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到房間之後,小云表情木然的換好了衣服,一個人靠在沙發上發呆。

季震鳴卻不依不饒似的:“這麼晚也不知道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啊?”

小云只道季震鳴若不說話自己也就懶得生事,現在聽他這麼一番話,不由得心中冒出一股無名火來。

“再晚不是還有你的手下監視着我呢嗎?你怕什麼?還有……方纔你那是什麼態度?人家張醫生好心好意的送我,你卻給人家甩臉色看,是甩給我看的嗎?”

季震鳴對小云的激烈言辭頗感到有些意外,平素那麼怯懦的一個人如今怎麼變得這般尖銳?是爲了那個書呆子似的張醫生?心中猛然涌上一股濃濃的醋意,季震鳴被妒意衝昏了頭腦。

“怎麼?看我對那個張醫生失禮,你心疼了嗎?”

小云有些費力的扭轉頭看着季震鳴,彷彿那不是從季震鳴嘴裡說出來的話。

“我若早知道你是見一個愛一個,我也不必爲你費那麼大的勁了!”季震鳴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了。“戲子無義這話還真是不假,你的情義只得在臺上有。你願意去找那個什麼張醫生都隨你高興,你就是去找常玉德我也不會管你……”

當季震鳴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的時候,已爲時晚矣,最後一句話他想要收回是萬萬不可能的了,這幾個字如利劍一般瞬間穿透了小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小云從沙發上緩緩站起身,慘白的臉上薄脣抖擻着:“你……你……”小云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憋了半晌,小云悽然的一笑,自牙縫中擠出幾句話:“算我瞎了眼,看錯了你……好……好……是你讓我去找常玉德……是你讓我去找張醫生……我便去找了怎麼樣……我就是從大街上隨便找個男人跟他上牀,你也管不着!”

小云一聲嘶吼出來的時候,季震鳴也狂怒的失去了理智,他高高揚起手……

“啪!”

狠狠地一記巴掌摑下來,臉頰上頓時熱辣辣的,小云懵懵懂懂的,手捂着臉,疼痛之後只剩下漸趨麻木的感覺,待手放下來時,白皙的面頰上一個紅得駭人的五指印腫了起來。

小云傻呆呆的站着,腦中一片空白。

季震鳴先前已經後悔自己的失言,而今更是追悔莫及,他恨不得剁掉打了小云的那隻手。季震鳴忙撲上前,緊緊抱住小云顫抖的身軀。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不該打你……我怕你被別人……我怕失去你……小云……對不起!我剛纔一時昏了頭……”

小云無力的靠在季震鳴寬闊的肩上,淚撲簌簌的滾落下來,他從未怪過季震鳴,怪只怪上天弄人,偏要將兩個人原本緊貼的心生生的拆散開來。

此後的數日,小云對季震鳴的態度明顯的冷淡下來,季震鳴則近乎討好似的,說不盡的甜言蜜語,送不完的貴重禮物,小云對此不動聲色,並非是故意賭氣,只是越發覺得沒意思。越發看不清楚自己今後的路要往何處走下去。

有幾次小云倒是想要向季震鳴問起那天在茶館聽到的關於常家的事情,但幾次都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然而終究有一天,小云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將被解開,到那時每個人的命運又將如何?

這一天晚上,小云坐在靠背椅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他沒有察覺季震鳴輕輕走到他身後。

季震鳴俯下身,輕聲對小云說:“今天晚上和我出去一趟,有一個驚喜給你!”

小云淡然的笑了笑:“不必再送禮物了,我也不需要啊!何必破費。”

季震鳴不動聲色的,語氣中卻隱隱有種別樣的意味。“這份禮物你一定要親自去看看,換好衣服我在樓下等你。”說罷轉身離去,一付不容拒絕的架勢。

小云頓生滿腹疑竇,到底是什麼禮物要他親自去看。

穿戴停當的小云下了樓,他仍是那身素青的長袍,其實季震鳴不知送給他多少貴重衣服,中式西式都有,可偏偏小云不喜歡。

車子載着兩人在路上不緊不慢的開着,過了約莫一個多鐘頭的時間,汽車在一戶大宅院的門前停了下來。小云下車一看,這宅院的樣子怎麼似曾相識,回憶了半天,猛然想起,這……這是常家的府邸,硃紅的大門依舊,只是那門上的牌匾已經換成了——季府。

“這……這怎麼回事?”小云駐步不前。

“進去就知道了。”季震鳴自小云身後推了一把,兩人一同走入夜幕下愈顯幽暗陰森的宅院。

深宅大院,一層一層,深似海,幽若谷。

越向裡走,小云的心便越來越虛空,到最後他幾乎走不動路,只靠着季震鳴的扶持纔到了最終的目的地。

在周圍房屋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中,只一間堂屋燈火通明。

走進去,正面端坐着一個男人,年過半百,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的梳向腦後,眉眼依稀熟悉。小云認出他來,是常家老爺,此時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那裡,往日的氣度已蕩然無存。

一個手下人走上前對季震鳴低聲說道:“常老爺不肯走,您看這……”

季震鳴輕輕點了下頭,示意那人退下。

季震鳴緩緩走至常老爺的面前,聲音低沉的說:“義父……”

常老爺眼皮擡都不擡:“不要叫我義父,我沒有你這樣的逆子!”

“義父何必呢?我已經給您安排了住處……”

“我不會離開這裡!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所宅子裡!”常老爺猛地打斷了季震鳴的話,他忽然聲音哆嗦着哭喊道:“子孫不孝,常家的基業竟毀在我的手裡,我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常家的列祖列宗啊!”

小云見狀不由得心神慌亂,他所猜想的事情難道是真的嗎?

季震鳴冷眼觀看着自己的義父在那裡聲淚俱下,好像在觀賞一出好戲,他的嘴角甚至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義父,您還記不記得周尚昆這個名字?”季震鳴忽然問道。

常老爺聽到這個名字,如遭當頭一棒,呆愣了半天:“什麼?你……你說什麼?”

小云看到季震鳴的臉色變得無從捉摸,是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你應該一輩子都忘不了吧?二十年前與常家齊名的漢陽周氏船行!周尚昆……”季震鳴忽然露出兇狠的面目:“是我的父親!”

常老爺如同失去控制的木偶,張着嘴,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年你爲了打垮競爭對手,竟用上卑鄙手段,陷害我父親入獄,吞併我周家的產業,連我母親也被逼得懸樑自盡!這些還用我再說說細節嗎?”季震鳴因情緒激動而渾身微微顫抖着。

常老爺似乎十分費力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原來……你就是……”

季震鳴緩緩走上前,蹲下來直視着常老爺的雙眼。“沒錯,我就是當年那個失蹤的周家唯一的後人。我那時雖然年紀小,但這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我一輩子都記得!所以我纔會改名換姓用盡心計的進入常家,爲的就是臥薪嚐膽等待時機,等到能有一天拿回原本屬於我父親的東西!”

小云終於明白,那些人所說的厲害人物,果然就是他!吞掉了常家所有的產業,現如今更是要佔有常家的老宅,讓自己的仇人一貧如洗,無家可歸。

“你……你……”常老爺已經有些氣短:“真夠狠毒!……趕盡殺絕啊……”

季震鳴臉色驟然冷下來,“原本我念及你畢竟於我有養育之恩,並不想趕盡殺絕!你們常家之所以會落到這般田地,你該去謝謝你那位寶貝兒子!”

小云渾身猛地一震,不敢擡頭去看,卻又不由自主地朝季震鳴手指的方向看去,幾個手下人託拽着一個男人走進來,那人低垂着頭,看不清面目,膝蓋以下的部位似乎已經不能動了。

然而小云認得他,就是燒成灰,捻成粉,化成一縷煙他也認得,這個男人,他的第一個男人,曾極其殘暴的攫取了他清白的身子,毀了他一生一世的希望。

常玉德,曾經那麼飛揚跋扈,此時卻已經是個狼狽頹喪的殘廢,想必是那次被柱子打成這樣,想到此小云心裡又不禁爲不知所蹤的柱子擔憂起來。

幾個人把常玉德扔到地上,常玉德悶哼了兩聲,扭動着撐起半截身子,擡頭正看見季震鳴和小云兩個人,他好像耗子見了貓似的,渾身哆嗦着說不出整句話:“你……你們……別……別……我……”

他轉而匍匐在地上,爬到小云腳下,磕頭如搗蒜一般的哀求着:“我……我錯了……饒了我吧……求您給我求個情……放我條生路吧!”

小云本以爲這輩子再也不會看到這個男人,沒想到今日竟是在如此情景下再見,小云下意識的向後退去,掩不住的厭惡之情。

常玉德見小云不作聲,轉而又爬到季震鳴腳下:“大哥!饒了我吧!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季震鳴一瞪眼:“怎麼?你還想有下一次嗎?”說着季震鳴自腰間猛然掏出一支槍來,指向常玉德的額頭,他的手心沁出細汗,微微顫抖着。

“我本可以留你一條生路!可你……碰了最不該碰的人……你……罪該萬死!”說着季震鳴“卡塔”一聲將子彈上了膛。

黑洞洞的槍口近在眼前,裡面彷彿有個猙獰的妖在笑。

常玉德看着槍口,似乎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良久,他忽然“呵呵呵”的發出一連串怪笑:“呵呵……你開槍啊!殺了我吧!呵呵……我告訴你……玩了小云……我這輩子算值了!呵呵……你是不是也嘗過滋味了……小云的身子白白嫩嫩……睡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呆住了,竟任由常玉德胡說八道了半天。

忽然常玉德瘋了似的狂笑起來:“你奪得萬貫家產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撿了個被我玩過的二手貨!哈哈哈哈……”

“嘡!嘡!嘡!嘡!”季震鳴連連叩響了扳機,狂笑在槍聲中嘎然而止。子彈從額頭穿透了常玉德的腦殼,後腦立刻迸射出一股股熱騰騰的血液和腦漿,粘粘糊糊的流了一地。常玉德則仍舊保持着那猙獰的表情,眼睛瞪得突出來,張大了嘴,身子支棱了半天,終於重重的倒了下去。

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子被殺死在面前,常老爺“撲通”跪在地上,渾身劇烈顫抖着:“玉德……我的兒子……我的兒……”

沒說完常老爺就跌倒在地上,一口氣沒上來,便也魂歸西天了。

小云早已被眼前這慘烈的情景駭得魂不附體,他身子搖了幾搖,卻被季震鳴一把攬着腰,支撐他繼續站下去。

“……我……我要回去……我頭暈……”小云的聲音愈發微弱。

然而這次季震鳴非但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擔心,反而很亢奮似的更加摟緊了小云。小云分明能夠感受到身旁愈發急促的呼吸。

這男人……難道已經殺紅了眼了嗎?

未等小云緩過神來,季震鳴又朝手下遞了個眼色:“把那兩個人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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