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羅強撐着背脊,直到出了楊府的大門,轉進了街角,方纔塌陷下來——
雙手緊緊捂住臉孔,整個人倚着牆角,站立不穩,聳動的肩膀一抽一抽.
沈蒔之,周惜若……
爲什麼?爲什麼要再次出現?
已經結疤的傷口直到今日,再次迸裂開來,鮮血淋漓,讓人慘不忍睹.雲羅自己都不敢正視那道傷口,只能靠着街角,無力地抽泣.
沈蒔之,那個印象中一直儒雅俊秀的男人,每次見到她總是輕聲細語,關懷備至,或是派人送她愛吃的鮮果,或是派人爲她搜尋精緻的繡品,或是派人跑遍大街小巷尋些稀罕的吃食……許許多多的曾經,在周惜若出現的當口,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差點將她溺斃.
早已經忘懷了,不是嗎?爲何還要心痛?
雲羅放下手掌,大口大口地呼吸,不在乎這樣的舉止是不是符合千金小姐的儀態,她只知道,如果不是如此大力呼吸,她實在沒有辦法覺得自己還能活下去.
雲羅愣了許久,終於還是鼓起無限勇氣,邁着無力的步子,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家.
雲肖峰看到臉色煞白,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女兒,一陣着急——
";怎麼了?生病了嗎?你不是說楊太太邀你過府相聚嗎?她給你氣受了?讓你難堪了?";連珠炮彈似地發問,是不容錯辨的關切.
這就是父親,這就是家人,永不會背叛,永不會欺騙……
始終在她一個轉身的距離,不會離開!
雲羅看着父親關切的眼眸,再也壓抑不住,整個人撲到他懷中,任由淚水肆意.
";怎麼了?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趕緊跟爹講,爹替你出頭……";雲肖峰笨拙地安慰着女兒,手足無措地想要拍雲羅的背,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他的女兒他知道,堅強至極,因爲家道中落嚐盡人情冷暖,卻從不曾像今天這般無助哭泣,以前那麼艱難的日子,不管是雲府那幫人的奚落,還是沒飯吃的窘境,都沒能壓垮她,他的女兒一直撐着,催促着他去找工,催促着他去嘗試,也日以繼日地繡着東西寄賣貼補家用……
今天,怎麼了?雲肖峰的心疼得都揪起來了,只知道胸前一片溼熱!
";女兒……";雲肖峰放柔聲音,不敢再詢問她,只是不停地揉着她的頭髮,滿臉傷痛.
";爹,沈蒔之回來了……";一句低喃,音量輕到不能再輕,但是,雲肖峰卻一下子聽清楚了.
瞬間,雲肖峰的肌肉緊繃:";什麼?";
雲羅從他懷裡仰起淚眼,見父親黑透的臉孔,心中越發心酸,只是無意識地點頭.
";回來就回來,沒什麼大不了的!";雲肖峰的話的,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父女倆再也沒有任何交談,收住眼淚的雲羅只是踉蹌着步子回了房間躺下,而云肖峰則是破天荒地沒有鬧着要吃飯……
這樣的夜,註定是轉輾反側,難以入眠的……
";周姐姐,你這件衣服真漂亮,這衣襟上的折枝梅的花蕊纖毫畢現,真是精緻,定然是出自錦園的造品吧?";雲錦春的語氣略帶誇張,充分表達着自己對眼前之人的恭維.
";你還是喚我沈太太吧,要不然我家相公聽到了會不高興……";周惜若放下手中的茶杯,狀似無意地提醒到.
";哎喲,你瞧妹妹的記性,是沈太太,是沈太太.姐姐都已經出了閨閣了,我還是周姐姐地喚着,真是不恰當,自然是應該冠夫姓稱呼!";雲錦春先是一愣,然後立即反應過來,笑得更加熱烈.
";呵呵!";周惜若微微一笑,並不接話,細細地品着杯中的香茗.
雲錦春見她並不熱絡,甚至有些不怎麼搭理,卻不氣餒,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圈,就湊過身子,刻意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姐姐知道了嗎?我那大姐,雲羅,現在日子過得可不好了……";
雖然裝出一副唏噓的模樣,眼裡的幸災樂禍卻是怎麼都藏不住.
";哦?是嗎……";反應平淡.
雲錦春不甘心,繼續爆料:";就那麼個窮酸破落戶,肚皮都吃不飽的人,居然想去做知縣公子的先生……";
雲錦春的話如平地一聲雷,炸開了周惜若的所有的平靜.周惜若忘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急切地追問:";什麼先生?";
雲錦春很樂意自己的話引起了周惜若的注意,立即心急火燎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遍.
怪不得她巴結上了楊縣丞的太太!周惜若在心底暗恨,雖然氣得都快咬碎一口銀牙了,但臉上卻是紋絲不動,還是剛纔賢良淑德的表情.
雲錦春在心中暗啐:明明緊張的要命,還裝模作樣……但臉上哪裡敢露出半分,只是一副討好的模樣.
兩人正聊着天,突然聽見丫頭通報的聲音,說是";大人回來了!";
眨眼間,一個穿着官服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地入內.
劍眉星目,相貌魁偉,真正是少年得志,一表人才!他,就是沈蒔之……
行禮的雲錦春貪婪地垂下眼瞼,越發羨慕周惜若,她長得還沒有自己漂亮呢,真
是好運……
沈蒔之並沒有理會雲錦春,周惜若也沒有介紹,只是安排着丫頭入內服侍沈蒔之寬衣.
";今日不便,真是不好意思!";周惜若安排好一切之後,轉身對着雲錦春端起了茶.
雲錦春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多做盤桓,只是偷偷瞄了一眼沈蒔之消失的門口,而後起身告辭.
";哼……";無意間發現雲錦春目光流連的方向,周惜若不禁冷哼,甩了甩袖子,喚了丫頭上來,隨手把雲錦春送來的四色禮盒賞給了她.
那丫頭拿起沉甸甸的四色禮盒,心中一陣狂喜,千恩萬謝一番,方纔拎着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