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就有消息稱彭閣老年齡到了,幾次上奏致仕,不過聖上一直未準。
雖然位置沒交出來,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彭閣老的致仕不過是時間問題。
所以,朝堂上明裡暗裡,波濤詭譎。
誰都知道,閣老的人選是從六部侍郎裡面挑的。
理論上幾位侍郎都有可能。
可實際並不是這麼回事。
關鍵還是要看彭閣老舉薦了誰。
一般,聖上爲了安撫致仕閣老的心,會挑選他屬意的人選。
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爲了保持朝廷的平衡,不至於因爲彭閣老的致仕而導致局面一邊倒,妨礙到皇權的絕對控制。
周允文是彭閣老的侄女婿,而朱佑淳是彭閣老的門生。
兩人都是彭派的中堅力量。
所以,接替閣老人選呼聲最高的就是禮部侍郎周允文、工部侍郎朱佑淳兩人。
外人看來,他們是競爭關係——
彭派人馬的內部競爭。
可世事無常,並不妨礙兩人達成一線。
周家自周允文那輩開始就沒有女兒。
怪不得工部的朱大人會和他們蘇家聯姻。
顯然兩家站在了同一陣線上。
如果周大人能順利擢升吏部尚書,那自家大人的前程豈不是愈加繁花似錦?
想到此處,蘇夫人的眼底閃過喜悅。
落到許太太眼中,愈發有些酸澀。
伸手捏了帕子輕輕地掖了掖嘴角,擱下茶杯時已是滿臉恭賀之情。
許太太委婉地把狄府選定的婚期告之,蘇夫人同林氏對視了一眼,並無任何意外之色,想來狄夫人早就通過林氏把婚期透給了蘇家。現在不過是在明面上走個過場。
饒是走過場,蘇夫人還是矜持地說了句要問過自己大人的意思再作答覆。
許太太也不以爲意,端起茶盞笑着輕啜。眼神卻是飄到了一片笑臉燦爛的林氏身上。
林氏的目光也迎了過來。
腮邊堆滿了笑:“許太太最近身子怎麼樣?前段時間聽說你正在吃着老太醫的藥。”一點都沒有端午宴後突然不再走動的侷促。
“嗯,吃着藥。就沒出來走動,怕身上的氣味薰了人。還是林太太好福氣,越發得珠圓玉潤,這寶藍的顏色稱得肌膚更加白皙。”
林氏一看就是心境不錯,舉手投足間挾着春風得意。
“嗯,哪有,哪有……”林氏自從林淑紅救下狄夫人住進了狄府,心裡的得意就書寫在每一道肌膚的紋路里。雖然口中是謙虛的話,可是眉眼間卻是十分享受的。
許太太自然知道是因爲林淑紅的關係,雖然對林氏的得意有些看不慣,但也沒有往心裡去,繼續和蘇夫人、林氏寒暄着。
說話間,蘇謹蘭、蘇謹梅兩姐妹就到了跟前。
從她們兩人一進門,雲羅的目光就沒有停歇過。
作爲今天的主角,蘇謹蘭一如既往地空谷幽蘭、姿容秀麗,穿着大紅色雲紋褙子,杏黃色繡蘭花十二幅湘裙。烏黑的青絲中嵌着赤金鑲紅寶的髮箍。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此刻正被林氏拉着手一頓猛誇,蘇謹蘭雖然滿臉羞紅。神態卻依然落落大方。
被撇在一旁的蘇謹梅就顯得有些孤零零,嫩綠的衣衫襯得膚光勝雪,尖尖的下巴更是有種我見猶憐的柔態。
表情雖然很平靜,雲羅卻眼尖地瞥見蘇謹梅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忿。
是應該不忿——
再有姿色,也敵不過嫡庶之分的強大阻力。
雲羅不知道狄少爺當時是怎麼跟蘇謹梅說的,但是現在親事定下,新娘卻不是她,狄少爺怎麼着都不應該這麼平靜吧?
無動於衷是不是代表狄少爺也不過是在享受美人恩的文人墨客?
難道,在這場風花雪月中不曾投下半點真心?
一室談笑間。蘇謹梅斂下燦爛的眸子,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裡。就如夏日枝頭紫薇,開得絢爛。卻無人問津。
幾個女孩子安靜地端坐在下首,聽着幾位夫人太太寒暄。
從狄夫人病癒聊到了蘇大人家侄女的親事,又談到了林家女兒林淑紅的婚配。
林氏的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是又很快地恢復正常,咯咯笑道:“我那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幾位夫人太太看着有合適的,就給做個媒人,我一定送足十八個媒人腿……”
蘇州有送媒人十八個腿的說法。
蘇夫人和許太太看了一眼,就輕輕拍了林氏的手,意味深長道:“我們哪裡能插手,林小姐現在可是狄夫人的義女,她的婚事自然由夫人操心着呢。”
話音一落,林氏就有些訕訕然。
的確,林淑紅今時不同往日,哪裡是她這個嫡母拿捏在手裡的?
想到此處,不禁心裡發苦,想想以後說不定還要在這個庶女面前伏低做小,心裡就泛酸,臉上更添了幾分尷尬之色。
蘇夫人似是沒注意到她的表情,繼續道:“聽說,狄夫人有意把林小姐嫁入朱公子,林太太,若真成了,同工部侍郎朱大人家結親,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你的福氣長着呢……”
似是爲了印證所言非虛,蘇夫人甚至捏了捏她的手。
林氏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再難掩飾情緒,面色一僵。
蘇夫人只當沒看見,低頭輕輕地吹開茶杯上方的茶沫子。
許太太聽罷,咯噔一下。
她自然知道朱公子是何人,就是那個工部侍郎朱佑淳的侄子。那日端午宴時,聽說他是今年春闈新晉的進士,年僅二十五六,她當時就覺得人品、家世不錯,可是轉念一想,二十五六的年紀肯定早就娶妻,哪裡會還未婚配,所以也就沒動過念頭。
可是,蘇夫人的話分明就是指這位朱公子還未婚配。
那……豈不是最佳人選?
甚至比狄少爺還好!
因爲這位朱公子已經春闈高中,比起狄少爺這個還在寒窗苦讀尚未有功名的強上千八倍。
好比在燒製瓷器,一個是還未出爐的半成品,雖然知道材料好、瓷器師傅手藝也好,但是,畢竟還未出品,將來是不是個佳品還未可知;另一個則是已經出爐的成品,顏色、品相都屬上乘,這個可就是眼見爲實了!
這麼好的人選,若是能配了芸娘,那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許太太心裡一陣激動。
這可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
當下不由心情大好,笑意就到了眼底。
蘇夫人擡頭正好瞥見,腮邊就有了若有似無的笑。
“那位近來在蘇州的朱公子嗎?聽說年紀不小了,怎麼至今沒有妻室啊?”許太太迅速冷靜下來,目光就投注在了蘇夫人身上。
“哦,說來也是一段往事,這位朱公子降生時,滿室花開,引爲奇談,其祖父賜名朱茂芳。滿月之日,就有高僧雲遊經過,一定要親自見見這位朱公子。朱家老夫人因爲孫子降生時的異象對其寶貝得緊,聽說高僧要見,就着人把襁褓中的朱公子抱了出來,後來那位高僧就留了一句話,道——此子乃文曲星下凡,少年勤學春光花自發,忠孝兩全富貴無憂愁。只是有一點要切記,夫妻少配有刑剋,最好等金榜題名之後再考慮婚配之事。朱家老太太就留了心,眼見孫子少年聰慧、才情敏捷,深信高僧所言是文曲星下凡,對婚配一事就更爲慎重。到了十六七歲,有媒人上門遊說,都被朱家老太太婉拒,稱一日不高中一日不娶親。”蘇夫人悠悠地啜了一口茶水,娓娓道來。
許太太表面淡然,內心卻是樂開了花。
“那這位朱公子將來必定前途無量啊……”許太太不由道。
“許太太是京城人士,怎麼沒聽說過這位朱公子的事情?”蘇夫人追問了一句,似乎有些意外。
“我嫁到臨安多年,京城的事自然沒那麼靈通了。”許太太臉色一僵,而後又恢復了平靜。
出身京城,可對京城的消息閉塞,說明什麼?
說明許太太的孃家、廉禮公的後代在京城的圈子裡混的越來越邊緣,所以纔會不知道朱公子出生時滿室異香這樣的大事。
許太太緊了緊手指,睃了一眼蘇夫人,見對方神情坦然,滿臉溫煦,並無嘲諷或刻薄之意,心裡緊繃的弦才鬆了下來。
“這位朱公子真是年少有爲啊。”許太太趕緊轉移話題。
“嗯,二十五六歲就高中進士,這在我朝可是亙古未有的事情啊!”蘇夫人含笑應對,眼角卻睃到了另一側的林氏那邊——
笑容發苦,眼中一閃而逝的懊惱。
蘇夫人見了,笑得雙眼眯成了縫,白胖的臉龐似滿月的銀盤,越發地和煦。
雲羅聽了一頭霧水,可是,她卻發現了一個奇怪事,就是當蘇夫人說起朱公子的事情時,蘇謹梅嘴角一直帶着淡淡的譏諷,似乎在嘲弄着這一切。
雲羅立即覺得有些不對勁。
蘇謹梅在嘲弄什麼?
是這位朱公子的傳聞言過其實,還是嘲弄幾位夫人太太想結親的心事?
不得而知。
只有那抹嘲諷生動地掛在腮邊,卷着梨渦輕輕綻放,於清麗中更見嫵媚。(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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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