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人的知情識趣,這做主人的自然樂於配合。上一次南京會戰出兵,歐陽雲鼓動喉舌,最終以勢壓人這才爭取到出兵五萬,雖然結果還算喜人,但是消耗卻也極巨,等於將學兵軍來閩粵以後的積蓄揮霍一空。如此,他清楚這一次再想響應“國家”號召出兵,那必定是千難萬難的事情。所以,他遲遲壓着軍事委員會的調令、命令不發,其實是在蓄勢,等待一個不得不發的機會。
白崇禧這次率團前來,無疑便是最好的機會了。
歐陽雲點點頭道:“正當如此!諸位,就讓我們一起舉起酒杯,敬那些正在前線爲國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一杯!”
所有人都站起來,端起手中酒杯,然後,隨着歐陽雲和白崇禧的動作,一一將酒水潑在腳邊。等所有人坐下來,歐陽雲趁着工作人員給衆人添酒的間隙,有目的的說道:“國家並不是哪一個人的國家,也不是哪一個政黨的國家,更不是某一些勢力的國家。國家是我們大家的國家,國家國家,有國纔有家。這一次白總長親自來廣州,欲請我們學兵軍再次派出部隊參與徐州保衛戰,單單是憑桂軍和我們學兵軍的關係以及白總長的面子,我便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保家衛國,人人有責嘛!但是,聯想到我軍在南京的遭遇,我卻不得不慎重考慮——白總長,學兵軍的兄弟們還有桂軍的兄弟們,報國之心是毋庸置疑的吧?”
“是!”白崇禧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那五萬煙消雲散的子弟兵,他的臉上浮上了一層陰霾。
“將士們以赤子之心以報國家,甚至不惜犧牲生命,可是,他們得到的回報又是什麼?學兵軍成立至今,已經有多少將士在與日寇的戰鬥中犧牲了?我告訴大家準確的數字,三萬又四千七百二十一,受傷的更是數不勝數,傷亡堪稱巨大!但即使面對如此巨大的傷亡,我們學兵軍人從來就沒有退縮過,我們依舊竭盡所能的,動用一切手段和力量抗擊日寇。將士們不畏死,作爲他們的總司令,我很自豪,但同時,也感到羞愧!因爲,很多時候,他們明明無須付出生命爲代價的,但是因爲我的命令,他們毅然而然的去了,衝向了日寇的飛機、大炮!用血肉之軀鑄就了新的長城!將士們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不安哪!所以,儘管我知道,這一次一旦我簽發命令,他們依舊會毫不猶豫的投身戰場,可是,我還能隨隨便便的簽發這種命令嗎?將士們爲了學兵軍的榮譽,不惜付出一切,作爲他們的總司令,我不應該爲他們着想嗎?白總長,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一次我們真要拍出部隊的話,那肯定是賣你的面子。但是在作出最終的決定之前,我想代表學兵軍所有將士問上一句,這一次安排給我軍的任務,不會又是去當炮灰吧?是,我們學兵軍自上而下都很年輕,可是我們也不是傻子。上一次當已經足夠了,難道還會上第二次嗎?白總長,只要您今天能在這裡給我一個承諾,這一次絕對會公平對待我軍,那我就做主,再派出兩個師的部隊參戰。倘若您覺得爲難,那對不起,我也只能抱歉無能爲力了。”
張自忠給歐陽雲的信裡,重點說了兩件事,其中之一便是對於學兵軍是否派兵的建議。建議歐陽雲一定要派出部隊,因爲蔣某人已經想好了一個以學兵軍拒絕執行軍事委員會命令爲藉口的詭計。另外就是針對57軍和學兵軍現狀針對此陰謀提出瞭解決辦法,爲防止老蔣利用這次機會吃掉學兵軍派出的部隊,建議歐陽雲派出兩個師,並且將這兩個師暫時劃撥給他指揮,同時,他將57軍需要整編的三個師開赴廣州,接受學兵軍的整編。許是擔心歐陽雲想歪了,他在信中保證,他會盡全力保證這兩個師的完編,同時保證徐州會戰以後一定讓這兩個師迴歸學兵軍建制,到時,他只需要歐陽雲還他一個師。
歐陽雲看完這封信的第一反應就是忍俊不禁,開懷大笑,自語道:“張大哥啊張大哥,你老人家現在可是越來越會算計了呢!哼,說起來三個師換一個師,可是,算上戰損,再折算一下甲級師和乙級師編制上的差距,你可是隻賺不虧啊!你這所謂的軍事委員會的詭計,不會是逛我的吧?”細細的想了想,又覺得以張自忠的爲人,不可能會作出這種事,於是,他便決定接受這一建議。
老蔣給白崇禧提出來的要求,是最少要從廣州帶出來四個師,而且必須是學兵軍主力。白崇禧不知道他具體有什麼打算,當時就知道此事絕無可能。現在聽歐陽雲直接指明最多派出兩個師,而且需要自己給出保證,不禁面露苦笑,心說自己剛纔那番剖白算是白費了。學兵軍的一些情況他有所瞭解,知道已經不是歐陽雲的一言堂了,所以,剛纔纔會投桃報李,擡出民族大義出來幫他造勢,不過現在看來,便是這位對小日本極度仇恨的小長官本人,在出兵問題上似乎也存在諸多想法,如此一來,這討價還價的餘地幾乎被封死了。
衆人剛纔的目光是聚焦在歐陽雲身上,現在則轉到了他身上。他腦中飛快盤旋着各種念頭,兩分鐘左右過後,終於決定接受現實。畢竟,自己還有私人要求呢,如果在這公事上先頗費口舌,那下面根本就沒法談了。哎,歐陽雲嘴上說的好聽,一切看自己的面子,但是,自己的面子僅僅就值兩個師而已。這個面子,還真是大得可以。心中嘆息着,他說道:“這個承諾我可以給——”
話才說到一半,姜樹人忽然站起來,直接將他打斷了。
作爲學兵軍的財神爺,姜樹人的言辭可就犀利得多了,他說道:“白總長的品性,我們是信得過的,可是,真正左右徐州保衛戰格局的,是軍事委員會的那幫大佬吧?白總長,我們願意相信你的承諾,可是,你又如何給我們具體的保證呢?”
事關出兵的問題,甭管有理沒理,姜樹人歷來是最堅定的反對者。這並不是因爲他沒有大局觀,不愛國,而是,他要保證學兵軍政府的正常運轉,就必須牢牢控制支出。
白崇禧的話被人打斷,本來就很不高興,再聽見這種明顯針對其的誅心之語,登時勃然色變——他久居桂系軍閥三巨頭之列,近年來又和李宗仁獨掌廣西的軍政大權,久居上位,早就習慣了一言發萬人聽,什麼時候被人如此忤逆過。況且在他心中,學兵軍能和他平起平坐的,不過歐陽雲、蔣光鼐區區二人,其他人都是土雞瓦狗一般的存在只見他眉頭一皺,雙眼一瞪,虎虎的瞪了姜樹人一眼,隨即轉向歐陽雲,很不高興的說道:“歐陽老弟,久聞學兵軍軍紀森嚴,我一路行來也很是讚歎,現在看來卻名不副實啊!學兵軍不是你說了算麼?怎麼阿貓阿狗的誰都能來吠幾聲?!”
這話的殺傷力就太大了。如果說姜樹人剛纔那句話是枚手榴彈的話,那麼他這句話就是個炸藥包,而且是直接扔進了人羣裡。
姜樹人涵養再好,此時也是氣得臉色發紫,眼神飄忽,差點就一口氣接不上來暈了過去。他姜樹人跟着歐陽雲起事,一直以來雖然沒有獨自掌過軍,但是因爲始終辛苦把持着學兵軍的財政,可以說和李鐵書一樣,已經成了歐陽雲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而他自加入學兵軍以來,別說有人敢當面罵他,便是背後敢於說他壞話的都少得很。但是今天——衆目睽睽之下被白崇禧如此羞辱,那真是破天荒的事情。別說陳師昌等人了,就是歐陽雲,當場也楞住了——這個小諸葛,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小肚雞腸了?至於嗎?
說起來,因爲李宗仁還有白崇禧曾經從學兵軍勒索過不少軍械裝備,姜樹人對於這兩位本來就有成見,現在,再被如此羞辱,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奮起反擊了——只見他腦門上青筋都爆了起來,悠忽站起,瞪着白崇禧厲聲說道:“衆所周知的事情,學兵軍從來都只有一個領袖,那就是歐陽雲總司令。白總長,我敬你是中央政府的代表,在軍事委員會能說得上話,所以才本着對出征將士負責的角度出發,希望得到你的保證。可你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我們學兵軍從前是,現在是,以後都是一個整體,沒有人能夠破壞它的團結。你如果自忖沒有能力給予保證,明說好了,又何必轉移話題,做出這種挑撥是非、破壞我學兵軍安定團結的小人行徑?!”
轟!白崇禧投向他一個炸藥包,好嘛,他直接還以一枚導彈。戰況如此激烈,登時引得全場譁然。
而歐陽雲眼見這場戰鬥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趕緊站起來大喝一聲:“停!姜總,坐下!白總長,您是上使,又是我們的前輩,請多多包涵!此事我已經有了決定,到此爲止。諸位,今天是爲白總長他們接風洗塵,這一餐飯,不談戰事不談公事,單論喝酒吃菜——好了!白總長,我先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