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胥衝破房門,便見玖笙依偎在牀尾,面色慘白,地毯上,全是鮮紅的血色,他手裡的刀已經不見了,染滿鮮血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心臟,而另一端,還連在胸腔裡。
由於之前管宛的吼聲過大,樓中感官不錯的高層都聽見玖笙自殘的事,便不約而同圍到門外,卻又不敢聲張,急得直搓手,不知如何是好。
鬼醫珈芏(du)慌忙趕來,穿過圍堵的左丞右丞,各位長老,還有一竿子階品不同的官員,靜靜候在門側等候傳召。
室內,暗紅的臟器在掌心裡跳動,玖笙挖了心,雖不足以致死,但……
王珺胥高貴的站在離他不足兩米的地方,冷冷道:“你的法力去哪了?難道想散盡修爲自殺?幼稚。”
玖笙仰起臉,額頭的冷汗迷濛了他的雙眼,他笑容淺淡,卻隱約帶點撒嬌:“好疼啊,義父,我不想死了,你幫我把心臟放回去吧……”
王珺胥俯視玖笙那副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又與記憶中的女人有些相似的面容,輕蔑的冷笑,正猶豫間,卻聽見外面爆破陣陣,眼睛眯了一下,再看向玖笙時,原先的那股子冷漠,已被一種不敢置信的悲怒填滿:“聲東擊西?笙兒,你背叛我?”
玖笙淺笑不語,疲憊的垂下頭,咳了咳,嘴角滑落的血珠如心口綻裂的傷痕,殘忍的喧鬧。
王珺胥走上前,稍稍弓腰,錦繡華袍曳過溼黏的落血,他鉗住玖笙的下巴,迫他擡頭:“如果我救你,必然顧不得她,這就是你想要的?笙兒。”
“義父,我好疼,幫我把心臟放進去……”玖笙微微囁喏,懇求着,目光裡卻是一片死氣沉沉。
王珺胥面色陰鬱如有千千結,他憤怒握拳,當即憑一身法力關閉不死城入口,又朝門外等候的衆臣下令封城,交代左丞莫酒禮將所有出城的人人鬼鬼緝拿而回,一隻蒼蠅也不許放過!
莫酒禮領命,立馬消失不見,至城樓下召集士兵行動!
玖笙聽他吩咐出去,微露一絲恐慌,逐漸渙散的眼瞳直視面前的君王,他死死抓住手裡的東西,咬牙,那暗紅的東西便越跳越快,在他的掌心中即將爆裂:“義父,如果我死了,你和她最後的聯繫也沒了,這樣也無所謂嗎?”
王珺胥垂目凝着他的舉動,眼底微露波動,似是難以取捨。可最終,他還是冰冷無情的開口,麻木到像不懂感情的機器:“我會吃掉你。與她比起來,你一文不值。”
“你還是執迷不悟!”玖笙怒咳,又苦笑,“當年,她就是恨你不擇手段,才離你而去,你忘了嗎?”
“閉嘴。”王珺胥冷淡叱道。
“我是在替我們彌補……這裡。”玖笙舉起被捏得變形的血淋淋的心臟,悲憤交加,憑藉最後的力氣,不顧一切的將其捏碎,“你明白嗎?王!珺!胥!”
一顆完好的臟器,在利爪之下瞬間碎作爛肉,血肉橫飛,將對峙的二人,不同程度的染出悽迷的顏色!
王珺胥卻只是不悅皺眉:“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
玖笙眸底油生痛色,他已疼痛不支,手捂着空蕩蕩的胸口,視線化爲一片白茫茫的霧色,微弱的嗓音猶如蚊蠅,卻還在做最後的努力,牽制他:“你只喜歡被她直呼全名,對不對?我也是。”
迴光返照一般,玖笙的身上似有微光遊離,呢喃:“可一切都結束了,她不會再愛我們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她不會再愛我們了……王珺胥,面對現實吧。”
王珺胥努力壓制的情緒漸不受控,他隱隱悶吼:“我要的是她的半陰體!我不愛她!你給我閉嘴!”
“別逞強了,即使沒有心,不會疼,你也改變不了現實。你愛她入骨,不然爲何遲遲不肯動手?找人強—暴她很難嗎?王珺胥,你輸了,兩千年前,她選擇離開的那一天,你就輸了。你不允許任何男人碰她,連自己也不動,就是想把她塞到我的懷裡,讓我替你完成那份未了的心願,對不對?可是你錯了,她不愛我,她不愛我啊……即便你創造了我,又有何用?我只是一個幌子,欲蓋彌彰,你把疼痛給了我,卻把空虛留給了自己,王珺胥,你就是個自以爲是的笨蛋!呵,笨蛋!”
情緒逐漸憤然,說到後來,又襲來一陣陣狂潮,將重傷失血且修爲盡散的男人摧殘到無法支持。玖笙的眼皮越來越重,他靠在牀尾的地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嘩地摔倒在地,胸口窒息一般強烈起伏,如陷入幻境的獸,已沒了意識。
王珺胥全身陰氣大盛,眉心擰得更緊,他冷望着暈厥過去的影子,慢慢沉澱出狠絕:“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於是,錦繡華服下的男人附身下去,將昏迷不醒的玖笙從地上拖拽入懷,朝向他冰冷的脖子憤懣的咬了下去!
鋒利的牙齒刺破肌膚,在皎潔的脖頸上扎出兩個孔洞!
玖笙完全失去意識,生命的燭火在寒風中搖曳,有了尖牙的催促,沙漏裡的流沙走勢更快,不用反應,已經到了盡頭!
即將冷凝的血液順着血管匯入口中,王珺胥吸乾玖笙的靈氣和血氣,懷中的柔然身姿,迅化作脫盡水分的乾屍,斷了聲息!
曾經巧笑嫣然,或是冷漠孤傲,都化爲他懷中最後一點死灰般的空囊!
什麼都沒了……
元神失去所有滋養,便如灰燼在流水沖刷中消散無影。
王珺胥用手扶住自己疼痛的頭顱,他悶哼着,試圖去理解腦海中的回憶,理解自己爲何偏狂至此,但他感受不到,從心臟離開的那一日開始,他什麼都感受不到了,唯有空曠,飢餓的空曠……
那樣的感覺,讓他變成填不滿的泥澤,吞噬一切,什麼都想得到,可無論獲得任何東西,也點不亮他的眼睛。
他不理解,那是愛嗎?
他爲何會愛那個女人?
記憶並未消失,他清晰的記得過去生的一幕幕,每分每秒,從相見到別離,可他什麼也感受不到,就像在看一場乏味的電影,無聊至極!
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會時常回顧,回顧那些他不理解的時光,回顧那些看上去很蠢的自己,但,那時的自己,爲何總在笑?幸福?
爲什麼會幸福?
他不理解,卻充滿了探索欲。
每次看見與記憶中女人差不多樣貌的玖笙,便會泛起一種異樣的波動,他也會露出笑容,卻沒回憶裡那麼強烈……
玖笙從他這裡偷走了什麼?
爲什麼將他吃掉,還是感受不到?!
好冷。
王珺胥鬆開乾屍狀的殘骸,目光渾渾噩噩,口中的腥味還未散去,他已急不可耐的去感受,心跳襲來的感覺……
沒有……
什麼也沒有……
他抱住自己的頭,手指從帛緞般的長裡穿過,胸口依然空曠……
如深不見底,永遠無法填滿的溝壑。
孤獨的身影縮伏在泥沼般的屋子裡,王珺胥垂注視那張令自己胸口悶塞的面容,化爲枯槁,又融爲灰燼。
他拭去嘴邊殘留的血痕,沉冷的目光中,射出如臨絕境的幽寒。
吃了玖笙也沒用。
沒感覺。
連一絲憐憫的異動,都捕捉不到。
……
王玖笙,主君的親生子,是王珺胥哀沉至極時懷揣對亡妻的不滅之愛,以整顆心臟和一半元神爲祭,割裂出來的新生命。
玖笙是他的子,更是鏡面中的另一個他。
玖笙的存在,是他最後的慰藉……
每次看着玖笙的情緒波動,他知道,曾經的自己,必然與之差不離的。
所以,他縱容玖笙。
研究玖笙的反應,彷彿能回憶起一丁點溫暖的感覺。
可現在。
他已一無所有,就像走在一條沒有終點,卻在不斷下沉的道路上,他知自己不該繼續往前,卻彷彿陷入了沉迷。
越來越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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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其實王珺胥這個變態boss也蠻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