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顯示器前的穆潼見此情形,心中一驚,大感不妙,他知道凌遠遭遇了“信息矛盾” ,於是開始拼命地呼叫道:“凌遠老弟!……凌遠……凌遠……兄弟……”
可是出乎預料的是,任憑他如何呼喚,屏幕中的凌遠卻沒有任何迴應。
“我不是凌遠嗎?……我應該就是凌遠啊……我怎麼可能不是凌遠呢……我不是凌遠,那我是誰……我究竟是誰?……”
凌遠搖着頭,一遍一遍地重複着向自己發問,可是對穆潼的呼叫卻無動於衷。
視頻另一端的肖女士也激動起來,她嚎啕大哭道:“你這個騙子……騙子……你不是凌遠……你騙我……你把凌遠怎麼樣了?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你快說啊……騙子……”
肖女士在失望和恐懼中越哭越悽慘,凌遠在“信息矛盾”的漩渦中越陷越深,穆潼在顯示器外面扯破了喉嚨地呼喊,卻無法將凌遠從混亂的思維中拉拽回來。
此刻凌遠已經步入“自我否定”的死循環之中,他的“靈魂數據”即將崩解,一旦崩解,就將永遠消失。
穆潼知道後果的嚴重程度,他不能讓凌遠徹底消失,凌遠已經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忍心讓凌遠消失,況且這對孤兒寡母經歷了太多的人間悲痛,絕不能讓他們再次遭遇生離死別,不能再讓他們遭受生死訣別的傷害。
此刻形勢危急,時機稍縱即逝,將凌遠拉出“信息矛盾”的努力無濟於事,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把他帶進“通靈玄隧”之中,只有在那裡,凌遠的“靈魂數據”才能永久保存。
穆潼來不及猶豫,急忙穩住心神,默唸密碼,開啓“雲蝶戰甲” ,操作“破解流程” ,尋找“心門箭鎖”……
此時的凌遠仍然在“信息矛盾”中苦苦掙扎,口中不停地問着自己:“難道我真的不是凌遠嗎?……真的凌遠在哪裡呢?……生日蛋糕……我真的沒有訂過……車禍……車禍是真的……凌遠是車禍死的……是真的……生日蛋糕……沒有訂過……可是媽媽收到了生日蛋糕……生日蛋糕是真的……我沒訂過……我是假的嗎?……我是假的啊……”
視頻另一端的肖女士咬着牙憤恨地罵道:“你這個騙子……騙子啊……你冒充凌遠,讓我白白地空歡喜一場……你們折磨我一次還嫌不夠,還要再耍弄我幾次嗎?……你騙我啊……凌遠……我的兒啊!……我兒你到底是死是活?你到底在哪裡啊……兒啊……媽媽想死你了……你在哪裡啊!……”
哭到後來,肖女士渾身顫抖,體力不支,一口氣喘不上來,兩眼上翻,直直地仰頭摔倒,後腦勺恰巧撞到了一塊石棱上,咕咚一聲,氣絕而亡。那部手機仍舊死死地抓在手裡,直到死後,依舊不肯放手。
就在這時,穆潼終於來到了“心門箭鎖”近前……
“心門箭鎖”……“心門箭鎖”居然已經敞開了,雖然這是期待已久的狀態,但是穆潼卻毫無心裡準備,他像似突然掉進了萬丈深淵一般,不由自主地墜入“通靈玄隧”之內。
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渴盼了這麼長時間,“通靈玄隧”終於將自己接入其中,穆潼來不及多想,立刻尋找凌遠,在空曠幽深的“通靈玄隧”之中,他高聲疾呼道:“凌遠老弟……凌遠老弟……老弟……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啊……”
可是,呼喊了半天,始終看不見凌遠的身影,穆潼心中頓時升起了不祥的預感,急得他眼淚直流,繼續哭喊着“凌遠兄弟……凌遠……你快回答我啊……凌遠你在哪裡?……”
“阿哥……阿哥……”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是華顏的聲音,穆潼聽見華顏的聲音後頓時感覺到了希望,急忙四下查看,並接着高聲呼喊道:“阿妹!……我在這裡……阿妹……你在哪?你有見到凌遠進來嗎?……”
伴隨着叫喊聲,他逐漸飄向了“映心明鏡”的方向,片刻之後,終於眺望見了久違的阿妹華顏,而且華顏身邊還有另外一個身影。
穆潼大喜過望,急切地朝着那個身影呼喚道:“凌遠老弟!我終於把你帶進來了……太好了……太……”
可是還沒等他喊完,卻驚訝地發現,站在華顏身邊的身影並不是凌遠,而是凌遠的媽媽肖女士。
穆潼看見肖女士在這裡,疑惑的同時萬分震驚,忍不住脫口問道:“凌遠呢?……凌遠在哪裡?……我兄弟凌遠在哪裡?……”
此時的肖女士比穆潼更加驚訝,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裡,她正在驚恐之時,忽然聽見穆潼大呼凌遠的名字,於是一個箭步衝到穆潼眼前,揪住穆潼的衣領,哭着責問道:“你是誰?你把凌遠怎麼樣了?你把我兒子凌遠怎麼樣了?你快說啊……”
“肖阿姨!我叫穆潼,我是凌遠的好朋友、好兄弟,我想要把凌遠帶進來的,可是……可是他在哪裡?……我……我也正在找他!”
“帶進來?……帶進哪裡來?這……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個地方?……我兒子凌遠呢?……你和他剛纔呆在哪裡?爲什麼你進來了,我兒凌遠沒有進來?爲什麼?……你快告訴我,你是從哪裡進來的?我要去找我兒子……你快說你從哪裡來的啊?快說啊……”
“我……肖阿姨……我……”
此刻的穆潼發現凌遠確確實實沒有進入“通靈玄隧”之中,他心中徹底慌了神,渾身戰慄,兩眼直勾勾地發呆,口中喃喃自語道:“凌遠啊……我的好兄弟!你……你……就這麼消失了嗎?……”
“你在說什麼?……你究竟在胡說什麼?……凌遠怎麼會消失?……怎麼會消失?……”
肖女士似乎感覺到了不妙,她歇斯底里地撕扯着穆潼的衣領,勢必要問個明白。可是穆潼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只覺得渾身直冒冷氣,彷彿整個人都要被冰凍起來。
站在一旁的華顏拉住穆潼的胳膊,一邊安撫他的情緒,一邊說道:“阿哥!你只是慢了半秒鐘時間,凌遠他……”
“他怎麼樣?你快說啊?……我兄弟凌遠到底怎麼樣了?”
“阿哥!你要冷靜,凌遠的‘靈魂數據’已經崩解了,徹底消失……不可挽回了……”
穆潼猜到了這個結果,可是親耳聽到這個事實之後依舊無法接受,他渾身僵直、胸廓縮窄、喉頭髮緊,幾乎快喘不過氣來。淚水奪眶而出,不受一點控制,肆意飄灑在這個無維的“通靈玄隧”之內。
一直在旁邊痛哭的肖女士聞聽二人的對話之後,好像是明白了什麼,癡癡顛顛地說道:“原來這裡就是‘閻羅殿’ ,你們就是‘無常鬼’ ,你們把我兒凌遠押進地獄裡了?……我求求你們,不管凌遠他造了什麼孽,請你們不要帶他下地獄,凌遠體質不好,受不了地獄裡的刑罰啊!……求求你們,讓我替我兒子受罰吧,好不好?……凌遠害了人命,我來償命,求求你們放過凌遠吧!放過我兒子吧!……”
肖女士一邊說着,一邊跪在了穆潼面前,扯着穆潼的褲腿,流着眼淚繼續苦苦哀求着:“求求你們放過凌遠吧……我兒子殺害了人命,他是爲了騙保險替我治病啊,該受懲罰的應該是我啊……求求你們饒了我兒子凌遠吧……我給你們磕頭了……”說完之後倒頭便拜。
穆潼雙腿一軟,也跪在了肖女士對面,搖着頭哭道:“對不起!肖阿姨……對不起……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是我不好!”
肖女士見穆潼居然跪在自己面前,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先向後躲了一下,緊接着又撲了過來,不停地磕頭道:“小夥子!不……大人!無常鬼大人!……我兒子不是故意要殺人的,他就是爲了給我治病,孝心無罪,求求你們通融一下,在‘生死簿’裡偷偷地改上一筆,把我和我兒凌遠替換一下,讓我下地獄去受罰,好不好?”
穆潼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一邊搖頭痛哭,一邊扇着自己的耳光說道:“對不起……肖阿姨……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凌遠老弟……對不起啊……對不起……”
肖女士卻不明白穆潼爲什麼道歉,她仍舊一味地哀求道:“無常鬼大人!求求你!就通融一下下,讓我替凌遠去下地獄吧……求求你……求求你了!……如果……如果實在不行,能不能把我也打入地獄裡面去,把我押到凌遠受罰的地方,讓我陪着我兒子一起受罰,好不好?……求求你……無常鬼大人……求求你,讓我去見見我兒子,讓我陪着我兒子吧……好不好?……求求你……我是自願的,求求你跟閻王爺大老爺說一聲,讓我下地獄陪着凌遠一起受罰吧,兒子殺人犯罪,我這個當媽的沒把兒子教育好,應該同罪,受同樣的懲罰,對不對!……求求你了……讓我下去受罪吧,跟我兒凌遠一起受罪!……”
肖女士越是哀求,穆潼的內心越是自責,除了扇打自己的耳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一旁的華顏實在看不下去了,她也跪在了肖女士近前,輕聲說道:“肖阿姨!您誤會了,凌遠沒有犯罪,他沒有殺人,他也沒有下地獄!”
“你說什麼?”肖女士立即轉過身朝着華顏問道:“你……你是個什麼鬼?你剛纔說的什麼?”
“肖阿姨!你兒子凌遠沒有殺人,也沒有詐騙保險金,他真的沒有犯罪,所以沒有下地獄!”
“可是……警察說凌遠使用替身製造交通事故詐騙保險金,而且替身死了,這……這不是犯罪嗎?”
“肖阿姨!此事說來話長,容我慢慢講給你聽!”
接下來,華顏讓肖女士穩了穩情緒,然後就把前前後後所有事實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肖女士。包括凌遠車禍死亡的事實,還有他的“靈魂數據”是如何產生的,直至如何崩解的全過程,事無鉅細,全都說了一遍。這其中涉及了“雲蝶戰甲” “心門箭鎖” “通靈玄隧” “信息矛盾” “自我否定”等等這些名詞也都簡略地向她解釋了一番。
肖女士起初還不願接受她的這些說法,可是越聽越驚訝,直到最後徹底呆住了。
等到華顏將前因後果全都講述完畢,只見肖女士怔怔地呆在原地,彷如木雕泥塑一般,良久之後她才喃喃地說了一句:“你說了這麼多,到頭來就是想告訴我一件事,凌遠已經沒了……”
“肖阿姨!凌遠的‘靈魂數據’崩解消失了,真的無法挽回了……穆潼已經盡了力,只可惜晚了那半秒鐘時間……”
“半秒鐘……呵呵……”肖女士癡癡顛顛地笑道:“命啊……全都是命啊……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啊……兒子啊!你命苦啊……信息矛盾……呵呵……生日蛋糕……呵呵……兒子啊!媽媽一輩子都沒過過生日,一輩子都不想吃什麼生日蛋糕,你爲什麼偏偏要去訂什麼蛋糕啊……爲什麼偏偏去他家訂蛋糕呢……命啊……都是命啊……”
穆潼和華顏一聽“生日蛋糕”四個字,全都一怔,不約而同地齊聲問道:“肖阿姨!‘生日蛋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產生‘信息矛盾’呢?”
肖女士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剛纔說‘靈魂數據’是從網絡世界中收集整理而來的?”
“是的!凌遠的‘靈魂數據’就是把他生前在網絡世界裡留下的所有痕跡信息全部收集起來而形成的,怎麼會沒有‘生日蛋糕’這個信息呢?”
“這就是命啊……凌遠去訂蛋糕的那家店鋪的老闆是個啞巴,而且是個文盲,他從來不用手機、不用電腦,他店裡連個‘電子稱’都沒有,怎麼會留下信息痕跡呢,所以你們不可能在網絡上收集到這條信息……這就是凌遠的命啊……命啊……我兒命苦啊!死就死了,連地獄都下不去,到頭來啥都不剩了,就這麼消失了……媽媽想去地獄裡找你都不成了……媽媽該去哪裡找你啊?凌遠啊!……你消失到哪裡去了?媽媽想你啊……媽媽再也見不到你了……”
肖女士跪在那裡,伏地痛哭,越哭越悲傷,直哭得死去活來。
她的哭聲句句如刀斧、字字如芒刺,幾乎要把穆潼的心臟絞成爛泥。最後穆潼實在不忍再聽下去,突然抱着肖女士勸慰道:“肖阿姨!凌遠的‘靈魂數據’雖然徹底消失了,但是凌遠的‘靈魂’並沒有消失,我知道他去了哪裡!”
“啊……你胡說……又想騙我……欺負我老太婆無知,你們剛纔還在說凌遠已經徹底消失了……”
“是!那是剛纔!可是……可是就在前一秒鐘,我突然得到消息,老天爺感嘆凌遠的孝心,所以改變了主意,不讓他消失,而是把他接入天堂裡了!”
“真的嗎?你說真的嗎?凌遠進了天堂嗎?”
“是!我是說真的,如果我敢騙您,讓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讓我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讓我……”
“好了!小夥子,你不用說了,我相信你!我就知道我兒凌遠善有善報,一定會有個好結果的!只要他上了天堂,我就放心了,聽說天堂是享福的地方,我兒凌遠不會再受苦了!我放心了……只可惜我不夠資格上天堂,不能去見我兒子,我好想他啊……”
“肖阿姨!你也夠資格上天堂,老天爺特地恩准下來,決定把你也接入天堂,讓你們母子在天堂團聚,一起在天堂裡面享福,永生永世在天堂裡面享福……”
“阿哥!你……”華顏不明白穆潼爲什麼要這麼說,剛想插嘴。
穆潼急忙一擺手打斷了她,並接着對肖女士說道:“肖阿姨!你做好準備,我現在就送你上天堂去!”
穆潼說完之後,伸手拉起肖女士,一起朝着“心門箭鎖”的方向飄去。
華顏似乎猜到了穆潼的意圖,急忙在後面緊追。終於在他們到達“心門箭鎖”之前追趕上來,並攔在穆潼和肖女士面前,焦急地說道:“阿哥!你不能放肖阿姨出去!你好不容易練就了‘慈悲之心’ ,總算是開啓了‘心門箭鎖’並且把肖阿姨的‘靈魂數據’帶了進來,這已經是你的成功了,你怎麼可以再把肖阿姨放出去呢?”
“阿妹!你快讓開……我不稀罕什麼‘慈悲之心’ ,你千萬別把我說得好像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我擔當不起……如果我身上真的有點‘慈悲之心’ ,如果我還有資格控制眼前的局面,那就讓我把肖阿姨的‘靈魂數據’送出去……”
“可是肖阿姨的‘靈魂數據’一旦走到‘心門箭鎖’的外面就會立即崩解消失啊!”
穆潼對華顏的話毫不理會,而是轉回頭對着肖女士說道:“肖阿姨!我不是地獄裡的‘無常鬼’ ,我是站在天堂門口看大門的‘門衛’ ,你眼前的這道門就是‘天堂之門’ ,只要走出去,你就可以上天堂與你兒子凌遠團聚了……放心去吧!相信我!替我向凌遠兄弟問聲好,就說穆潼大哥永遠是他最好的朋友!……去吧!肖阿姨,祝福你們母子在天堂裡永遠快樂!”
“誒!謝謝你!小夥子!你是個好神仙!凌遠能交到你這樣的好朋友,是他的福分!謝謝你了!我這就去找他,去找我兒子凌遠去了!”
“等一等!……”華顏真的急了,她展開臂膀攔住了肖女士,然後憤怒地對穆潼說道:“阿哥!你瘋了!肖阿姨的身體已經死亡了,幸虧有‘靈魂數據’保存在這裡,你怎麼忍心欺騙肖阿姨?怎麼忍心放任肖阿姨的‘靈魂數據’消失?你究竟在想什麼?你到底是什麼用心?‘通靈玄隧’不是你的私人領地!你怎麼可以自私到這種程度?難道就容不下其他人停留在這裡嗎?”
“華顏!你閉嘴!”穆潼第一次用這樣生硬的口氣對華顏說話,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大聲地對華顏呵斥道:“你幼稚無知,自以爲是,徒有善心,卻無善法,濫用慈悲,不問時宜,居然還敢來指責我?……正所謂:天上地下,孝心最大!凌遠兄弟的孝心感天動地、神鬼共憐,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大羅神仙也得對這樣的真心孝子避讓三分,你卻在這裡無理阻撓,阻撓他們母親相見,你……你真是不通人情,不懂事理!……我現在沒空理你,你給我靠到一邊去,不許胡亂插嘴!”
華顏從來沒見過穆潼對自己發火,嚇得一哆嗦,竟然真的不再說話。
這時,肖女士反而冷靜下來,她看了看穆潼,又看了看華顏,似乎有所醒悟,頓了片刻,隨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倆不用再爭論了……我早年喪夫、晚年喪子,經歷了太多的人間苦難,早已經把生死看淡了,若不是凌遠的‘靈魂數據’突然出現,點燃了我一絲求生的信念,我恐怕早死多時了……現在凌遠的‘靈魂數據’消失了,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凌遠死後的這麼多年時間裡,我一直真心求死,可是那麼多好心人再三救我,再三救我……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我活得有多麼痛苦啊!……本以爲這一次可以一死了之,卻不想又遇到你們倆搞出這麼荒唐的一幕,讓我死了都不得安寧,你們這是把我的靈魂拉出來再重新折磨一頓啊……眼前的這道門,不管它是‘心門箭鎖’還是‘天堂之門’ ,不管走出去之後是徹底消失還是登上天堂,我都願意出去……既然凌遠是在門外消失的,我也應該在門外消失……在我心裡,我相信凌遠是沒有消失的,我兒凌遠是個好孩子,他的孝心自能感動天地,天堂裡應該有他的位置,所以我要上天堂去找他……我一定能在天堂裡找到我兒子……一定能……”
肖女士一邊說着,一邊擡腳朝“心門箭鎖”走去,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她突然回頭對着穆潼笑了一下,隨後說道:“小夥子!我剛剛想起來,原來你就是全世界通緝的罪犯穆潼,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兇徒,可是直到剛纔,我突然覺得你是個救苦救難的菩薩,只有你理解阿姨的心思,所以我願意相信你……我願意相信你口中的天堂,就算你是故意欺騙我,我仍然要感謝你,因爲你口中的天堂能讓我笑着死去……凌遠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是他的福分!謝謝你!”
穆潼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撲通一下再次跪倒,向肖女士離去的背影深深地一拜。
當他重新擡起頭的時候,肖女士已經跨出了“心門箭鎖” ,白光一閃,從此消失不見了。
對於活人而言,“時間”或許可以丈量“死”與“生”的距離,對於亡者而言,奔赴黃泉的一剎那,只有“笑”與“哭”的差距……
穆潼跪在那裡,再次倒頭扣地,在心中默默禱告,希望用自己的虔誠去塑造一座天堂,接納凌遠母子的靈魂進去安息。
華顏也陪着他跪在“心門箭鎖”之內,輕聲說道:“阿哥!你不要太難過……我現在總算明白了,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阿妹!……我在‘心門箭鎖’外面的時候一直在問自己,爲什麼始終不能將凌遠的‘靈魂數據’帶進‘通靈玄隧’之中呢?……我現在終於知道原因了!”
“是因爲你的動機不純!”
“是的!我早就想到過,一定是因爲我的善心不夠純粹!可是究竟爲什麼不純,我卻遲遲沒有察覺到根源!……直到剛纔,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的善心之中一直摻雜着一絲‘雜念’ !”
“阿哥!你能把肖阿姨的‘靈魂數據’帶進來,就說明這個‘雜念’已經去掉了,練就‘博愛之心’一共需要五重修爲,你現在已經練到了第四重,距離成功僅剩半步之遙……”
“五重修爲?……哪‘五重’ ?”
“第一重是同情心、第二重是憐憫心、第三重是慈悲心、第四重是無私心、第五重就是博愛心!你能去掉內心的‘雜念’把肖阿姨帶進‘通靈玄隧’ ,就說明你已經練到了第四重無私心,剩下的事更加容易,只要把你的這份善心推而廣之,用到所有人身上,就算練成了‘博愛之心’……”
“阿妹!就算我全部練成了又能怎樣?有意義嗎?……”
“當然有!……阿哥!一旦你練成了‘博愛之心’ ,全天下的亡魂都能夠以‘靈魂數據’的形式儲存在‘通靈玄隧’之內,讓他們繼續與親人……”
“讓他們繼續與親人交流!你是想讓他們繼續與親人保持情感交流!……對嗎?”
“對啊!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難道不是世人所希望的嗎?”
“也許是吧……我不知道……但是凌遠和肖阿姨的遭遇你都親眼看到了……”
“阿哥!凌遠的消失只是個意外,你不必太自責,你內心的‘雜念’已經去掉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不!……我內心的‘雜念’並沒有去掉,剛纔在情急之下,那絲‘雜念’只是偶然間消失了……你不是我,你不會知道去掉那絲‘雜念’對於我而言有多麼困難!”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阿哥!我知道你內心的‘雜念’是什麼,你一直想要進入‘通靈玄隧’裡面來見我,這就是‘雜念’ ,你在挽救凌遠的時候,你的動機之中藏有私心,始終無法去掉這個‘雜念’ ,所以你總是失敗!所以……”
“阿妹!既然你全都知道,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要眼睜睜地看着凌遠消失……爲什麼不給我一丁點的提示?爲什麼?……”
“阿哥!正因爲我知道你的‘雜念’是什麼,所以我知道去掉這個‘雜念’對你而言很困難,就算是給你再多的提示也是沒有用的……內心的修煉必須要經歷痛苦,這份痛苦只能由你自己承受,任何人都分擔不了,任何幫助都起不到作用……況且這個‘雜念’本來就與我華顏有關,如果我給你發出提示,只會加重這個‘雜念’的分量,只會加重你的心理負擔……阿哥!不管怎樣,你已經成功了,你開啓了‘心門箭鎖’ ,將肖阿姨帶進了‘通靈玄隧’……這就說明,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可以被你帶進‘通靈玄隧’ ,說明你的‘心門箭鎖’可以向任何人敞開……你是可以做到的!”
“不!這次的成功是偶然的!不可能每次都成功……如果想要保證次次都成功,那……那就必須永遠地把你忘記,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我不可能忘記你……不可能的……你說的什麼‘第四重無私心’太難了,要想做到無私,就必須在內心裡無慾無求,那是佛陀的境界,我根本就做不到……在我的精神世界裡,能夠愛你、能夠想你,這是我自己的靈魂支柱,如果我真的把你忘記,支撐我存活的信念也就沒有了,還談什麼無私心啊!”
“阿哥!也許華顏從一開始就犯了一個重大錯誤,不應該利用你對華顏的愛心來誘導你進行修煉,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利用你的愛心來誘導你,或許你根本就走不到現在這一步……華顏的理想只能寄託在你身上,只能依靠你來實現……”
“阿妹!真正擁有‘博愛之心’的人是你,你的善良無人能及……可是,‘善良’與‘正確’是兩回事,你自己有沒有想過,你的理想真的正確嗎?”
“爲什麼這麼問?難道我的理想不正確嗎?”
“我不知道……人活一世,生死有命,你這樣強行保存亡者的‘靈魂數據’ ,是不是違背了天理循環的規律?……”
“阿哥!我不這麼想,千百年來,世人創造了無數個神話傳說,編造了‘天堂’‘淨土’ ‘永生世界’等等,就是爲了在至親至愛的人死後,可以讓生者找到心靈寄託,讓人們在自己的心中與親人的靈魂繼續交流……過去,這種情感交流只能靠想象來實現,可是現在,自從有了雲蝶之後,這種情感交流完全可以走入現實,等於是把‘天堂’搬到了人們的眼前,這樣做有什麼不好嗎?”
“阿妹!我不同意你的觀點,在我看來,親情愛情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爲這些情感此生唯一,隨生而有,隨死而滅,不可延續、無法儲存、不能複製……如果你真的把這個‘天堂’搬到了人們的眼前,‘情感’的價值就會一落千丈,到時候,生者不再珍惜眼前的情感,放任性命的離逝,只需等待着與‘靈魂數據’再續前緣……這樣做是有悖倫理的,甚至可能增加更多的人間悲劇,難道那樣的結果是你想看到的嗎?”
“阿哥!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長遠。我只知道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既然我們掌握了一種技術,只要這種技術可以創造福祉,就不應該讓它荒廢!至於它能夠帶來多少負面效應,那些只能依靠世人用法律條文去慢慢地規範它,那些問題不是我們能夠一一照應的!”
“阿妹!不管你說什麼,我已經做了決定,我要放棄這個計劃,不再做任何嘗試了!”
“阿哥你……是不是凌遠的消失對你的打擊太大了?我都說過了,那只是個意外……”
“不!……不單是凌遠消失這個原因……”
“那還有什麼原因?”
“我的內心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大,我承受不了人們生離死別時大喜大悲的落差,我不是上帝、不是佛祖、不是菩薩,我……”
“阿哥!不管你有多少藉口,接下來的這個人你都必須去救她,不管你是否願意,都應該盡全力去救她!”
“阿妹!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是我必須去救的……”
“這個人是你的親生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