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之前還是晴空萬里,一秒之後就已經傾盆大雨。
這樣的情況在盛夏時經常出現,雷陣雨往往來得洶涌,去得也迅猛。但現在已經是深秋了,依舊出現如此情況,着實是讓人措手不及。
深秋時分的暴雨,裡裡外外都透露着刺骨的冰冷,森森的寒氣猶如細毛一般,順着毛孔鑽入血液,就連骨骼都可以感受到一陣酸楚的疼痛,彷彿有匕首正在劃痕一般。
衆人都紛紛朝前狂奔而去,邁開步伐,試圖早早地逃出這場暴雨的控制範圍。
可是陸離卻是知道的,這裡距離主屋太遠了,即使全力衝刺,估計也避免不了裡裡外外溼透的結果,既然如此,不如享受一下這場暴雨,洗滌一下心靈——
當然,如此暴雨想要好好享受可不容易,那刺骨的寒冷裡裡外外地滲透進去,不要說身體了,就連靈魂都要凍結成冰,整個人在狂風驟雨之中瑟瑟發抖,就像是一隻瘦弱的小羔羊。
腦補了一下小羊羔孤立無助的畫面,陸離噗嗤一下就笑了起來。
儘管如此,陸離還是儘可能地放鬆心態,好好地享受。他以正常的步伐節奏慢慢地前進着,然後就看到了旁邊還有一個身影也和自己並肩行走。這着實是一個意外。
不過,暴雨真的太過強勁了,猶如千萬根繡花針一般,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密不透風,就連一米之外的景象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另一個人的臉龐了。
陸離也沒有開口詢問,只是不緊不慢地朝着主屋的方向走了過去,平時不過十分鐘的距離,因爲暴雨,舉步維艱,雙腳踩在泥沼裡般,一深一淺,轉眼之間,兩隻鞋子就好像小船一般,泥濘不堪,在疾風驟雨之中艱難前行;而且這暴雨還寒冰刺骨,恍惚之間,陸離還以爲有冰渣子掉到衣服裡了,真正是舉步維艱。
回到主屋的時候,陸離已經裡裡外外溼透了,渾身上下就沒有任何一處乾燥的地方;而且還十分寒冷,整個人就像是寒風之中的枯葉,蕭索凋零,似乎只要狂風再強一點點,就會從脫離樹枝的懷抱。
進入屋子之後,陸離停下了腳步,僅僅只是站在門口,可不一小會,腳底下就沉澱了一大灘水漬,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池塘。低下頭,就可以看到褲管不斷有水滴往下掉,彷彿站在淋浴花灑底下一般。
如此場景,有點喜感。
不過,陸離不是唯一的一個。站在旁邊的其他人,每個人腳底下都有一個小池塘,看起來就好像在開池塘大會。
唯一的區別就是,理查德、雷蒙德和羅賓森等人都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根本沒有時間顧慮自己身上的狼狽,看起來應該是剛纔一路狂奔而至帶來的副作用,然後還在不斷抖着腦袋,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從湖水裡爬出來的小狗狗。
轉過頭,陸離就看到了站在旁邊的馬克,他也是一幅施施然的模樣,雖然渾身上下狼狽不堪,除了身體有些小小的顫抖之外,整個表情卻怡然自得,似乎十分享受剛纔的暴雨。這下,陸離並肩而行的小夥伴就揭曉答案了。
“德州的天氣總是如此……倫敦嗎?”羅賓森的提問,讓大家愣了愣,隨即全部鬨笑了起來。
陸離搖了搖自己的右手,一臉嫌棄的表情,“我覺得,是你們將倫敦的暴雨帶了過來的。平時的德州,可不是這樣的,現在距離雨季,已經過去了許久。”
“這樣看來,還是我們的錯咯?”羅賓森哭笑不得地反問到。
陸離攤開雙手,沒有多說什麼,意思卻再明顯不過了,惹得理查德、雷蒙德呵呵地笑了起來。陸離接着說道,“從天空積雨雲的厚度來看,這場暴雨應該短時間內不會結束了。”
“而這場暴雨,都會沉澱在這片土地裡,最後體現在明年的葡萄酒裡。”馬克不緊不慢的聲音,帶着一絲從容,發出了感嘆,引來了衆人的點頭認可。
陸離有些哭笑不得,每個人都冷得直打顫,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裡討論紅酒,真是不走尋常路的一羣傢伙,“我以爲我們現在正在討論的,是你們今晚留宿的問題。我還正想說,牧場有足夠的空房間,可以讓你們留下來。”
“噢。”陸離的解釋讓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理查德微笑地說道,“沒有想到你如此熱情好客。”
理查德話雖如此說,但陸離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品味出其中的不同來。
理查德自己倒還好,畢竟之前在利物浦的時候,他就招待陸離到家裡做客過,所以十分親暱熟稔;但今天理查德卻不是一個人,同行的另外三個小夥伴……都不是容易相處的個性,而且還無比挑剔,陸離作爲主人把他們留下來,這可是需要極大的勇氣。
其實他們是可以離開的,他們又不是走路過來的,而是開車。稍稍處理一下自己的狼狽情況之後,他們就可以開車離開了。選擇留下,這不是他們的原本計劃,當然,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也不是他們的計劃。
陸離卻並不介意,擦了擦額頭上滑落下來的汗水,“歡迎來到德州。”意思就是說,德州人民總是如此熱情好客。在這一刻,陸離顯然已經把德州當做自己的第二故鄉了,以主人的身份表示了歡迎。
理查德啞然失笑,他相信,陸離讀懂了他的暗示,但陸離還是沒有退縮。事實上,他還有更進一層的考量:在他們四個人一行之中,握有話語權的,可不是他,準確來說,四個人之中,他的決定權是排在最後的。
理查德轉過頭,看向了旁邊的三個人,雷蒙德和羅賓森兩個冤家交換了一個視線,似乎正在思考着,開車離開和選擇留下的區別,站在一旁的馬克卻主動開口說道,“請問是每人一個房間嗎?”
這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雷蒙德和羅賓森顯然都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
陸離記得,之前理查德說過,這三個人都是有背景的,即使不是富二代,也不是無名小卒,顯然是有一定身家的。
對於他們來說,即使想要選擇一個度假村,好好放鬆放鬆,雲巔牧場這樣窮鄉僻囊的地點肯定不會是首選;更何況,過去幾個月時間,陸離一直集中精力在馬場和葡萄園上,度假村的兩棟別墅雖然已經落成,但後續相關設施卻一直沒有跟上——就連想要在湖泊旁邊建立一個正式的碼頭,也一直都沒有能夠行動起來。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雲巔牧場都不會是富二代們度假的選擇,就連選項清單都進不去。
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一來是大雨,二來是剛纔相談甚歡,三來也是陸離作爲主人的禮貌。當然,如果他們留下來,能夠建立起友情,那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沒有想到,馬克如此直率地就接受了邀請。陸離還以爲,從之前的表現來看,雷蒙德會是主動答應的那個人。
“如果你們想要分享房間的話,我可以提供足夠的牀墊。”陸離半開玩笑地回答到,“還是說,你們不介意同一張牀鋪?”
那戲謔的口吻,讓理查德第一個就笑出了聲,緊接着,雷蒙德也笑了起來。
羅賓森卻笑不出來,他的表情有些嚴肅,視線緊緊地盯着馬克,“你是認真的?”即使沒有過多的語言,也可以聽得出來,對於在這裡留宿,他可沒有興趣。
馬克雙手背在身後,一幅悠閒貴公子的模樣,“當然。”那渾身好像落湯雞一般的狼狽姿態,似乎一點影響都沒有。如果不是身體無法控制地打起了冷顫,幾乎就讓人忽略了他剛纔也在暴雨裡穿行的事實。
這一個乾脆利落的回答,頓時就讓羅賓森沒有了脾氣,他微不可見地吐出一口氣,看了雷蒙德一眼,那視線交換之間,似乎達成了什麼共識,然後羅賓森就拉了拉嘴角,露出了嫌棄的笑容,“我拒絕和雷蒙德睡一間。不,準確來說,我們的房間甚至不要在隔壁。”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僅讓他剛纔的“嫌棄”表現得到了解答,而且還化解了稍稍有些尷尬的氣氛,重新變得活躍起來。表面看起來直言不諱、粗枝大葉、性格衝動的羅賓森,在關鍵時刻,依舊展現出了修養和內涵。
這讓陸離可以確定,他們的身家確實非比尋常。
理查德沒有掩飾自己眉梢的欣喜,視線落在了陸離身上,笑呵呵地說道,“這一回,輪到你來招待我了。”
言談之間的默契,無須贅述。
不等陸離回答,羅賓森緊接着就說道,“作爲主人,你難道不打算處理一下情況嗎?就這樣看着我們站在這裡?”眨眼之間,羅賓森就再次恢復了挑剔模式,指了指自己渾身上下溼噠噠的情況,抱怨地質問到。
陸離暢快地笑了起來,“我動作必須快一點了,否則我家這打磨精細的木地板就要遭殃了。要知道,我現在可沒有足夠的資金,把這些地板全部都更換掉。”那嫌棄的話語,以一種調侃的方式說了出來,同時又迴應了羅賓森的要求,頓時讓大家都鬨笑了起來。
陸離這才走了上前,“很好,我想,是時候打開我家的壁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