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化羽以扇撫額,作沉思狀:“你們既已出去,爲何又回來?”
“我要問你幾句話。”陸雲裳道。
木化羽的身後,夭夭探出腦袋,拍手笑道:“漂亮姐姐和英俊哥哥又回來了?”
“夭夭,你外公很想你,你不想他嗎?”陸雲裳試探地問道。
夭夭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委屈道:“夭夭也想念外公,可是爹爹……”
“夭夭!”木化羽再次制止了她的話語,揮手摒除桃花林中的陣法,對陸雲裳和藍珞楓道:“你們請吧,我看你們和那些人應該沒有關係,我不爲難你們。”
“你還記得素彥嗎?”藍珞楓索性直接問道,“她爲了你,未婚先孕,被人用私刑處死……”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木化羽顫聲質問。
“夭夭的外公說的。”陸雲裳道,“如果我們沒有猜錯,這村子裡的瘟疫就是拜你所賜吧?”
“夭夭,閃開!”木化羽把女兒推開,手中的扇子須臾間變成了一柄桃木劍,直向陸雲裳刺過來。
陸雲裳並不閃避,待劍尖離自己鼻尖只有寸許,左手食指與中指用力一夾,那劍峰就此停住,不能前進一分一毫。
“素彥爲了你,吃盡了苦頭,你又爲她做過什麼?”陸雲裳道。
木化羽恨恨道:“報仇雪恨。”
藍珞楓不屑道:“人都死了,談報仇又有什麼意義?她被人捆綁處死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作爲一個男人,除了害得素彥聲敗名裂,你又給過她什麼?”
“若不是那該死的黃斤請了道士來收我,把我困在一個葫蘆內,我又能讓他們傷素彥一丁一點!”木化羽憤然道,“三個月前,那道士喝醉酒,不小心把葫蘆的蓋子摔散了,我才僥倖逃了出來!黃斤死了,黃家已經斷子絕孫,哈哈,哈哈……”
“對不起你的人是黃斤,你爲什麼連其他人也不放過?!”陸雲裳怒道。
“爲什麼要放過他們?”木化羽揶揄一笑,“他們就算不是主謀,也是幫兇!”
陸雲裳悲憫道:“他們只是愚昧。難道你認爲,解決仇恨的方法是殺戮?”
木化羽理所當然道:“本來就是!”
陸雲裳鬆了手,說道:“如果一定要有人死纔可以緩解,那你殺我吧,我寧願用我的命換那些村民的命。”
“不,用我的命!”藍珞楓搶着攔在她身前。
“藍大哥,”陸雲裳嗔責道,“這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可以爲人犧牲,我爲什麼不行?!”
木化羽望着兩人相互迴護,情真意切的模樣,腦中浮現出六年前初遇素彥的情境,殺氣突減。劍還在手中,卻停頓着不動了。
“你的心裡,還有愛。”陸雲裳點破他所思所憶,“對素彥的思念,對夭夭的愛,這些都是你心底深處的柔情。”
藍珞楓亦說道:“對夭夭的外公,你欠一個解釋。他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女婿究竟是誰。”
“女婿?”木化羽微怔,似乎並未理解這個詞的含義。
“我只問你,在你心裡,有沒有把素彥當作你自己的妻子?”藍珞楓道,“如果是,那麼作素彥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父親。”
“我……”剛纔那麼理直氣壯傲然自負的木化羽,一下子全沒了說辭。對於這個一個世人眼中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他卻要在素彥去世六年後經人點破才明白。
“夭夭的外公因爲擔心夭夭,形體消瘦,他本來就年紀老邁,怎麼經得起失去夭夭的打擊?!”陸雲裳順勢接着反問。
木化羽不知如何回答,恢復自由以來,他心心念唸的兩件事,就是爲素彥報仇,扶養夭夭長大。一切,他都隨性而爲,未曾想過會給別人帶來怎樣的傷害。
“誰無妻兒,誰無父母?你也有女兒和岳父,也嘗過失去妻子的傷痛,爲什麼還要把這樣的痛加諸在別人身上?”
陸雲裳的一連串反問換來的仍是木化羽的沉默。很久了,他才恨道:“可恨那些村民聽了黃斤的挑撥,置素彥於死地,若當時有一人肯爲素彥出頭,今日我又談何報仇?”
“我說過,他們只是愚昧。”陸雲裳道,“你說的不完全對,六年前,你根本不在現場,也無法確知究竟發生了什麼。當時,村裡的唐大夫就曾伸出援手,若沒有唐大夫幫助接生,便不會有夭夭。”
“唐大夫?”木化羽悔意迭生,他記得,被他施法染上瘟疫的人中,有一個揹着藥箱的老者。
陸雲裳取出碧落簫,信口吹出一支曲子,婉約的曲調如涓涓流水,讓人聽了心境平和。
木化羽閉上雙眼,手中的劍落地。“我去見素彥的爹。”陸雲裳一拂袖,整片桃林隨着她的衣袖揮過,漸漸幻滅。
木化羽領着夭夭,隨着陸雲裳與藍珞楓的步伐而行。
那老農已收完西瓜,擔着兩個筐子起身回家,陸雲裳眼見不錯,叫住他:“大叔!”
老農放下擔子,轉過身,看到陸雲裳二人的同時也看到了夭夭,喜出望外,急急跑來,腳被石頭一絆,就要摔倒。
陸雲裳結起手印,一道聖光護住了他。他重新站好,恍然大悟道:“原來姑娘是仙女,姑娘,謝謝你幫我找到夭夭。”
“大叔,我們還帶了個人來。”陸雲裳與藍珞楓退開,老農看到了牽着夭夭的木化羽。
“你是?”老農問道。
夭夭仰起臉一笑:“外公,他是爹爹!”
“就是你,就是你害慘了素彥!”老農一聽夭夭的話,一巴掌用力摑在木化羽臉上, “六年前,你爲什麼不出現,你現在來幹什麼?”
“小婿拜見岳父。”木化羽躬身一拜,歉然道,“素彥的事,是我的錯,但箇中緣由,我希望岳父能聽我解釋。”
“你說吧。”老農不是不講理的人,由他訴說。
木化羽把他與素彥的相戀,黃斤的蓄意破壞,一一說來。
老農知道他是妖,如一般人那樣害怕起來,一把摟過夭夭,顫聲道:“你、你、你不要過來!”
“素彥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我怎忍心傷害?”木化羽悲切地嗟嘆,“怪只怪造化弄人。岳父,夭夭就勞煩你扶養了。”
陸雲裳見他語氣有異,問道:“你要去哪裡?”
木化羽不答,對藍珞楓道:“你若想好好保護你的心上人,還缺一樣得力的武器。”
藍珞楓變出斷翎刀,說道:“我有它。”
木化羽道:“讓我助你。”他凝神運氣,將真元聚齊,吐出來,傾注在藍珞楓的刀上。而他自己的影像,越來越淡。
“這是……”藍珞楓問道。
陸雲裳道:“是他千年修行的真元……你何必如此?”
木化羽淡笑道:“岳父,帶我去素彥墓前。”
素彥的墓前,綠草如茵,野花繽紛。木化羽癡癡望着墓碑,真氣渙散,化作一棵桃樹,守在她的墓前。
“他是想永遠陪伴素彥。”陸雲裳此時才明白因由。
老農感嘆地點點頭:“原來,妖也會癡心至此。”
“萬物有情。”陸雲裳對老農頷首道:“大叔,這次我們是真的要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