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爾安儘管着急,卻也無可奈何。揹着父親,她與祖母等人批評此事,對她們縱容父親的性情大爲不滿。陶駟在外,得知父親動手術特地和雅媚帶着瑟瑟趕回來探望,一家三口才走沒幾日。陶駿和陶驤自然成爲爾安責怪的對象。
靜漪雖不便當面反駁爾安,卻總是知道陶驤這陣子因爲父親病情,操了多少心的。眼下他外頭事情多,總不能時時守在父親身邊。可是一到家定會先去父親那裡噓寒問暖的。就是陶駿眼睛不便,也日日帶着麒麟兒陪伴父親的。
陶因澤看了她,努了努嘴,又點點頭。她會意,給姑奶奶斟茶,沒吭聲。
陶老夫人聽了爾安的抱怨,還沒開口,陶夫人便先將爾安教訓了一通。爾安自然是因爲擔心父親,又被母親數落,委屈地落淚。
陶夫人說:“老爺身體暫無大礙。心情好,恢復的便快些。你們都是有事情做的,誰也不是閒人,做好了自己的事,照顧好了自己的小家,就是孝順了。”
爾安只是落淚,倒又招惹的大家難過。
陶老夫人皺眉,讓人都散了。靜漪見爾安陪婆婆走了,老姑奶奶們也走了,只剩下蘇姨奶奶還陪着,便沒有立即走。
這陣子雖然大家心都懸着,恐怕沒有人比老太太更難受的。
陶老夫人看了她,明白她的心思,讓她在這裡盤桓一陣,找個藉口打發她走。等她離開,蘇姨奶奶笑道:“七少奶奶真是好涵養。”
陶老夫人笑道:“這陣子裡外也多虧了有她,不然德芬一個人如何忙的過來?”
“就是還沒有消息麼?可真急人。”蘇姨奶奶低聲道。
陶老夫人想一想,笑道:“若是急得來,咱們一塊兒着急好了。”
蘇姨奶奶也笑了……
靜漪回了琅園便上樓,在自己那間小書房裡一待便是大半天。
陶驤從司令部搖電`話回來,秋薇上來請她接電`話,她才把插銷撥上。
他在電`話里語速很快,不過是問她大姐一家是不是到了。聽說已經到了,他便說晚上會早點回來的。
靜漪說會等他吃晚飯,他還沒回答,便被人打斷了。聽筒裡沙沙作響,她等着他回來和她說什麼,電`話卻掛斷了。她等了一會兒,電`話再打來,卻是馬行健給她轉達剛剛七少說的,晚上吃飯不必等他的……
靜漪在書房裡又坐了一會兒,才下樓來。秋薇跟着她,一聲不響。靜漪看陶驤書房門閉着,回身一望,示意秋薇在外面等着。秋薇點點頭,略有遲疑,但什麼都沒有問。
靜漪忽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個丫頭,只是此時也不便解釋什麼,徑自開門進去。
陶驤的書桌上東西擺放的都很整齊。
她過去,坐在桌案前。頓時覺得異樣,她細看面前這書桌。以前也用過這書桌,並沒有哪裡特別。此時面前玻璃板下,竟放的有相片——都是家裡人的合影,正中央下方有一張,卻是她那時在新疆的野戰醫院被記者拍到的相片……她白衣白裙,短髮束着,模樣甚是清爽。簡直是個活潑潑的女學生的樣子,風吹起來,髮絲飛揚。
她忍不住隔着玻璃板觸摸相片上的自己,涼涼的。
她心一顫,想起自己下來是做什麼的,忙移開手,在桌案上找着她要的東西。
左前方便有一疊他常用的信箋紙,她沒有理會,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好的硬紙片來,打開放在桌上。她拿了毛筆,在卡片上添了兩行小字。桌案上有陶驤常用的印鑑。她拿起來看看,也就放回去。這個太平常,特別通行證上用的印鑑不是這個。書桌抽屜鎖着,她找着鑰匙。忽然想起來,可能有別的辦法的,於是伸手在桌下摸了一會兒,果然有一個機關。她從中摸索出一把鑰匙,將抽屜打開。
抽屜裡空空如也。打開下面的幾個抽屜,也是空的。
她呆了一呆,隨即拉開書桌下一扇小櫃門,那裡頭赫然是一個小保險櫃。她蹲下身,看着亮晶晶的密碼鎖。她微微閉了閉眼睛。手按在密碼鎖上,頭腦轉的飛快,希望馬上能想到這個密碼究竟是什麼。可是她左轉右轉,試了兩組密碼都不對,她心裡紛亂起來。
陶驤會用什麼做保險櫃的密碼,她毫無頭緒……只是電光石火之間,忽有一念閃過。她伸手出去,想試最後一次。手指旋轉着,一個一個數字轉過去,每轉一次,卡鎖都響的驚心動魄……櫃門開了。
靜漪的心跳簡直要達到極限了。
她迅速拉開櫃門查看。
保險櫃裡東西不多,擺放的層層分明。最上層有一排大小一致的墨綠玉印匣。下面兩層放着文件。有幾本看樣子是日記。她將第一個玉印匣打開,拿出來看時,正是自己要找的印鑑。她仔細看看,迅速地蘸了硃砂印泥,在硬紙片的下方用了印。她拿手帕將印鑑擦淨,原樣放回印匣。她一眼瞥見那幾個精緻的皮面本子。不知爲何,她忽然心跳再次加速。手指觸到那本子,彷彿被熱火灼了下。她仍抽了一本出來,果然是日記本。
陶驤寫日記的字很草。還喜歡他自己慣用的符號代替。靜漪並沒有仔細看,只是匆匆一翻。這是陶驤很私人的物品,她不該去碰的。
她將日記本放回去。
日記本下壓了幾封信。最上面那一封,信封上是很清秀的字跡,看上去像是女子的。她忍不住抽出那信封來。信封沒有封口,打開來,裡面是一疊粉色的信箋,剛剛打開,一張相片從裡面滑出來,落在地上。她忽聽到外面秋薇咳嗽了一聲。她忙撿起相片來。匆促間還是看了一眼相片,微微怔了下,才塞回信封裡。她迅速將保險櫃門合上,聽到卡鎖克拉拉輕微響動了一會兒,咔噠一下鎖牢。這會兒工夫,她也已經將抽屜都鎖好,並且將鑰匙藏回了原處。
秋薇已經將書房門打開,白獅先躥了進來,抖一抖身上雪白的長毛。
靜漪轉身繞到裡面的書架前,在架子上拿了一本書,剛剛翻開,就聽到秋薇在外面說:“馬大哥。”
馬行健邊應着,邊問:“少奶奶在書房?七少讓我回來取樣東西。”他還是敲了敲書房門。
“請進來吧。”靜漪從書架後走出來,“我下來找本德文字典。可惜沒有找到,倒是看到別的書了。”她微笑着,揚了下手中的小說。
“要我幫您找嘛?七少的德文字典都在最裡面的那個架子上。難怪您找不到呢。”馬行健進來說。
“我自己來吧……你要拿什麼,儘管找。”靜漪放下手上的書,向裡面的書架走去。陶驤的書架都收拾的很整齊,按照英文字母排序,她循着標籤很容易就找到了德文字典——他真的是個一絲不苟的人,連書怎麼分門別類地放,都有他的要求。
靜漪並沒有留意馬行健在做什麼,而是拿着字典翻了翻。
這字典還很新。
“少奶奶,我得回去向七少覆命,先告退了。”馬行健在外面說。
靜漪出來,看他拿了一疊文件,點頭道:“慢走。”
“是。”馬行健敬了個禮,離開了。
靜漪看着他走出去,纔將書本字典都收拾了下,抱在懷裡。剛要走開,看到架子上擺的幾個相框。她拿起來看。都是陶驤稍早前的相片,穿着軍裝。這軍裝款式太有名,她可從來沒見他穿過……她拿在手裡看看,發現相框是雙面的,反過來一看,是個證書。
她將字典和書本擱下,仔細看着這個證書,認出來是陶驤的畢業證書。是在弗吉尼亞軍事學校結業時的,證書的上半部分是他的免冠軍裝照。sheung-tao,他的名字,下面是校長的簽名……這是很重要的證書,也可以說是很重要的榮譽。他卻把它簡直是藏在這裡,好像只有他自己才能看一看似的。
靜漪再翻過來看看前面這張相片,顯然是同一時期的,他身着夏季軍裝,淺色的襯衫倒不如他的膚色深。他的臉略顯瘦削,很有精神……背景空曠,因此更顯得他目光深邃而銳利,就算是張平面的相片子,仍像是能穿透人的內心。
靜漪忙把相框放回架子上。
從架子的縫隙裡,她瞅着書桌。
剛剛從信封裡掉出來的那張相片裡,那個胖娃娃,對着人笑嘻嘻的。
她直覺那是個男嬰……那嬰兒的模樣簡直胖的像是什麼毛茸茸的果子膨脹着像要被撐開來了,可她仍覺得眼熟。
“小姐?”秋薇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