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沒有立即跟上去。
陶驤那習慣性的帶有命令口吻的話在她聽來很如入耳。
“十小姐?”四寶跟上來。
靜漪對四寶擺了擺手,四寶就沒過來。
她還是跟着走進去了。
這是通往賽馬場內裡去的一條小路。賽馬場是專門爲在北平的外國人和權貴們騎馬、賽馬而建的場所。粗粗看起來,圍牆內的賽馬場,像一個歐洲的小村落,街巷、建築都充滿了異域風情,馴馬師裡有很多都是外國人,這也就更讓這兒顯得洋味十足了。
靜漪只是來這裡看過幾次賽馬,並沒有真正走進這裡。這麼近的看着馬場裡的陳設,讓她覺得新鮮。
陶驤在前面走着,她跟在後面,走了不遠,來到馬場邊。
她看到一匹雪白的馬在場地內自由的奔跑着,撒歡兒似的。長長的修剪的十分整齊的尾巴甩着,看得出來它很快活。
她有點羨慕這匹馬。
陶驤站在護欄邊,也看了一會兒那匹白馬,才轉頭對靜漪說:“以後不要隨便見什麼人。”
靜漪抿了脣,不吭聲。
空曠的馬場裡,除了他們兩人,和那匹白馬,就只有貼着地面吹起細微沙塵的風。
她縮了一下手。
袖口的貂毛似乎會刺到她,她咬着牙根。
“不管誰、以什麼樣的理由約你見面,你只需要告訴我。”陶驤對靜漪說。
“你是說,她們約‘陶太太’的時候?”靜漪擡頭看着陶驤。
“哪怕是未婚妻。”陶驤回答。
靜漪點頭。
心跳有點緩。
她知道陶驤這句話說出來,一個枷鎖,就已經套在了她頸上……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如果你同意,我們下個月成婚,只是你必須跟我回蘭州。沒有意見的話,今晚我就去見你父親,請他允許。”陶驤看着靜漪。
纖弱的如同一株蘭花草,被放置在不該放置的地方,勁風吹拂下,東倒西歪。
他沒有也不打算說第二遍,靜漪也沒有讓他說,她點了點頭。
陶驤仍注視着靜漪。
靜漪也注視着他。
陶驤的眸子太黑也太深,她看不出什麼。
“如果你想……”靜漪說。
陶驤低頭,問:“想什麼?”
靜漪腦中轟的一下。
記憶像是被點燃了似的,那模糊的影響突然之間便清晰了起來:漫天散落的彷彿攜着天上星的煙花、高大的身影、緊握着她的腰肢的溫暖的手,還有……那個親吻是蜻蜓點水一般的輕輕碰觸……她下意識的想要抽手打他,卻在手舉起的一刻停住了,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好整以暇,似看好戲似的。
陶驤說:“一起吃晚飯吧。”
“我有約會。”靜漪看看懷錶,已經五點了。
陶驤也不羅嗦。他打了個呼哨。白馬跑過來,他牽了馬繮繩。
靜漪走在他身邊,看他不時的拍拍馬脖子。
她忽然想起他是如何
走出來的時候,有馴馬師替他把馬牽走了。
“碧全夫妻倆今晚在這裡宴請他們的外國朋友。過兩日,他們也就南下了。或許我們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吃飯。”陶驤走出來的時候說。
他將靜漪送上了車,站在車邊,看着她。
靜漪以爲他還有什麼話要說,他卻沒說。只是拍了拍車頂,讓寬叔開車走了。
靜漪坐在後座上,控制着自己想要回頭看的衝動。
好像剛剛,他們什麼話都說定了,又好像什麼話都沒說。
可是……她,是真的要嫁了。
“寬叔,直接送我回家。”靜漪說。
她的手是止不住的抖起來了,在她回到家裡之後好久,纔開始抖。
但是她沒有哭。
她原以爲自己會有一場痛哭給過去做一個祭奠,但是沒有。
只是這天夜裡,她起來,把那個錦盒扔進了池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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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瘋了?”趙無暇聽到靜漪說要和陶驤成親,呆了一呆,立刻叫道。
靜漪被無暇這樣對着臉這樣一問,看着無暇那剛剛挽起的髮髻,竟然不知要怎麼回答的好。
無暇也顧不上靜漪的心情,她坐到靜漪身邊來,握了她的手,說:“漪兒,你跟我說心裡話,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陶驤……陶驤那個人……”
“我知道啊。”靜漪說。
“那你還嫁!”無暇丟開靜漪的手,白淨的面孔泛紅,眼睛裡滿是關切。她今日好不容易有空,過來探望舅舅舅母,也惦記靜漪。她已經開始準備行裝,不日將隨夫婿南下。從此要遠離孃家親戚了。不想從靜漪嘴裡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心裡亂糟糟的。她擡手摸着靜漪的額頭,問:“你是不是還沒醒酒?那晚黃珍妮灌你酒,把你給灌糊塗了吧?”
靜漪想到那晚,搖頭。
無暇嘆了口氣,說:“我是怕你,我是怕你……怕你一時糊塗。漪兒,告訴我,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二表姐,你不是知道嗎,那婚約,從來都是算數的。我早答應過父親的。”靜漪說。
無暇看着靜漪的眼睛。
古井一般的眼睛裡,並不是暗淡無光,可也沒有活力。
她禁不住心疼。
“知道是知道,可總覺得……”無暇擡手掩了下鼻子。誰都知道是靜漪的退讓,換得戴孟元的安然無恙。誰也都知道靜漪是逼於無奈。一次逃婚驚天動地。戴孟元死後,她簡直像換了個人……無暇眼裡含着淚,忍了又忍,才說:“漪兒,再緩一緩,好不好?”
靜漪卻拿手帕替無暇拭淚,說:“我已經答應他了。”
無暇一怔,問:“誰?陶驤?”
靜漪點頭,說:“他見過父親了。”
無暇沉默片刻,才問:“舅舅也同意了?”
“父親怎麼會不同意?父親是最重承諾的人。”靜漪說。
在無暇聽來,靜漪這兩句話說的平靜至極。
然而有些過於平靜了,未免聽不出感情來。
想到這裡,無暇心便被震顫了似的,一時間無話可說。
她還能說什麼呢,這是程家的事,也是靜漪決定了的,她除了擔心靜漪的幸福,其實沒有什麼立場反對這樁婚事……“漪兒,陶家……我怕你應付不來。”她擔心的說。
“二表姐,你過的好麼?”靜漪問無暇。
無暇這個新嫁娘,看上去好極了。
簇新的衣着,讓她顯得和原先素雅的樣子有些區別,似乎也看上去有些不同了,更沉靜也更穩妥。
所以她猜想,無暇表姐是滿意她的婚後生活的。
果不其然無暇紅了臉,半晌才說:“還好。”
“二表姐,陶驤也許不是君子,但是他也不屑於做僞君子。”靜漪說。
無暇擡頭看着靜漪。
靜漪的清醒,讓她吃驚。
“所以你別擔心我。此時我嫁過去,各得其所,比什麼都好。”靜漪說着,把手帕按在無暇的手心裡,“倒是你,從北平去上海,且得適應一陣子呢。何況你還剛成立家庭。”
此時無暇不但要因靜漪的清醒吃驚,還要因她的成熟吃驚。
她總把她當成最小的一個妹妹,以爲她是不太會長大的。不料她竟說出這些話來,可見這些日子來,她已經過深思熟慮。
“你去意已決?”無暇問。
靜漪點頭。
“漪兒,”無暇低了頭,攥着靜漪的手,思索半晌,似乎在考慮接下來要怎麼說。靜漪本想阻止她,因爲看到無暇實在是傷感,她亦不忍讓無暇如此。但她沒能說出口,只靜等着無暇開口。無暇說:“漪兒,陶驤這個人,我的確是信不過的。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不再多說什麼。只要你記住,漪兒,任何時候,你需要我,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爲你去做。”
靜漪看着無暇,好半天,她伸出手臂來抱住無暇。
無暇拍着她的背。
“我會記得你今天的話。”靜漪說。
無暇點頭。
姐妹倆面對面坐好,互相擦拭着眼角的淚。
“秋薇呢,讓她泡茶怎麼去了那麼久?”靜漪這才意識到,有好半晌沒有人進來打擾她們說話。
“在外面呢。我看到她了。秋薇!”無暇叫着,“你在和誰說話?”她聽到外面有人說話聲。
秋薇進來,回道:“是老爺跟前的程儀。說老爺讓小姐去一趟書房,老爺有事要問小姐。”
無暇就看靜漪。
靜漪倒鎮靜,她對秋薇說:“跟程儀說,讓他回父親,我換過衣服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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