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起膩的肌膚,黯淡的光裡,反而更加呈現一種珍珠般柔膩的色澤……她擡手攏了攏鬢邊散發,看了陶驤。
他說小氣鬼三個字的時候,讓他們之間的空氣都帶着顫。他心情很糟糕,她知道。所以她的心簡直就像是被什麼揉來揉去的難受着。這一難受,剛剛冒出來那一點點故意同他鬥氣的心思,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可是他安靜沉穩的什麼都不表露。就算她跑到他面前來了,都沒能有一點點放鬆和喜悅,這臉色這表情,簡直就差那兩道濃眉擰到一起去了。讓她非常想就在這兒,揉揉他的眉心。
但她就這樣看着他,同樣一動不動的。
夜色是越來越沉了……
陶驤轉身,不看靜漪,他扶了鐵欄。
水輕緩地拍着岸邊,一浪又一浪,讓他心裡漸漸放鬆。
她柔軟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握住。圓嘟嘟的手指抵在他的手心。一下一下碰着他的手心,時輕時重。他手心癢癢的,心裡也有點癢,但是他沒有表示什麼。
“孟醫生在讀書的時候,就是深受老師讚賞的學生。這些年他時時精進,比起一般的醫生,更值得信賴。有他在,諸葛參謀不會有大事……你不要擔心了。”靜漪輕聲說。
他們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這裡,雖然也不知什麼時候會被什麼事情打擾,哪怕多一秒也是好的。
她慢慢靠近他,但是又沒有過於親密。
不過她很想抱抱他,哪怕只是片刻。她很想念他……就只是看着他,她都覺得自己彷彿隨時都能化作一泓春水,落入這平靜中蘊藏風浪的水中,隨之匯入大海,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個念頭讓她輕輕打了個戰。
陶驤發覺,反手握了她的手,說:“好。”
靜漪歪了歪頭。
額頭就輕輕碰了碰陶驤堅實的上臂。熱乎乎的,隔着襯衫,熱力傳到她額頭。讓她瞬間臉上都發熱了……她吸了吸鼻子。
他說好。聲音有點發緊。
她知道里頭手術沒完,在他得到確切消息前,是不會真正放心的。他一定是在爲沒有及時發現下屬狀況內疚……她輕聲說:“我很愛你這樣。”
她說的有點含糊,陶驤也含糊地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她如今總在擔心,他們每一次的相見,都有可能是訣別。她要說的話,總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讓他聽着,也記着。
“你的確是粗心了些。”靜漪轉了身,靠在鐵欄上,擡眼望了陶驤。
陶驤悶悶地哼了一聲。顯然仍不悅,不過並沒有反駁。
她的長裙隨着微風輕擺……他得承認,儘管這會兒涼意陣陣,他也很愛看她這麼美麗地站在自己面前呢。
“你在想什麼?”靜漪問。眼睛閃亮閃亮的,星星似的。
陶驤鬆開她的手,也轉了身,站在她身旁,低聲問道:“剛剛你自己站在這裡,想什麼呢?”
一陣高聲傳過來,靜漪看了看聲音傳來的方向,聽到陶驤說那是裴亮工的大嗓門兒。她點點頭,說:“也沒想什麼……就是有點感觸,若是我有能力,能多做些事就好了。可惜我能力總不夠。”
陶驤沉默着。
兩人半晌都不說話,直到路四海過來,說司令,裴司令接到命令,馬上要下艦,回基地開會。董艦長和他一起去,剛剛離開,要我來同您說一聲。
“知道了。”陶驤說。路四海悄然退下了。
他看看外頭。裴亮工一行行動非常迅速,已經下了舷梯。他轉回身來,說:“亮工是難得的海軍人才。”
靜漪望着岸上駛離的汽車,說:“小時候,常看到父親書房裡那幀相片,是他早年留學的時候,在英國人的艦艇上照的……那時候父親又年輕,又有雄心壯志。”
陶驤微笑。
他看過那相片。但不是在程世運那裡,而是在程之忱的辦公桌上。程世運年紀已經不輕,雄心壯志卻也未見消退,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
“後來我聽三哥說,那張相片對他影響太深……我今天站在這裡,纔有很深切的體會。我知道,你是不願我體會到這些的……”靜漪聲音低下去,“但我親眼看到些,反而覺得安心些。我明白你們都有些什麼,又用什麼來和日本人作戰。”
陶驤伸過手臂來,攏了靜漪的肩膀,讓她靠近自己些,“好了,不說這些。”
“嗯……我剛剛在裡頭,看到諸葛參謀帶的相片。他太太和女兒的。”靜漪說。
“嗯。”陶驤應着。
“你看過?”靜漪問。
“那孩子很胖。”陶驤微笑道。
“嗯。”靜漪學着他的調子,也嗯了一聲,微微側了臉,看他一眼。瞬間飛起的眼神裡含着笑,忽的想到什麼,雙手輕輕一拍,“呀,要是早知道……幸虧我隨身帶着囡囡的相片。給你看看……你不是讓我給囡囡拍幾張相片寄給你麼……”
陶驤看着她提起纏在腕上的那輕巧的手袋,打開來在裡面翻找着。
她頭一低,耳邊翹着的髮捲兒輕輕跳躍着。
他忍不住擡手,手指還沒勾到那髮捲兒,她擡頭,面頰蹭到他手上來。
靜漪把相片抽出來,拖了陶驤的手,擱在他手上,說:“來,看看吧……可惜沒帶同母親的合影……下回隨信寄給你好了,彆着急,有好多呢。”
陶驤清了清喉,對着光看相片。
相片果然是新拍的,四周細細的鋸齒邊整齊的很,摸上去,有點刺手。
遂心坐在鞦韆上,一旁是白獅和雪球。這畫面看着讓人心裡暖洋洋的……他彷彿是在個午後,喝着茶遠遠地看着女兒盪鞦韆似的,那麼慵懶而又愜意。
“好像長高了。”陶驤說着,又看了眼,將相片放進胸前的口袋裡。
“我不覺得呢。”靜漪輕聲說着,把從手袋裡摸出來的眼鏡包打開,戴上眼鏡。
“是長高了。”陶驤低聲。低的就像是在嘆氣。
靜漪挽了陶驤的手臂,搖了搖,說:“走走?”
“好。”陶驤答應着,順手將被靜漪搭在鐵欄上的外衣又給她披上。這回靜漪沒有表示反對,但是她輕輕哼了一聲,說了句“也不知誰是小氣鬼”。他笑出來,“着涼了可不好。”
“要是我生病了,你會晚點兒走麼?”靜漪眨着眼,問。陶驤的步子邁的很慢,步幅也小,和她幾乎一致。她簡直有種錯覺,這是他和她在一同舞蹈呢……她沒聽到他回答,也知道這不過是個笑話,他真留下來,她都不忍心。
“那我把你帶走吧。”陶驤說。
靜漪笑道:“帶走?你要怎麼安置我?”
陶驤指了指右邊胸口那個口袋,說:“放在這兒,走到哪兒都揣着。”
靜漪怔了怔,忍不住擡手捶了他一拳,說:“可見這會兒,最要緊的是囡囡了。囡囡在這邊,離你的心最近。不行,我也要在這裡……”
陶驤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在說:“不行,一邊一個,口袋太小,你又胖了,更塞不下。”
“你敢說我胖?”靜漪一轉身,攔在陶驤面前,睜大了眼睛。
陶驤抱着手臂,看她這有些氣惱的樣子,點頭。
“哪裡胖?母親和秋薇都說我瘦了呢,還擔心你瞧着心疼。合着你這兒根本就不心疼,還嫌我胖。哪裡胖?到底哪裡瞧着胖……你看看這裙子,看看……這裡,還有這裡,都窄的很……”靜漪細巧的手指,捏着胸前、腰部的綢子,氣哼哼地說:“看,胖麼?”
陶驤終於繃不住笑起來,擡手捏了她的面頰,說:“你呀!”
她柔膩的肌膚在他指間,奶油般的柔滑,簡直稍一用力,單靠他手上的溫度,就會捏化了。
他笑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過了一會兒,他略低了低身子,說:“好吧,胖麼,倒是不胖,可是也不準再瘦了,知道麼?”
他低低的聲音裡有種蠱惑的味道,讓她一瞬間有些迷醉。
可也只是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哪兒……她的臉上頸上乃至胸口,都火燒火燎起來。
“哎呀,你真是作……”她扯着陶驤的手,一跺腳,甲板偏又砰砰響,反而更引人注意似的。她又忙停下來,也不知該怎麼懲罰這人才又不着痕跡又能達到目的,只好瞪着他。
“沒人留意。”陶驤知道她害羞了,不由得不笑。他眉眼彎彎的,面部線條顯得柔和好些,朦朧之中,就更好看……靜漪心砰砰跳着,迅速看了眼身前身後,發現衛兵距離都很遠且看上去都沒有望着這邊呢,她搓了搓手。
“好,沒人留意就好。”她輕聲說着,又使勁兒搓了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