇,不免多看上兩眼,發現年輕軍官並不惱,甚至還微笑着點頭,膽子漸漸大了,有些半職業性的媒婆們腦袋就開始活泛起來,打聽出歐陽長官還沒成親,不少人就開始張羅上了:長官,某家小女人長得俊,又知書達理,現在某某中學讀書呢,您要不要見見,喏,這是她的小照。其中有一個姓趙的老媒婆,更是樂此不疲,每次歐陽雲出門,她總能逮到機會,而且做媒的人選次次不一樣,也許在她看來,是不信整個北平城找不到與歐陽長官相匹配的姑娘吧?她尖牙利嘴的,又是個老人,歐陽雲不敢接招,自然每每都是落荒而逃。
歐陽雲出門,開始是二人行,同伴只有顧戀雲;劉哲良加入進來以後成了三人行,而聲勢最大的時候,楚天歌、陳師昌、黎兵加上偵察排的學兵,一行不下於二十人。
學兵們思想單純,官兵觀念也重,自家長官面臨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是一件頗爲滑稽的事情,咱們團座什麼人哪?單槍匹馬也敢殺得小鬼子鬼哭狼嚎的主,只是對於這些老太太,這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的——哎,團座不是說了嗎,咱們是老百姓的水米養活的,是子弟兵,子弟兵嘛自然得有子弟兵的樣子,御外侮、除內賊,就是爲了不讓自己的父老鄉親面對小鬼子的屠刀才存在的——笑是不敢明面上笑的,除了楚天歌那個沒心沒肺的,不過,在肚子裡偷着樂總成吧?
顧戀雲沒這麼多顧忌,她的男子裝扮僞裝得極好,雖然在老太太們眼裡,這個小軍官俊俏得有點過分,貌似比自己介紹的大姑娘還要俊上幾分,可是面對人家腰桿上的槍,沒人敢拿她說事——這個小軍官不知道什麼身份,貌似歐陽長官也怕她三分,可不是嗎?這時正在歐陽長官耳邊嘀咕着什麼呢。
顧戀雲這話明顯的藏着壞笑:沒想到你還挺受老太太們歡迎的,當真是老少咸宜啊!
當着老太太們的面,歐陽雲不好發作,頂多也就是瞪她一眼而已,面上還得儘可能溫煦的笑着,倒好象真的老少咸宜似的,這自然引得女人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
趙老太太自從接下城南商家的囑託,在鬼宅門口堵了幾天了,今天可逮到歐陽長官出門了,自然不會放過。歐陽雲這纔剛剛下車,她就迎了上來,先是關心一下他的身體:“歐陽團長,臉色怎麼這麼差啊?要保重身體哦!”然後才轉入正題,拿出個紅綢包,裡面是商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她咧着嘴笑着說:“歐陽團長,這個商家姑娘可真是不錯,人長得漂亮不說,還是個大學生,父親開了幾家錢莊,手上有花不掉的銀錢,你要娶了她,保管吃穿不愁、一輩子享福!”
顧戀雲立刻樂了,伸手去皆紅綢包,嘴上說:“真的嗎?好事啊!”
歐陽雲現在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風俗,知道接過人家生辰八字意味着什麼,立刻把顧戀雲的手給抓住了,對趙老太太說:“真謝謝您啦,昨天收到家裡的信,父親在老家給說了一個,嗯!”他的目光轉到身後劉哲良的臉上,見這小子正憋着笑呢,笑着一指他說:“我們這位兄弟還沒訂親,要不,您老人家給他們撮合一下?”
劉哲良立刻嚇得一蹦三丈高,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不行不行,團座,您可別拿老實人開心!”
歐陽雲確實沒欺負老實人的習慣,目光落在了顧戀雲臉上,見她想溜,一把拽住了,對趙老太太說:“那他吧,”左手很自然的在她臉上擰了一把,又說:“看這小臉蛋水靈的,保準商家小姐喜歡。”
顧戀雲臉紅了,不爲他亂點鴛鴦譜,只爲剛纔那一擰,低聲嗔道:“你作死啊!”
歐陽雲低頭湊她耳邊,輕聲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滾!”
趙老太太不傻,見他這般推脫,知道沒戲了,難免失望,又看他兩個男人打情罵俏的,不由眼睛犯了直,暗說乖乖,我怎麼沒想到呢,這歐陽長官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感情是喜歡這調調哪!老人家心地不錯,覺得自己該開導開導他,嘆息一聲說:“歐陽團長,這婚姻豈能兒戲,你看不中就說一聲嘛,這樣推來推去的,又不是買賣貨物,”又說:“不過我總覺得,這男人嘛,還是應該找個女人生幾個孩子,這纔像是過日子的……”
歐陽雲聽到這裡,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立刻鬆開顧戀雲。他朝旁邊看了看,見圍了一大圈子人呢,一個個眼睛瞪得銅鈴似的,顯然是茶館裡看戲看出癮來了,正把這鬼宅門口當作茶館呢,他面色一正,大聲說:“身爲軍人,正值國家多事之秋,外患不除、內亂不平,何以家爲?!諸位父老鄉親,承蒙厚愛,歐陽不勝感激,但是以後這種事再也不要提了——哲良,你傻站着幹嘛呢?回了!”
趙老太太失望而歸,看戲的掃興而散,顧戀雲緊走幾步,湊到歐陽雲耳邊問:“你剛纔那段真的假的?外患不除、內亂不平,真的就不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