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禮瞬間面陳似水,冷冷看向那婆,“都活的不耐煩了嗎?”
她很清楚的看到那婆身一抖,卻還硬挺着弓着身,聲線沉穩的回道:“奴才什麼都沒聽見。”
“……”添香瞬間睜大眼睛,這婆居然睜眼說瞎話,還這麼蛋定?!
陸禮的臉色依舊陰沉,眸居然還泛着紅,他就這麼冷冷的盯着那婆看了半晌,顯然是不信的,可不知爲什麼最後只擺了擺手,“下去吧。”
婆恭謹的垂着頭,欠身,退了幾步才轉身出去。一干丫鬟也不必陸禮吩咐,竟然默契十足的尾隨婆一起下去了。
添香扭頭看看這個,再看看依然坐在那沒動的陸禮,心底竟升起一絲恐懼,就像是踏進一片陌生領域突然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惶恐、不安、想逃,屋裡太過死寂,她緊張的吞嚥口水,試圖挪動身離這個怪異的男人遠一點。
“你聽見了?”男人撩起眼皮,看着她,平緩的問道。
“呃……”馬添香不是不經世事的傻,不然也不會通過剛纔婆和丫鬟的神態感到害怕,只結巴一下,立即道:“沒有。”
有樣學樣,她一個初來咋到的還是別沒事找事的好。
陸禮漸漸緩和,淡淡一笑,“爲我更衣。”說着站起身。
添香用手指了指自己,無聲的卡巴嘴,再瞅瞅四周,好像也沒旁人了,她這個少夫人原來是睡地鋪、伺候大爺的差事啊。
沒辦法,回想着昨天晚上丫鬟是如何侍候的,再加上剛纔自己也被侍候了一回,兩項結合,她這全能少夫人趕鴨上架的登場了。
屏風後,陸禮道:“取一套內袍來。”
添香連忙走到櫃前翻找,橫櫃和豎櫃都放了衣服飾品,一層層一盒盒的擺放的倒整齊,只是這放內袍的是哪裡啊,越着急越翻不見,直急的鼻頭冒汗。
“在第三層的最下面一格。”
“啊?哦。”覺得他並沒有不耐煩,添香緊張的神經稍稍放鬆,重新擡頭點着櫃數格,這些抽屜、匣的實在是太過繁複,虧了那丫鬟如此清楚。
手指碰到滑潤冰涼質地的袍,就算不太懂這些的添香只一下就摸出這是極好的蠶絲,小心的抽出來,再看針腳做工,竟然嚴絲合縫的有如機器扎的,而這素白的內袍邊角竟是用銀絲線挑着雲紋,精緻的像博物館裡的展覽品。
恍惚間,她想起自己給小喬做的絹布內衣,原來真的算不上什麼,不論質地還是自己粗劣的手藝,都和他陸三爺的身份不配,而這件事竟然一直是自己洋洋得意的,今日想來,不過爾爾。
“還沒找到嗎?”陸禮的聲音溫溫潤潤的傳來。
添香收起思緒,將袍遞了進去,陸禮側身看了看只伸進來的一隻手臂,細白的小手彷彿在捧着燙手山芋,恨不得他立時接了過去,起身時的沉鬱心情就這麼忽而變好了,微揚了一下脣角,輕聲道:“進來給我穿上。”
“啊?”女的語氣顯然十分不情願。
陸禮一斜眼睛,道:“作爲妻,安分守禮是應該的,可你總要知道關於我的一些事情,例如,我左肩上有一顆紅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見女彆彆扭扭的磨蹭進來,悄悄瞧着眼角看他,陸禮被她滑稽不失可愛的模樣惹的忍不住笑出聲,“呵,更衣吧。”
拿着那身蠶絲內袍,起初還覺得冰涼沁手這會兒卻像裹了開水般發燙,添香死死垂着頭,只用餘光估算他的手臂、肩膀在哪,然後眼睛盯着鞋面一點點的給他穿上。
“娘姓帛,閨名添香,乃龜茲大族帛氏分支庶出之女,年方二十二,令尊早逝隨其嫡母與兩位姨娘在一起生活,有兩個兄弟三個妹妹,皆已在本地成家,時逢王位動盪,在一次出遊途中被叛軍衝散,你獨自一人流落在西北商道上,後被人牙救下淪爲待賣奴隸,再後來遇到出逃胡鬧的陸喬。”
陸禮淡淡的說着,類同背書,添香卻好像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神奇到瞠目結舌。
陸禮接着道:“陸家門閥世族,娶你入門自然是經過三媒六聘的,聘禮在你進門的前一天已經送到你孃家,你嫡母只道門庭落敗經不得長途跋涉,囑你安心過日,莫惦念她們,託陸家送聘的人帶給你一隻箱,算是陪送了。”
他轉個身未用添香動手自己繫上貼身的帶,溫和道:“這些都是幾位主母知曉的,另有不知曉的還請娘不吝詳說,以便母親們問起也好應對。”
詳說?還怎麼詳啊?以前聽說過造假文憑、假護照的,可整個人全程造假的估計只有美國中情局的特工吧,好嘛,她在古代的身份也不知怎麼就有現成的了!
“沒話說?”陸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馬添香捋過一
縷披在身後的頭髮,無意識的繞着指頭,一圈又一圈,其實她是有神遊方外了,陸禮說的這些讓她想起了帛闞的話,難道說她的樣貌和那個帛氏庶女真的那麼像?
“拿那件雪菸灰的外袍來。”陸禮見她似在思索,也沒強人所難。
添香拿了外套給他,又想了想,頗爲幽怨道:“也不知家中母親可還好?若是能有她們的畫像也好解思鄉之苦。”
“畫像?”陸禮正伸好一隻袖,些許詫然,便道:“沒什麼難的,讓人帶回來就是。”
聞言添香眼睛一亮,暗想陸禮也挺好騙的嘛,只要知道這些人的模樣,以後若真相見也不至於被當場揭穿。
“這樣……不如娘也由畫師畫一副,遣人送去,也解了岳母的思女之情。”陸禮說的極其自然,這會兒已經在繫腰帶了,寶石藍的腰帶配這顏色的袍立時顯得他身姿若蘭芝玉樹,亭亭玉立。
亭亭玉立這詞用在陸禮身上一點不爲過,兼更有磊落皓雪之風流。
添香本還看的賞心悅目,結果一下被打擊到,就說這個奸商沒這麼好糊弄,癟了癟脣,只得訕訕道:“其實……其實畫師畫的再好也畫不出神韻,還是別費神了。”
走到銅鏡案前坐定的陸禮淡淡的勾了勾脣,道:“都隨孃的意,來幫我束髮吧。”
添香一瞠目,梳頭啊,她沒試過,‘陸禮童鞋,表怪我拿你當小白老鼠,這可是你自找的。’
看着鏡中慢慢出現的女的臉,陸禮突然覺得脊背發涼,平地起風必有古怪,他一斜眼睛,馬添香已經擼起他一縷頭髮,右手拿起梳重重的梳了下去。
“嘶……吖……”只有兩個人的紅彤彤的屋裡響起一個男人壓抑的輕呼,此起彼伏,就如同踩了貓尾巴又堵住貓嘴,那種尖細的嚎叫衝出喉後變的輕輕嫋嫋。
“看孃的樣似乎……嘶……沒給人梳理過頭髮吧!”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反倒是添香淡淡的搖搖頭,不以爲意道:“是沒有啊,不過我經常給我的金毛打理毛髮啊,它看起來很享受呢。”
“金毛……?”陸禮直覺不對勁,就見鏡中的女人‘陰沉沉’的一笑,他的後腦勺立時像是被人連根拔起頭髮,疼的他一個大男人瞬間紅了眼眶。
“吖!好了好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馬上就梳好了,別動啊!”
“還是我自己來吧,辛苦娘了……嘶……”
“都告訴你別動了。”
門外貼身偷聽的婆不覺間在那張死板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靜悄悄的直起腰,下臺階,對一個丫鬟道:“等會兒大爺和少夫人出來了直接去祠堂,拜祭了祖宗牌位你再引着他二人到東房正廳給幾位夫人敬茶。”
丫鬟一聽把這麼大的重任教給她了,驚道:“孫媽媽不在怎麼行?奴才怕擔當不了。”
孫媽媽擡手狠狠戳了一下她面門,低聲道:“慌什麼?什麼時候服侍大爺讓你們費過心,放心,大爺心裡有數,你只管聽吩咐,照應好了。”
丫鬟爲難的點點頭,忽又聽孫媽媽加重語氣道:“看着點少夫人。”她愣的一擡頭,卻見孫媽媽已經轉身離開了。
眼見孫媽媽腳步飛快,她在陸府做了四年還真是少見孫媽媽這樣急火火的,也不知道有什麼大急事?
這邊暫不提孫媽媽去向周氏稟報情況,只說添香隨陸禮去祠堂拜祭,三炷香叩頭,這麼一跪就是半個時辰,連一開始挨上去的蒲團都覺得無比的難以忍受了,那個道士還在搖鈴,嘴裡念念叨叨的說着天地神什麼的,聽的人昏昏欲睡,要不是跪的痛苦,她肯定會睡過去。
好不容易道士撂了銅鈴,陸禮由小林扶起身,添香身邊也有丫鬟攙扶,可她腿麻了,呲牙咧嘴的撐了半天只能單腿獨立。
“還在等人嗎?”陸禮正要跨國門檻,餘光見添香還沒動,扭頭問。
“啊,沒有。”
“那還不走?”陸禮的目光落在她的裙裾上,故意現出不耐煩。
添香就知道這個小人定然會瑕疵必報,不想想今天早上她差點死在誰手裡,揪他幾根頭髮有什麼大礙?當然,差點掐死她這件事不會有人提,她不也矢口否認聽到琴聲了嗎?
真是打落牙齒自己吞,有冤難伸。
“嗯?”但見陸禮那雙幸災樂禍的眸,添香一咬牙,由丫鬟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向門口。
“何時腿腳不利落了?”陸禮假意上前扶她,把丫鬟擠到了一邊,兩人胳膊挨胳膊,他一把抓住她手腕,雖笑的溫潤和藹,可在馬添香眼裡卻是怎麼看怎麼陰險,“幹嘛?”
“母親常教育,對自己娘好的纔是真丈夫。”陸禮慢聲細語的說着,側着臉,勾起的一側脣角正好被添香看個正着,很溫潤,很好看,雖然平日裡他常掛着這樣的笑容卻總覺得少了什麼,此刻才明白,少了生動的真實感。
他的笑容很讓添香忐忑,可不知爲什麼卻覺得寧可多些這樣的笑,好過帶着假面活着。
“你笑什麼?”陸禮發現身旁的小女人在沉默,一扭頭卻見她甚至還在笑,一雙眸帶着晶亮亮的光澤,襯着白皙的膚色,乾淨的像個孩。
添香的笑一直在放大,不去看他,無聲的獨個笑。
建祠堂應有很多說法,就陸家的祠堂前是一馬平川,沒有一株樹木,上午明媚陽光普照,院落便顯得更加寬闊,兩人站在石階上,後面跟隨着大量僕從,而她跪了半個時辰也不是白跪的,衣服上薰了香的味道,也不知道香爐裡燃的什麼香,隱約似古龍水,濃重卻不嗆鼻。
她正深呼吸,感受着活着的美好。
突然扶着她的陸禮手一鬆,後腰承重,就像是有人推了她一把,本來左腳就是虛點着地面,這麼一來她整個人毫不設防的向前撲去,而緊挨着她的陸禮竟然沒伸手抓她,結果她瞪圓了眼睛,一陣尖叫跌下臺階。
來的時候不覺得這十來個臺階有多高,摔下的時候她真心覺得它高不可測,而且是匍匐下去的,“噗哧……”手插進鬆軟的土裡,引以爲傲的酥.胸正墊在一節石階上,疼的馬添香剎時漲紅整張臉。
“少夫人!少夫人!您怎麼樣?”一堆丫鬟侍從擠了過來,將還頭衝下的馬添香圍在中間,可這些人只關切的問卻沒一個伸把手,直到那個溫潤的聲音傳來,“快將少夫人扶起來。”
話音一落,大把的人拉扯她,處於混沌狀態的她站起來連人都看不清了,全是模糊的重影,只怕這下沒摔出腦震盪也好不到哪去,身不住搖晃哆嗦,看不清只得緊閉眼睛,下人們七手八腳的爲她整理衣着、攏發,她不雖看不見已能猜到自己摔的有多狼狽。
“摔到哪了?”耳邊傳來陸禮體貼的問候。
在這一瞬,馬添香驟然攥緊拳頭就要揮出去,丫的,推她下去這會兒又無辜的來裝好人了,陸禮,真不是個東西。
而她的拳頭剛動,陸禮突然貼着她低聲道:“只怕是腳扭到了。”同時他的手按在她的小拳頭上,又轉頭大聲吩咐道:“還愣着看什麼?快把轎輦擡進來!還有,把席先生請府裡去。”
僕從們領命頓時三五個的跑開,那個被孫媽媽特意囑咐過的丫鬟眼見馬添香摔下去,驚恐的整張臉成死灰色,生怕要她擔責任,直哆嗦着胳膊向前靠,摸到她的胳膊,顫聲問,“少夫人,您感覺哪痛?”
添香眯眼看過去,咦?是她相中的那個十四.五的小丫頭,看她怯懦的目光一肚火也不好衝一個丫頭髮,忍着痛道:“沒事!”
“什麼沒事?”陸禮的臉上倒浮起一絲真心的關切來,因爲他發現這個女人臉色很不好,連脣瓣都沒了血色,不由的惱火起來,斥道:“怎麼擡個轎輦這麼慢,養你們這些奴才都是吃乾飯的嗎?”
小丫鬟本來就膽突突的,入府四年因着這次陸家四支脈合併才得以從竈房調到院裡來,傳聞無不說大爺性溫和,是幾位爺中除去四爺最好伺候的主,哪想自己沒來幾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自己一個奴才就是被主打死也是應該的。
她越想越怕,也不等主發落,嘭的一聲先跪下了。
添香看的眼睛一跳,她剛摔下來,這青石板路的地面有多硬最是清楚,這麼硬生生的跪下,膝蓋不是要碎了嗎?
陸禮卻彷彿沒看到似的,淡淡的眸只打量添香,“到底哪傷了,你臉色很不好。”
添香一鼓氣,胸口頓時一陣痛,本能的擡手捂住,一碰,又是一陣抽搐,暗付道:別是胸壓壞了吧?悲催的……。她這邊想着,卻忘了把手拿開,一點點的輕揉自己的胸口。
陸禮就這麼看着,直勾勾的若有所思,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白如玉的臉唰的鋪了一層紅布,立時垂下眼皮,尷尬的別過臉去。
‘不是說傷腳了嗎?這人不知道又有什麼陰謀,奸商奸商,算計鑽營的本事多的沒處使了。’添香暗暗腹誹,邊揉胸口邊等轎輦來,待轎輦擡來那丫鬟還在地上跪着,眼瞅着陸禮還沒有饒過或者壓根就沒當回事的意思,她只得道:“讓她起來吧,又不是她的錯。”
陸禮接收到馬添香指桑罵槐的目光,毫無悔意的淡淡道:“起來,扶少夫人上輦。”
那丫鬟愣了愣,弄明白是叫她頓時又哭又笑的爬到馬添香腳邊,磕了個頭緊忙的爬起來,小心翼翼的扶馬添香上輦。
僕從們見大爺對少夫人上心,而少夫人此時痛的閉眼不睜,緊抿的兩片脣毫無血色,這時才真的慌起來,擡着疾馳的輦回東盛宅。
祠堂設在陸氏家族的一處莊園裡,前面種植農作物,後山整個空出來建了這麼個祠堂,早年不在這兒,也是陸禮這一輩挪過來的,而看破其中玄機並提出另選址建祠堂,及祠堂周遭的設計的人正是陸家九歲時便被女帝題匾的神算陸白。
陸白今年十七,是陸家下人眼裡脾氣最好的主,長輩眼裡最聽話的孩,平輩眼中最爲木訥的書呆,而在女帝及世人眼裡,卻是個神秘的猶如謫仙的少年。
“三哥一定又在想我是個孩,說出來我也聽不懂,可你不說怎麼就知道我不懂?”素白布衣的青年說着又轉了個身,對着陸喬不厭其煩的又道:“再說弟已經不是孩了,弟前日娶妻了。”
提到娶妻,陸喬睜開眼睛看了看天,那瓦藍的天邊夾着一條雪白的雲,單薄的像紗,也許更像絹布,那女伸長手臂就那麼一扯,整匹散下來……就是這個樣。
“三哥,你該高興纔是,你喜歡的女正好是你的妻,而且……”陸白溜了溜眼睛,靠過來俯在他的耳畔,神秘兮兮道:“我已經卜過卦了,帛添香就是我們兄弟命定的妻,沒有人能改變。”
似乎這句話驚動了深思中的陸喬,他微微偏頭,但見陸白兩眼閃爍着興奮的有些詭異的光芒,不由的皺眉,聲音乾啞的強調道:“她是馬添香。”
陸白一笑,“大哥的情報絕不會差,三哥應最清楚,她就是帛添香。”
“是馬添香,姓馬,他不是你們的妻,是我一個人的!”翻身而起的陸喬恨恨的瞪着陸白,好好的一雙杏仁眼突兀的像魚泡,每一句話都是低吼而出,臉孔因爲過度激動而變得通紅。
陸白皺眉的看着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隨即也不高興了,悶聲辯駁道:“有理不在聲高,她都與大哥拜過堂,三哥再怎麼不情願也已成事實,還爲這個惱火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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