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回頭看他。
之慎把桌上的信疊起來放回信封裡,說:“偷看和偷聽都是壞毛病。不可。”
靜漪說:“那麼堂而皇之的放在桌子上,爲的不是讓我看到?纔好說一說這個事?”
之慎笑了笑,說:“我同你可沒有這樣的心機可耍。”
“算我小人之心,度你這君子之腹。其實是遠遙要出洋,我尋思着請她一請,算爲她踐行。她卻再三的推脫。磨不過面子,纔回信表明態度。因是怕見了我觸景傷情,故此不忍相見。還說其他人的邀約她也一概的辭了,以免太着痕跡,彼此都不便。我才知道她的心思。這幾年我不在家,好多事情並不清楚。若是早知道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幫幫忙的。”靜漪和緩地說。
之慎聽的出神。
“事到如今,該怎麼做九哥肯定早有決定。我不過白說說。慧安那麼好,若不是她,總覺得有些可惜。不過我的意思也不是說,遠遙就不好……”靜漪話說的更慢些。這麼說,她自覺有些對不住自小一起長大的遠遙。可心裡那個模糊的認識,覺得敦厚溫柔的靜安更適合做之慎的妻子。這話,卻也不好意思對哥哥明說。
“我懂的。”之慎說。
“我該回了。明天還有一堆的事要去辦呢。”靜漪說。
“還沒定下日子麼?”之慎問。
“這兩日也就定了。”說到婚期,靜漪也很淡然。
之慎送她出來,半晌無話,看看跟着靜漪來的秋薇和四寶,說:“跟着你的人換成了四寶,讓人瞧着都鬆快了。”
靜漪笑笑,望着憨厚的四寶,說:“也許過不幾日,又換回去了呢?”
之慎道:“那倒也好。起碼不愁沒人和你下棋了不是?凡事往好處想。”
靜漪瞅了之慎片刻,說:“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之慎將靜漪送到院門口,又說:“小十,我現在才真體會到,你當初的決定得是有多麼大的勇氣。”
靜漪已經下了臺階,聽到這句話,走的更快了。
她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之慎倚在門邊,將香菸抽完。
他仰頭望望黑幕似的天空,,一顆星子不見,壓的人心裡沉沉的。
“少爺,老爺的電話。”程僖從裡面出來,大聲的喊着。
之慎轉身向裡,問道:“知道什麼事嗎?”
“老爺沒說,只讓快些。”程僖回答。
之慎甩開步子往書房走去。
“父親,我是之慎。”他深吸一口氣,纔拿起聽筒來。
等到停了有兩秒鐘,聽筒裡纔有話音傳出來,是父親那聽得出來已經很剋制的怒喝。
他等着父親把話說完,才說:“父親,如果這筆交易成功了,請給我更大的權力。”
不出所料,聽筒裡又有片刻的沉默。
他等到父親說了句好,說:“父親,明天我會跟您詳細彙報。晚安。”
他把聽筒放下,坐下來。
雙手在臉上使勁的挫揉兩下,默然的坐着不動了。
“少爺,明兒一早就要出門,喝碗解酒湯,早點兒歇息吧。”程僖小聲說。
“哪兒來的解酒湯?”之慎看看程僖端來的那碗熱湯。從竹編提籃裡的暖壺裡舀出來的。
“從杏廬回來的時候,十小姐吩咐人去預備的,小廚房剛送來。十小姐還問,這些日子,少爺您是不是常喝醉。我就照實說的。十小姐就說,日後在您身邊伺候,時常提點着些,酒大傷身。”程僖說。
“再沒問別的?”之慎將一碗湯喝了,問。
“沒問別的。”程僖將碗收了,問之慎要不要再來一碗,之慎擺手。
之慎閉目養神。
坐久了,程僖怕他着涼,撥動着爐子裡的煤。
爐火很旺,燒的爐子紅彤彤的。
“有一次小十說,上海的冬天太冷。她的美國同學家裡很暖和,是裝了熱水汀的緣故。只提了一次,父親就讓她們搬到有熱水汀的靜安別墅裡去了。父親是極疼愛小十的。”之慎圍了程僖給他蓋在肩頭的薄毯,酒意上來了,他索性歪在沙發上。爐火烤的他額頭滋滋冒汗,程僖沉默不答他的話。“我只有小十這一個妹妹……”
“少爺?”程僖見之慎似乎是睡着了,過去叫他,“少爺回房去睡吧,當心在這兒睡覺着涼。”
之慎咕噥了句什麼。
程僖聽清楚,呆了片刻,把之慎身上蓋的薄毯拉一拉,回身將爐火燒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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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漪,你看看這個可好?”江慧安在鞋店裡仰着頭在坤鞋貨架上看了半晌,終於指着一對雪青色的坤鞋讓夥計取下來給靜漪試試。“你有這個顏色的衣裳麼?”
靜漪正試穿一對漆皮鞋,一看就笑了,說:“有的。母親最愛這樣淡雅的顏色。”
鞋子是緞面的,簡單的沒有裝飾。擱在漆皮鞋旁邊,愈發顯得雪青色清麗。
靜漪把鞋子換上,正合適,便跟夥計說要了這兩雙,又指着雪青色的說再要一對這個,轉頭對慧安說:“咱們兩個穿一樣的好了。”
慧安笑着推辭,靜漪一定要她收下。慧安便不再客氣,見時候還早,提議去喝茶。
“不是老早想去參觀下九哥的學校?我同你一起去吧。出來喝杯茶,也就該去二表姐那裡了。”靜漪盤算下,說。慧安一點頭,她便吩咐寬叔去燕京大學。
靜漪讓寬叔把車子停在燕大正門外,拉着慧安走進校園去。
她也只是在之慎入學的第一年來過燕大一次。這就帶慧安參觀燕大,她心裡很沒有底。一走進大門沒有多遠,她已經迷路,偏偏今天出門又沒戴眼鏡,一時辨不清方位。她回頭看看,遠遠跟着她們的四寶更茫然,完全指望不上。倒是慧安,拖着她的手,從容的在燕大小路上散着步似的。
靜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功課沒做好,還說帶你參觀燕大呢。”
慧安溫和的笑着說:“不拘哪裡,走走便是了。天下校園無非是圖書館、教學樓可去。這其中又數圖書館最可觀。等下若是能夠,我們溜進去看看。”
靜漪笑了,說:“昨兒晚上我還在九哥那裡和他說了好一會兒話,就應該問問九哥,他最喜歡坐在哪個位置,我們也好體驗體驗。”
她本想逗慧安一笑,不想慧安聽了這話,轉過臉去,半晌不出聲,她便覺得不對勁,停下腳步,叫道:“慧安?”
慧安站下,眼圈紅紅的,望着靜漪,說:“以後這笑話……千萬別再說了。尤其別當着他的面說。”
靜漪怔怔的,不知該如何說是好,只是握着慧安的手。
慧安勉強的笑着,指指近在眼前的建築,說:“圖書館到了。”
“你怎麼這麼知道這是圖書館?”靜漪問。灰色的建築,被高大的柳樹遮着,也看不到圖書館的標誌,連字也沒有一個。
“燕大是我的第一志願。”慧安說。
她望着圖書館的方向,發了會兒呆。
靜漪拉着慧安,說:“我九哥……他只是不會像其他人,說好聽的話,做些討人喜歡的事,其實他是喜歡你的。”
慧安搖頭,說:“他是喜歡我。但是一個男子,若要喜歡一個女子,是怎麼樣的,我也是知道的。”
靜漪不由得心裡一慌,問:“那你是?”
慧安低了頭,說:“我只知道,這次我來北平,認得了你,不虛此行。”
“你我早就認得了。”靜漪說。
“不是那個認得,是這個認得。”慧安指指眼睛,又指指心口。
“可是,你要嫁的又不是我!”靜漪着急,出口的話便很不像樣。說完了,自己也發覺不對,雙手握着慧安的手,“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總之,我九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就衝着有你這麼個小姑子,我也喜歡的。”慧安颳了下靜漪的鼻樑,溫柔地說:“靜漪,不提這個。我在北平住的也夠久了,該回家了。我很想留下來參加你的婚禮的,可是住久了,父親母親都不允許。如果可能的話,婚禮時我會再來北平。”
“到時候你還住我的房間。”靜漪說。
“是啊,那時候那就得去住新家了。你的房間倒是空出來了。”慧安開着靜漪的玩笑。
靜漪被她說的呆了呆,鬆開她的手就來呵她的癢,慧安急忙躲閃。兩個妙齡少女走在校園裡本來就惹人注目,這樣一笑起來,就更引來很多觀望。靜漪發覺,忙拉了慧安閃入圖書館旁的小路上,這裡人少了很多。她們倆相視一笑,慢慢的走着。
“你一定會是我九嫂的,慧安。”靜漪篤定的說。
慧安沒有回答,只是看了靜漪一會兒。
靜漪搖着她的手,並沒有說其他的。
“以後隔的遠了,我們寫信。”慧安撫撫靜漪的鬢髮,“有什麼事,記得告訴我一聲。”
“好。”靜漪此時頗覺得有些心酸。彷彿相隔千里、鴻雁傳書就是今日事。
她叫四寶來,說:“跟寬叔說去後門等我們吧。”
四寶一走,慧安問:“不是說好了嗎?想多走一走麼?”
靜漪點點頭,說:“我彷彿看到舊同學了。你等我一等。若是四寶回來,你喊我一聲。”
慧安雖有些奇怪,仍說:“好。”
靜漪轉身朝距離她們倆不遠的一男一女兩個青年學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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