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夫人見老太太問,忙讓人出去看看。不一會兒人回來,說七少爺剛剛到家,正在前頭陪客人呢。就是客人們都給七少爺賀喜,七少爺今天酒是躲不過去的了……陶夫人皺皺眉,說:“高興是高興,他可不能喝多了。”
雅媚正抱着囡囡過來交給靜漪,聽了便說:“母親您放心,老七有數的。父親也在,不會讓他喝多的。再不成御之也會替他的。”
雅媚這麼一說,陶夫人也便罷了。
時候也差不多,陶老夫人命雅媚陪着靜漪母女回去休息。
靜漪同客人們告了別,帶女兒離開。
雅媚親自給撐了遮陽傘,靜漪悄聲說:“二嫂不用送我們的。”
“我來偷個懶不成麼?”雅媚說着便笑。直送了靜漪母女回了琅園,她才照舊回去招待客人。
囡囡餓了,靜漪給她餵了幾口奶便沒有了,只好交給奶媽。往日裡她只有稍稍焦躁,今天卻看着囡囡在奶媽懷裡,忍不住鼻子發酸。張媽急忙勸她說少奶奶這是很平常的事,算不得什麼,反正有奶媽呢……她不勸還罷了,一勸靜漪更難受。
到底是躲到房裡哭了一會兒。
出來時便有點昏昏沉沉的,被張媽勸着去睡了一會兒。被低低的有說話聲吵醒,她細一聽辨出是大姑奶奶,起*一看果然就是——陶因澤坐在搖椅上,抱着囡囡,而白獅則正對着她們,一動不動的……白獅好像知道囡囡是女主人的寶貝,總在有人接近囡囡時過去蹲守,有時還獨自守着熟睡的囡囡。陶夫人擔心白獅會傷害囡囡,要靜漪把白獅鎖起來。靜漪說白獅不會,沒有從命。陶夫人自然不快。不知是不是白獅聽懂了,那之後只要是陶夫人來看囡囡,白獅就不見蹤影……靜漪過去,拍拍白獅的大頭。
陶因澤看着她浮腫的臉,說:“我倒向任醫生打聽過,像你這樣生過孩子之後,動不動就要哭起來,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種病症。”
她說的極認真。
靜漪被逗的笑出來。她將囡囡抱過來。囡囡眼睛很亮,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看得她心不由得一顫,低頭親了親囡囡的臉蛋兒,說:“這要是病,囡囡就是治我的藥。”
陶因澤說:“真的,看到囡囡,有什麼煩惱也不見了……要是老七時常在家倒也好。”
靜漪不說話了。
張媽從外面進來,說:“老姑太太,少奶奶,少爺回來了。少爺有點醉,在樓下歇了。”
靜漪起身,將女兒放回搖籃。
陶因澤說:“瞧着今天他是高興了些,喝多了。那些人也是,不知道他事情多嗎?”
她說着也起了身,與靜漪一道下來。她讓靜漪去照看陶驤,自己帶着人離去。
靜漪進了房,陶驤在*上和衣而臥。他彷彿是從酒缸裡被撈出來似的,渾身上下都是酒氣。她沒叫人來,自己去擰了把毛巾,給他擦了臉……她坐在他身邊,默默地看了他半晌。
月兒敲門進來,說太太讓人送夜宵來,問少奶奶,囡囡是不是好、少爺酒醒了沒有。
靜漪給陶驤蓋上了薄被,起身出來。看是珂兒來的,她和氣地一一答了話。打發了珂兒,她看了在外頭守着的馬行健——他背對着門內,站姿標準。一身的軍裝總是很整齊,樣子也周正,彷彿從上到下連個多餘的褶子都沒有。
馬行健轉過身來。望了靜漪,他鞠躬行禮。
靜漪走了出去。
院子四下無人,只有白獅悄悄地跟着靜漪,蹲在了她腳邊。
“馬副官,今天彷彿不該你值班?”靜漪說。
“李副官昨日打靶扭傷了手腕,這幾天不能當值。”馬行健答道。
“原來是這樣……李副官調過來雖沒有多久,七少使着卻很得力。馬副官是什麼時候跟了七少的?”靜漪問。
“大約六年前,七少那時候還沒有正式回國。想選幾個人帶在身邊。老帥將我從海西調過來的。”馬行健說。
“聽說你也是錢博呈校長門生?”靜漪又問。馬行健對她的問題一一回答,措辭利落,思路清楚。
“是。軍校畢業後,加入西北軍。”馬行健點頭道。
“那你與我三哥,是什麼時候認得的?”靜漪問。
馬行健沉默片刻,說:“程長官成績優異,是錢校長得意門生,在學校也是無人不知。”
“那倒也是……只不過不是所有認得他的人,都會稱呼我一聲十小姐。”靜漪拍了拍白獅的頭。她似乎只顧着逗弄愛犬,並不在意馬行健到底怎麼回答她。
馬行健並沒有回答。
靜漪擡眼望了他,說:“馬副官,我不同你兜圈子了。對七少不利的事,不管你從前是做沒做過,自今日始,絕不許你做。你在他身邊日久,也隨他出生入死過,他的性情你瞭解。”
“十小姐,七少知道了,我自是死路一條。程長官與七少都是我深深敬服的軍人。他們兩人爲敵是我所不樂見的。”馬行健說,“我有我的使命。我不能抗命。”
靜漪看着馬行健,說:“那你替我轉告程長官,打仗是各憑本事,使這種陰招兒爲人不齒——讓他以後少打這種主意。萬里江山都擁到眼前來,幾十年一晃而過,都是過眼雲煙。一統天下就那麼重要?”
“十小姐,程長官此時正在困境之中。十小姐想必也有所耳聞。”馬行健說。
靜漪輕聲說:“這是他自找的。這些年他未嘗敗績,呼風喚雨慣了,也該讓他吃點苦頭。”
馬行健沉默。
靜漪牽起白獅,預備進門時,聽到馬行健說:“程長官與七少主張雖不同,最終目的卻是一致的。”
“他的目的,是要踩着更多人的屍體達到。馬副官,七少的主張不是一日兩日,沒變過。追隨他的人,更不是愚昧盲從之輩。程之忱的命運從來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他是我哥哥,我當然不希望他出事。但是他選的路既然是這樣的。走到這一步,怪不了別人。”
馬行健點頭,道:“十小姐說的在理。可不管是程長官還是七少誰出了事,都會引起大亂。十小姐不要小瞧自己的能力,在七少這裡,您說話還是有用的。”
靜漪回頭望了他,道:“馬副官,你太看得起我了。七少的目的並不是要他的命;他既無性命之憂,我便袖手旁觀。剛纔的話,你轉告他。還有你,我也給你一點時間向七少坦白。你畢竟是他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晚了,七少今晚恐怕是要睡在這裡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記着在這裡,別再叫我十小姐……我是陶太太。”
靜漪柔和的嗓音裡透着冷意。
馬行健答應了一句“是”。他聽得出來程靜漪的意思。
程靜漪進門時,月兒正帶着人將廚房剛剛做好的醒酒湯端出來。靜漪鬆手讓白獅走開,接了醒酒湯來。她沒讓人跟着,獨自進了房。她將湯碗放在一邊,輕聲叫了陶驤幾聲。陶驤依舊睡着,安穩的很。
他睡相很好,從來不擾人。就是此時醉的厲害了,這麼睡着讓人擔心。她握了他的手臂,搖着他。
“牧之,醒醒。”她很想用力把他晃醒……可也許他睡的這麼沉,並不只是因爲醉了。而是這麼久以來,他實在勞心勞力。
靜漪眼眶發熱,轉開臉吸了吸鼻子。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慢慢俯身,靠在他胸口。她的耳朵貼在他心臟的位置——聽着他緩慢而又有力的心跳,她的呼吸漸漸與他的心跳同一節奏……他的手撫上她的頭髮,讓她突然就身子一僵,猛的坐直了,手也急忙從他身上撤了回來。
他扯着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將她拉了過來。
靜漪半邊身子伏在他身上,臉上像着了火似的,看着他的眼盯着自己,禁不住身子發顫。
陶驤手上的力氣漸漸加大,於是她越來越靠近了他……她的手臂被他攥的疼起來,疼的像被火花灼了肌膚。
他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她閉上眼睛,而他只是看着她,半晌不動。
靜漪睜開眼,看了他一會兒。她輕輕擡起頭來,親在他脣上。很柔很輕的觸碰,似飛舞的鳥羽拂過睫毛,竟帶來了輕微的痛感。靜漪輕推他,低聲道:“我得上去了……囡囡該醒了。”
陶驤沒有放開她。他看着她,彷彿並不是有意識的,只是盯了她,像盯着一個不會動的目標。但她在他身下一扭動,卻又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他仍壓着她的手臂,讓她動不得。靜漪被他的眼神弄的怔住,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麼,就被他吻住了……她低低的喘息,不止讓他也讓她自己心裡發顫。她還在想着該走了……身體卻有些不受控制,她在回吻他。吻的細碎而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