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正怕驚動了陶夫人她們,不料還沒等她說呢,李嬸就已經叫了出來。她忙擺手示意李嬸不要聲張。
“先生您這是打哪兒受的傷啊?要緊嗎?”李嬸也知道自己這般一驚一乍的不妥,可是看靜漪腿上那大片的傷痕,真是瞧在眼裡由不得她不心驚。再看看跟在靜漪身後的程僖他們,一個個兒臉色都好不到哪兒去。她忙閃開,請靜漪快些進門,“先生您快點兒進去上藥吧……”
“小姐?”
靜漪一隻腳還沒進門,又聽到秋薇的聲音。她心裡暗暗一嘆,心想這頓抱怨可是躲不過去了。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秋薇說着話,將身上的圍裙摘了跑過來,攙着靜漪就問。她臉上瞬間便漲紅了,也不等靜漪回答,看了程僖,“阿僖,十小姐可是好好兒地出去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遇到什麼事了嘛?瞧這傷的!”
程僖喏喏,正要說話,靜漪擺了手,說:“李嬸,阿僖他們都沒用早點呢,你去安排安排。阿僖,等下你就回去,別跟九哥說我受傷的事兒。就說我這兒都好,晚點兒我過去跟他商議點事情。”
“是。十小姐。”程僖點頭,看靜漪由秋薇攙着坐下來。他滿心愧疚沒保護好十小姐,“十小姐,我……”
“好啦,我就是走平地都能跌跤的人,磕磕碰碰有什麼大不了。甭把這當一大事兒,不然以後你們誰還敢跟着我出門兒?快去吧,一宿都沒能歇歇。但是記着,別跟九少爺提,不然我可真惱了。”靜漪說着還笑了,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等李嬸帶着程僖他們退下去了,靜漪才吸了口涼氣,還沒緩過來,就看秋薇眼淚汪汪地看着她,於是也剩下那半口涼氣只好嚥下去,問道:“昨兒晚上睡的好嗎?老太太和孩子們都好?之忓呢?”
她問着話,就聽見嘩啦嘩啦門響,四下裡看看,又問道:“是白獅吧?”
“嗯,昨晚上過來,白獅就焦躁不安。剛剛之忓大哥出門,我把它送後院去了。我這是給您這一嚇慌了神,竟忘了它了……之忓大哥去六號了。還是得照應着那邊。”秋薇起身疾步往後門去。靜漪看她一走,俯身看膝上的傷處。從膝蓋往小腿處,約有兩片手掌那麼大的擦傷,血滲出來,呈半凝固狀。沙粒塵土黏在傷處,看上去着實骯髒……她擡頭看看公寓裡的陳設,同她上次來看時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這是照陶驤的意思提早預備的住所。她當初並不想這麼麻煩,他卻說狡兔三窟、有備無患。如今看來留有後招的確是從容的多。這一處房子雖然也不大,暫時容身是很可以了。
她正想着就看白獅跑了過來。她伸手摸摸它的頭,讓它乖乖臥下,對着白獅問:“來了生地方了,忙壞了吧?沒少給家裡人添亂吧?”
秋薇說:“可不是嗎!別說是白獅了,昨兒晚上上上下下都沒消停了。老太太說白獅沒見着您,不安心。還是囡囡拖着它,它才聽話些。”
靜漪又摸摸白獅的頭,說:“好。白獅就留在我身邊兒吧。它這纔好些,等完全恢復了再說。”
秋薇明白過來靜漪的意思,看了她,問道:“小姐決定了?”
“決定了。”靜漪望着秋薇。她知道秋薇必然是會與她共進退的,但如今還有幾個孩子在身邊。“我希望你帶着孩子們跟老太太一同撤退。”
“小姐……”秋薇低了頭,“先不說這個,先上藥。”
“我是同你商議。如果你想留下來也可以。不過爲了孩子們着想,你必須走。這也是當ri你和我商量過的。往後怎麼樣,也未可知。我必須保證你在我身邊一日,都是安全的。”靜漪說。
秋薇沉默片刻,看了靜漪,點頭道:“我聽小姐安排。我們留在這裡,反而會成爲小姐的負擔。如果小姐不安全,那麼姑爺、三少爺他們,也都會有麻煩。這我懂,小姐不用擔心我想不通。我也已經跟阿圖說過,他讓我聽您的。”
靜漪握了秋薇的手,使勁兒握了握,卻忘了自己手上有傷,不禁吸了口涼氣。
秋薇哎呀一聲,說:“瞧我這記性……”
她要去拿藥盒子,靜漪就說自己回房間去上藥,“順道換換衣服。我得去九哥那裡一趟。”
“您就安生在這兒等着吧。您看您這衣裳都有灰。這是哪兒來的衣裳?穿着還怪好看的……”秋薇說着,在一旁的櫃子裡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備用的藥盒子,硬是讓靜漪在這裡坐了不要動。自己去洗了手回來給她上藥。
靜漪笑道:“昨晚離開杜家的時候沒來得及換衣服。又不好總穿着那樣的裙子四處走動,借了一套。”
“借的?”秋薇仔細看看這衣裙,“還挺合適。就是有點兒彆扭……我真怕您有一日真穿上軍裝去打仗。瞧着心驚肉跳的。過會兒您快換了去,省得老太太看見。”
“好。囡囡看見不知道會怎麼說。”靜漪微笑。
“孩子們都還沒起來。昨晚睡的太晚了,一直等您回來呢。老太太也拗不過他們,何況又換了睡覺的地方,都有些不安穩,就哄着他們到半宿。又是說故事,又是講笑話,老太太也累了……小姐,見着姑爺了?”
秋薇和靜漪說着話,拿了棉球給她清潔傷口。爲了不讓靜漪覺得疼的厲害,她得分散靜漪的注意力。
靜漪疼的額頭上冒汗,說:“見着了……”
秋薇看她臉色發白,都不敢下手了。
靜漪就笑道:“你真是不中用,我自己來吧……他也來不及回來,不然該回來看看老太太的。我也去的倉促,真該給他帶些東西的。”
“是啊,哪怕帶點兒吃的都好。”秋薇見靜漪迅速地換着棉球,一塊一塊的沾了血跡,忙都收起來。眼看着傷處清洗乾淨,滲出鮮血來,她又覺得心疼,“不會留下疤吧?留下疤不好看了……”
秋薇長吁短嘆的。好像靜漪這腿上留了疤痕,是多麼了不得的大事兒似的。
靜漪被她逗的只管笑,疼痛都覺得減輕了似的。其實本來也就是小擦傷,是秋薇誇張,使她不自覺地也多心疼自己了。
秋薇見她如此,不由得生氣起來,唸叨着說她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什麼事兒都排在前頭,就自己個兒的事兒,永遠都放在後頭,“小姐,您要這樣下去,就成了神父說的那聖母瑪利亞了,知道麼?我們就想要個健康的你,不要什麼聖母……”
她念叨着,吹了吹靜漪的傷處。
靜漪雪白的腿如玉如瓷的光滑,這擦傷顯眼的很……
“留了疤,往後穿裙子,可怎麼好看?”秋薇皺了臉。
靜漪笑起來。
往後還穿這麼短的裙子,有人該不樂意了……不過她只是笑着擺手,說沒關係的,就是留疤也無所謂。
秋薇等她上好了藥,問她早餐想吃什麼。
這會兒已經九點了,也該請老太太起了。
靜漪說自己不餓,讓秋薇不用管她。
兩人正說着,聽到樓梯響,張媽陪着陶夫人下來了。
靜漪忙站了起來,下意識撫平了裙子。
陶夫人看她回來了,自然是高興的,不過面上倒也平常——不過她瞅着靜漪的穿着,可是眼裡看出驚奇來——靜漪側了側身,不想讓陶夫人看到她腿上的傷。陶夫人起先是沒有留意的。她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這個看上去和平時又不一樣的兒媳婦牽引住了。靜漪一身軍裝,看上去不只是端莊秀美,更是英姿颯爽。只不過人是過於單薄了些,那腰肢簡直窄成了一拃……她邊下樓梯邊搖了搖頭。
靜漪叫了聲“母親”,問她昨晚睡的好不好。
“好。”陶夫人聽她聲音有點啞,微皺眉頭問道:“讓你辛苦跑這一趟,到底事情有多麼嚴重?”
“眼下是都安置妥當了,母親就不必掛心了。”靜漪微笑着說。
她沒休息好,鏡片也遮不住微紅的眼。陶夫人看着,問道:“那吃過早飯了?”
“吃過了的。”靜漪微笑着回答。
“我想老七怎麼着也得管你頓早飯,不然也太不像話了……一句話,說讓人趕過去就得過去,他真是當家裡也是司令部呢。”陶夫人聽起來是對陶驤不滿的意思,靜漪卻也不說什麼,只是笑。
陶夫人又看看靜漪,說:“這裙子未免也太短了些。這女軍官們都這麼穿着,可不太像樣。”
靜漪笑道:“在艦上穿着禮服不合適。幸好牧之隨行的翻譯官有衣裳借了我一套。我這就去換了。”
“都回家了,也不用急。你若是不太困,喝完湯再上去休息。”陶夫人說着,問秋薇是不是準備好早點了。秋薇忙說已經好了。陶夫人便示意靜漪跟她過來。“孩子們還在睡,先別吵他們,再讓他們睡上半個鐘頭再叫醒……你腿上是怎麼回事?”
靜漪跟着來餐廳,還沒坐下呢,心想婆婆的眼神果然是銳利,她外表有一點點差錯,就能看出來。
她也不敢隱瞞,就將路上遇到的意外說了出來。
陶夫人檢查了下她的傷處,見她已經處理妥當,仍皺眉道:“你也忒膽大了些。”
張媽和秋薇在擺桌,聽的也膽顫,不過誰都不敢多嘴。
靜漪微笑,也不反駁。
“我說你呢,總是不服氣的時候多。就比如今日,你何苦來的非要自己去買點心?讓下人去買難道味道就變了不成?再者,你本已是很危險的處境,萬一街上有人要害你,藉着那些孩子來接近,這要如何是好?總是防不勝防的。還有,你的名片子,豈是隨隨便便誰都能給的?何況你幫得了一個兩個,幫不了所有。”陶夫人說着話,言辭厲害。
靜漪見她有動怒的意思,忙說:“是的,母親,以後我不這麼做啦。”
陶夫人說:“我也不是挑你的不是。只是我且勸了囡囡,讓她聽話跟我先走,你這樣,讓我如何能放心?”
靜漪原本是打算回來要同陶夫人好好談一下,做好了勸了她再勸遂心的準備的,不想陶夫人先開了口,且聽起來是已經說服了遂心,她不禁怔了怔,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陶夫人看她不言語,就說:“橫豎我也實在住夠了這上海。正想着回去看看老大他們。你們三姑奶奶和四姑奶奶也不知是不是和信上說的,真就在老家過的那麼好。到底這些年,都是跟着我們一起過的,也該回去看看。她們來信也說惦記囡囡……這樣的話,我就先同囡囡去重慶。如果情況允許,帶囡囡回蘭州住上一陣子。這話說着容易,行動間恐怕諸多波折,怎麼也得幾個月。到時候,你就可以過來了吧?”
靜漪聽陶夫人安排的,並無不合理之處。想來昨晚她同九哥和杜先生都談過了的。之所以先她一步主動提出來要走,也未必不知道這兩日發生的事。虧她還擔心着,不知該如何同她開口。
“母親,這下又得辛苦您帶着囡囡了。還有秋薇和孩子們,也得拜託您照顧。等我將這邊的事情交接完畢,一定馬上過來。”靜漪說。
陶夫人看了她,笑一笑,點頭道:“倒是幸虧還有秋薇,張媽和李嬸也是老到的。有她們在,凡事都有商量。就是你,指望不上。”
要在往時,陶夫人這般說,必然是批評靜漪的意思,但如今玩笑似的直言,已是心無芥蒂。
“那麼我這就同九哥說。他要返回重慶。最好可以和他一道,我也更安心些。”靜漪說。陶夫人點頭,也未表示異議。
張媽給靜漪盛了湯。
靜漪的心事放下一半,安穩地把湯喝了。
陶夫人並不着急用早點,而是等靜漪喝了湯讓她上樓去,纔開始用。
她回頭看看靜漪,見她行動間並無異樣,才輕聲說:“就這麼着,讓誰放得下心來?老七也是……”
陶驤的不是,她到底是不忍心說的,於是嚥了下來。
秋薇輕聲說:“老太太寬心些。小姐說了很快過來。”
“只怕到時候由不得她。”陶夫人說。她的面色有些陰鬱。秋薇也不是不明白這種可能性,一時也不說話了。陶夫人見狀,反而笑笑,“不過,靜漪是有福的。我信她定會逢凶化吉。來,吃飯。”
這時使女從外頭拿進來一提點心,陶夫人看到便問是什麼。使女說是少奶奶買回來的棗泥糕。
“新出爐的,小姐說特地去買給老太太您吃的。您不是愛吃老大房的棗泥糕?”秋薇說着,悄悄示意使女去呈上來。
“這是少奶奶的小心,太太。”張媽輕聲說。
陶夫人半晌沒說話,開口卻是:“還不是哄我?想讓我早點兒離了這裡呢。再說,要不是買這個,又何至於受傷?真真兒的是多此一舉!”
使女將棗泥糕盛在盤中端了上來。
陶夫人看着這棗泥糕,心想靜漪待她,這份兒孝心是有的——她不知爲何眼前總是晃着靜漪今天這身着軍裝的模樣。說好看,也未必顯得她人有多麼的好看,但是那不施粉黛、甚至有些憔悴的樣子,真讓人憐愛……她想着,她這並不是頭一次看到靜漪這麼穿着,只是上一次要追溯到很多年前,還是在相片裡,印在報紙上的。
她當初有多麼的反對靜漪擅自做主、孤身進疆啊,待看到她風頭出盡、名噪一時,心裡也是有說不出的味道。靜漪,擔當是有的,但是在她來說,總覺得老七該有個站在他背後的女人,而不是拋頭露面、反而要老七給她做後盾的太太……時至今日,她的想法固然有很多的改變。不過憶及舊事,仍然頗多感慨。
她由不得不嘆息……
靜漪待上了樓梯,知道沒人看着她了,纔敢放慢腳步。膝蓋處疼的厲害,手扶着扶手,蹭着傷口也疼。
秋薇告訴她,她的臥室在樓上左手邊第一間,隔壁就是遂心的臥室。她本想先去換換衣服再去看遂心,到了卻忍不住直奔了隔壁——遂心還在睡覺。福媽媽看到她,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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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漪彎身親了親遂心,被她身上暖暖的味道圍繞着,身上僅有的那點兒力氣都撐不住她了似的。她索性躺到了遂心的身邊。
等她再睜眼,已經陽光滿屋。*上空着,不見遂心。
她伸了伸痠痛的手臂,聽到有人敲門,就說了聲“進來”。
秋薇開門進來,說:“小姐,有客人來,急事求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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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大家:
這個番外剩下的一點都是晚上更新。不再另行通知了。
這番外是有些長,不過也該結束了。
另,結束後暫時不再發新番。新番很短,等寫完一次性發布完整版。現在無法提供確切時間表,見諒。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