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漕幫的人在嗎?他們善水,怎麼不讓他們幫忙?反倒要指揮使大人身邊的親衛?”狄夫人的話裡充滿着艱澀。
“本來劉大爺帶了些人來,後來說是碼頭上出了什麼亂子,劉大爺就讓楊爺領着人趕過去了。”鶯歌答得有些小心翼翼。
這麼巧?
狄夫人的目光微微發直,隱隱覺得舌根發苦。
愣了一會,狄夫人在鶯歌的攙扶下勉強坐直了身子,微微顫抖道:“那就等消息吧。”
大家都稟了呼吸不敢用力,深怕發出聲音。
空氣中瀰漫着緊張晦澀的氣氛。
前院的消息還沒傳來,方媽媽就慌慌張張地回了院子。
“夫人。”方媽媽似是得知了什麼天大的秘密,額間全是細密的汗,甚至來不及抹乾淨臉,就這樣跪到了狄夫人跟前。
“又有什麼事?”狄夫人見是方媽媽,想到她是去審抓到的小廝的,眉頭又不禁蹙起來。
“……大人……外面的……說有孕了……”方媽媽湊到了狄夫人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但還是有隻言片語落入了其他人耳中。
外面的……有孕了……
大家一陣狐疑,卻沒想到緊接着一陣驚天動地的碰瓷聲。
大家嚇了一跳。
一地的碎片。
片刻之後,雲羅才反應過來,是狄夫人聽罷方媽媽的耳語,揮手灑落了几上的茶盅。
地上的碎片泛着冰冷的細光,映着日頭,一晃一晃,扎的人眼睛生疼生疼。
“夫人……”方媽媽嚇得跌在了地上,膝蓋處汩汩的血水。覷着狄夫人滿臉的怒氣,嚇得大氣不敢出。
“領我去……”狄夫人咬着嘴脣霍然起身,尖細的嗓子已經整個變了音調。再也不復往昔的優雅從容。
全然不顧還有滿場的女客。
“夫人,我們……”蘇夫人惶惶然起身欲言又止——
她瞧出不對勁。想要提出告辭,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請示。
“夫人,我陪着你……”另一邊的林氏慣會眼色,搶着話頭諂媚道。
“你們略坐片刻,我去去就回。”狄夫人背對着衆人斬釘截鐵,拒絕了讓他們離開的請求。
說完,毫不猶豫地帶着鶯歌、方媽媽走了。
留下一屋子女客,目瞪口呆。
隨後有小丫鬟出來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碎片。清掃方媽媽留下的血痕,滴了幾滴玉蘭花香露。
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
稍稍安撫了衆人這大半天七上八下吊着的心。
主人不在,女客們都是認識的,不可能冷場不說話。
可是,這樣沉悶的氣氛誰還能相談甚歡呢?
林氏就開始奉承蘇夫人起來,把蘇謹蘭好好地誇了個遍,至於蘇謹梅則是草草一句帶過。
蘇夫人就揚起淡淡的笑。
衆人也隨聲附和。
一下子,話題就轉到了如何教女兒上面,至於臨去前狄夫人的異樣,誰也沒有再提及。
枯坐了半個時辰。前院的消息傳過來,說是曹瑛被撈起來,若不是因爲河道里清出十幾口大箱子。怕是人早就被水流衝到不知道哪裡了。
衆人一陣心悸,個個舉起袖子抹着乾巴巴的眼角,作出一副傷心欲哭的樣子。
終於還是死了……
雲羅的眼角一片溼潤,一顆心鈍痛到麻木。
鮮活嬌縱的曹瑛,還未怒放就已凋零。
屋裡陷入了一片寂靜。
報訊的人彎着腰等不到夫人太太一句地起身,只覺得腰肢麻木,頭暈目眩。
悄悄地擡眼瞄了屋裡的夫人太太小姐,個個臉色霜白,神情不妥。
恍惚中。一聲驚呼震耳。
“哎呀,母親。你怎麼了?”芸娘手忙腳亂地扶住了軟軟無力的許太太。
“有些暈……”許太太扶着額頭,眼睛半闔。一副立即要暈過去的樣子。
“太太,怎麼樣……”雲羅第一時間奔了過去,擔憂中對上芸娘,見她微微一眨眼,心中一動。
“……請大夫。”
“……趕緊擡回去。”
“……要躺下來歇息。”
“……趕緊讓馬車準備。”
七嘴八舌,亂成一鍋粥,丫鬟婆子只是傻站着,不知道聽了哪句好。
最後蘇夫人看不過眼,站出來指揮和風院的丫鬟分別去給狄夫人報訊、端水拿帕子,安排馬車等事宜。
一刻鐘不到,鶯歌就一臉抱歉地匆匆而來,領命安排許太太的離開。
至於狄夫人爲何沒有露面,她一句多的話也沒有。
可大家除了心中狐疑,誰也沒有當面多問。
況且曹瑛出事了,衆人就更不願意久留,見機都提了告辭。
鶯歌忙前忙後,吩咐婆子去安排馬車,又要負責送諸位女客離開。
卻沒想到,在雲羅和芸娘扶着許太太出門時,鶯歌卻把雲羅攔下了——
“夫人說,小姐寂寞,想請雲姑娘留下來作陪林小姐一二日。”
明亮的笑顏中是灼灼的目光。
言辭溫婉,氣焰卻囂張。
打算離去的衆人都頓住了腳步。
雲羅被眼前的變故打了個措手不及。
狄夫人是什麼意思?
不肯放她出府嗎?
怎麼辦?怎麼辦?
心慌中,手心一片冰涼。
想起那日方媽媽過來送帖子時的眼神,又想起侍妾的事情,難道狄夫人在這麼亂的情況下,還是不忘要把她送作侍妾?
想到這些,雲羅心裡翻江倒海地涌起怨懟之情。
不管了,一口回絕,大不了鬧開了,和父親再過回以前的日子。
不,不。想起曾經靠紅薯充飢的日子,她的頭腦就似被冰水灌過,徹底冷了下來。
硬碰硬從來就解決不了問題。
得罪了權貴。她和父親怎麼死都不知道。
她強迫自己笑出來:“我自從到了太太身邊,太太對我關懷備至。如今太太病了,身邊唯有芸妹妹一人……”
“是啊,姐姐,我害怕……”芸娘極有眼色,說話間,眼眶中已經浮動着水光。
“雲姑娘仁孝。”鶯歌斂了笑意,牙齒咬了嘴脣。
人卻分毫未動。
“夫人的交代,奴婢只是傳話。還請雲姑娘不要爲難我。”語氣前所未有的堅決,帶着下人不該有的嚴厲和挑釁。
雲羅在她眼中看到了狄夫人的勢在必得。
雲羅慌亂中向蘇夫人等人望去,可是他們個個左顧右盼,權當沒聽見。
“是雲羅不懂事,夫人擡舉?...
……”雲羅脹得滿臉通紅。
她一個縣丞之女,竟然要聽一個丫鬟話裡話外的奚落。
不過是世態炎涼,憑是狄夫人身邊得臉的,比她腰桿子直,比她說話硬氣。
可是,誰又會爲她幫襯一句呢?
蘇夫人、林氏、雲二太太、蔣太太……個個都眼觀鼻鼻觀心。做木泥狀。
屋內靜得讓人發顫。
突然,在誰也沒注意的時候,幾近暈厥的許太太的衣袖顫了顫。
“既然這樣……”雲羅一橫心。打算應下來,強笑着對鶯歌說話,卻聽見芸娘一陣嚶嚀,腳步踉蹌,幸好旁邊的姚媽媽手快,一把扶住了,若不然,芸娘就要跌在地上了。
“芸妹妹,芸妹妹……”雲羅心急如焚。示意紅纓扶着許太太,自己跑了過去看軟在姚媽媽懷中的芸娘。
芸娘昏得人事不知。
可是雲羅卻清楚地瞧見芸孃的眼皮動了兩下。
再難有比這更合適的藉口了。
機會稍縱即逝。
“趕緊回去。趕緊回去……”雲羅乘機對着鶯歌解釋,“麻煩稟報夫人。說雲羅先要把許太太和許小姐送回府裡,等他們醒了,再給夫人請安磕頭。”
目光清澈,語氣真誠。
鶯歌定定地望進她的眼中,愣了半晌,而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吩咐丫鬟婆子送許太太等人,留下了背影給雲羅。
雲羅高一腳底一腳地扶着芸娘上了馬車。
等車簾落下,清風一吹,這纔回過神來。
終於出來了。
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難受。
悄悄撩開側面的簾子,翠綠掩映中的粉牆灰瓦減行漸遠,門口的石獅子張着血盆大口,彷彿隨時要撲上來咬一口。
“啪”地丟下了簾子。
驚恐之氣在胸腹間翻滾。
芸娘睜開了眼睛,亮晶晶道:“姐姐,你沒事吧?”
“謝謝你,芸妹妹……”雲羅對上她關切的眸,只覺得心頭有團團暖意襲來。
“客氣什麼,這丫鬟也太欺負人了,拿着夫人的吩咐口氣大成那樣子,也不看看客人願不願意。就算是要請你去陪林家姐姐,也得客客氣氣地來,更何況當時是母親拉了我,我纔想到裝暈倒,這樣姐姐就一定要陪我們回來了……”說着,說着,芸娘就覺出不對勁來。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緊地鎖住了雲羅:“姐姐,狄夫人爲何一定要留下你?”
告訴她還是不告訴她?
雲羅望進那對清澈見底的眸子,最終笑着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口氣中帶着三分無辜。
幸好芸娘沒有再追問下去。
雲羅鬆了一口氣。
“太太沒事吧?”她趕緊轉移了話題。
“母親是藉故離開……”芸娘壓低了嗓音湊在她耳邊道。
“噢……幸好,嚇死我了……”沒想到許太太急着抽身的同時還顧念到了她,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施以援手。
雖然,許太太幫她未必出於真心。
但是,在這樣的境況下,能把她帶出,足矣。
她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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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