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桐有些茫然,他似乎陷入了一個矛盾的真空地帶,在同胞之中,找不到歸屬感;在美國人之中,也找不到認同感。
他試圖在洛杉磯留下來,試圖在一份工作崗位上安穩下來,試圖在這裡建立自己的生活,但是那種格格不入的孤獨感,卻在一點點地吞噬他,讓人喘不過氣來,他想要吶喊,卻不出聲音;他想要掙脫,卻找不到方向。
他知道,如果他回來德州的話,可以擁有安定的生活。父母的餐館可以由他來繼承,結交一些街坊鄰居的朋友,偶爾遇到上門吃飯的中/國留學生,時不時交談幾句,緩解一下思鄉的念想。但他不想要這樣,因爲這樣他永遠都是局外人,永遠都是生活在德州的異鄉人,回不到過去、融不入現在、找不到未來。
李懷南和劉小燕就是這樣的生活狀態,他不想要重蹈覆轍。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看着盤子裡的菜餚,土豆燒牛肉和土豆泥混雜在了一起,蒜蓉菠菜和小羊排融合在了一起,豆角炒肉片均勻地散落在盤子的不同角落,手裡的麪包還站着土豆燒牛肉的醬汁,中餐和西餐已經徹底混爲一堂,無法分辨。淚水滴落下來,漸漸模糊。
“不要着急,慢慢吃,現在時間還早呢。”宋令儀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李一桐的思緒,他低着腦袋,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卻不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把菜餚塞入嘴巴里,一點一點地將胃部塞滿。
等宋令儀離開之後,這才悄悄地把眼淚擦乾。
整個盤子都被清空之後,李一桐只覺得肚子就要炸裂了,這種飽足感讓渾身的肌肉都放鬆了下來,疲憊猶如潮水一般席捲而至,幾乎就要坐在椅子上昏睡過去。
嗅了嗅身上那糟糕透頂的氣息,他覺得剛剛吃飽的肚子又開始翻滾起來。他需要洗一個熱水澡,但他現在躺在這裡就可以睡着了——和馬廄比起來,餐廳完完全全就是天堂,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賴在這裡不走了。
區區一個下午而已,他就已經墮落到如此地步了?
可是,他現在根本沒有力氣洗澡,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抗議着,只感覺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除了正在蠕動的胃部之外,身體的所有零件都罷工了。他不能直接躺在這裡睡覺嗎?不能嗎?
“想要睡覺的話,到自己房間去,這裡是巴基的地盤。”布蘭登那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讓李一桐瞬間清醒,整個人直接就跳了起來,然後就看到了布蘭登、柯爾和蘭迪三個人站在眼前。
柯爾雙手盤在胸前,身姿挺拔,聲音清冷,“我們準備進行收拾了。從明天開始,你也和我們一樣,抽籤,抽到的人就必須洗碗;今天的話就算了,你看起來真的太骯髒了,就好像在牛欄裡打滾了一個下午一般。”
“趕快回去洗一洗吧。傑西卡對房間的衛生十分重視,如果你弄得到處都是,她飆起來,完全沒有人能夠應對。你不會想要看到她火的。”蘭迪笑呵呵地解釋到,他是唯一一個面帶笑容的人,但說話的內容卻一點都不友好。
李一桐沒有辯駁,他現在恢復了力氣,可是依舊覺得渾身都被毆打了十幾遍一般,精神的疲倦更是讓人難以招架,什麼話都不想說,
“你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柯爾擡了擡下巴,“還是說,你準備留下來幫我們做收尾工作?”
聽到這句話,李一桐連忙邁開了步伐,雖然每一個腳步都可以召喚出身體每一個部分的抗議,但他卻咬緊牙關,快離開,儘可能以最高度離開這場災難,他絕對不想要再繼續幹活了。
推開主屋大門,一陣清脆的風鈴聲就傳了過來,這讓李一桐條件反射地停下腳步,順着聲音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掛在屋檐底下的那一大串風鈴,丁零當啷的響聲讓夜色的靜謐變得更加美妙起來,然後視線餘光就看到了坐在老爺椅裡搖搖晃晃的6離。
李一桐往旁邊退了一步,稍稍拉開了距離,卻現6離根本一幅不在意的模樣,只是輕輕搖晃着椅子,擡起頭,欣賞着頭頂上的月光,怡然自得、輕鬆寫意,輕輕勾勒出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閒散和愜意。
這讓李一桐有些嫉妒,他累得像狗一樣,6離卻在這裡享清福;可是,回想到剛纔6離和其他美國人的相處場面,李一桐卻有些羨慕,不僅僅是6離,還有6離的父母,似乎和他們的相處都很愉快,他不由有些好奇,6離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李一桐是在德州長大的,對於德州人的排外和頑固,他自然是再瞭解不過了。不要說外國人了,就連外州人在這裡都會遇到重重阻礙;而在外國人之中,亞裔面孔的生活空間無疑被壓縮到最小,這裡是屬於拉美裔的世界。
可是,今天下午的短暫相處來看,李一桐卻可以感受到牧場的那種和諧,沒有絲毫的虛假和作僞,淡淡的溫情和默契在空氣之中游蕩。
難道是因爲6離是牧場的主人,那些牛仔們只不過是因爲僱傭關係,所以這才表現友好?
李一桐有些好奇。可是想到今天下午初次見面時的左衝右撞,糟糕的初印象簡直讓人不忍直視;更何況,之後的所有工作都是一塌糊塗,絲毫沒有緩和的跡象,事情只是變得越來越糟糕。話語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李一桐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軟化下來。
“咳咳。”李一桐咳嗽了兩聲,只要6離接話,他就可以開口詢問下去,問問6離到底是如何經營牧場的,問問6離到底是如何和美國人相處的,問問6離到底是如何融入這裡的。
可是6離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只是擡起頭,一臉疑惑地投來了視線,這讓李一桐頓時就尷尬了起來,再次咳嗽了兩聲,“咳咳。”這一次是真的被自己口水嗆到了。這讓李一桐無比窘迫,慌張地依靠了視線,看向另外一邊。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大片大片的藍帽花在月光之下搖曳生姿。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才注意到旁邊居然有一棵橡樹,那寬大的樹梢一路倔強而茂盛地往上生長着,沐浴在月光之下,自然有一股光怪6離的景象,把牧場徹徹底底變成了童話故事裡的完美影像。
這讓李一桐忍不住邁開了步伐,走到門廊的左邊,擡起頭看着那茂盛的枝枝丫丫,穿透那斑駁的樹冠,漫天的月光映入眼簾,身體依舊疲倦非常,但精神卻慢慢地放鬆了下來,也許,這裡也不是一無是處。
一陣輕風吹來,李一桐不由打了兩個冷顫,大腦重新冷卻了下來。
他依舊穿着襯衫和西裝褲,上衣和下衣都被汗水溼透了,現在被冷風一吹,感覺就越明顯了,滾燙的汗水全部都變成了寒冷的水漬;更何況,牧場晝夜溫差十分大,夜幕降臨之後就突然變冷了,即使現在是七月份,但依舊有種冬天的感覺。
李一桐有些掙扎,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直接回去,洗澡、睡覺;還是應該留下來,和6離交流看看。問題就在於,他想要交流,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磨磨蹭蹭,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一點一點挪到了主屋的門口,距離6離只有三步遠,又一次清了清嗓子,他準備主動出擊,可是腦海了的腹稿到了嘴邊就突然卡殼了,嘗試了兩次都是如此,第三次總算是成功了,可說出來的話語卻讓他傻眼,“明天早晨需要幾點起牀?”
6離稍稍停頓了片刻,有些意外李一桐的妥協,來的如此之快,“六點。”6離刻意說的早了一些,配合柯爾和傑西卡的工作時間。
李一桐現,短短一個下午,他就迅適應了牧場的生活——強迫性地中獎,幾乎是蠻不講理地將他拖拽進入這裡的節奏。六點,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但前提是今晚能夠得到高質量的休息,“明天我跟着哪一位牛仔?”
“布蘭登,你還是跟着布蘭登。之後的工作,柯爾會安排好的,到時候你跟着指令就好。”6離簡單地交代到。“今天不過是第一天,工作比較輕鬆,適應了之後,工作量還會加大的。”
李一桐現自己已經不再驚訝了,對於一切意外都可以順利接受。他點點頭,斟酌的話語在嘴邊又打轉了兩圈,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麼答案,更何況,今天他也沒有準備答案。也許,明天吧,明天他在提問吧,“好的。”
說完之後,李一桐就離開了主屋,雖然腳步依依不捨,時時刻刻都在斟酌思考着,他是不是應該回過頭,爲自己下午的失禮行爲道歉一番,但腳步邁出去之後,話語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朝着對面別墅的方向走了過去。
目送着李一桐離開的背影,6離搖搖晃晃起老闆椅來,視線餘光就看到了蹲坐在門廊裡的浩克,李一桐似乎因爲太過疲倦而大腦一片空白,居然把浩克丟下了。這小傢伙,現在就一臉哀傷地蹲坐在門口,尾巴輕輕地搖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