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閣”矗立於離城最繁華的街市之中, 是一棟三層高大的建築,亦是這離城中最大最出名的酒樓。每日有許多遊客商旅,來來往往。只天色初亮之時, 酒樓的馬廄中便停滿了客人的馬匹, 再無一絲一毫空地。
紫夏璟池帶着琢禾進了酒樓, 二人剛走進, 便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只是琢禾不知深思何處, 而紫夏璟池又毫不在意成爲衆人焦點,二人均沒有太過在意。
店小二見二人衣着不凡,知有貴客來臨, 忙上前笑着問道:“客官裡邊請,裡邊請!不知二位客官, 是住店還是吃飯?”
紫夏璟池牽着琢禾, 在大堂的安靜角落坐下, 對店小二笑道:“吃飯,將這裡的招牌菜每樣來一份便可。”
店小二一時驚愕, 這這這……還“便可”?!
“客官,我們這兒的招牌菜可有幾十來樣,您……”
紫夏璟池眉頭一皺,不耐道:“我說都來一樣便都來一樣,按我的吩咐即可, 怎的這般囉囉嗦嗦的?!”
店小二渾身一顫, 忙道:“是!是!客官稍等!稍等!”
琢禾見店小二逃也似的離開, 搖頭嘆息道:“二皇子果真是仗勢欺人吶……你我才二人, 幾十樣菜怎麼吃得完?到最後不過是浪費了……”
紫夏璟池眯了眯眼, 道:“如此說來,阿琢倒是對我的做法有所不滿了?那就將吃不完的剩菜帶回去, 晚上接着給阿琢吃,可好?”
琢禾瞪了眼紫夏璟池,被噎地說不出話來。
紫夏璟池嘴角含笑,緩緩地將臉湊近琢禾,輕聲道:“阿琢適才答應過什麼?要叫我什麼?嗯?可是忘了?”說着還在她耳邊輕吹着氣。
琢禾猛地捂住耳朵,又瞪了他一眼,只是眼中似乎多了些嬌嗔,“璟池!璟池!璟池!璟池!行了吧?我天天叫你三百遍,看你煩不煩!”
紫夏璟池見琢禾如此嬌憨模樣,心中頓覺一陣酥麻,擡手理了理琢禾的長髮,在指尖繞了一圈,遲遲不肯離去。只恨身處酒樓之中,不然早已溫軟在懷。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在低低地喟嘆:其實,只要有她在……那些東西……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你聽說了麼?”
安靜的角落中忽然響起一個粗獷的聲音,將二人之間的曖昧砰然擊碎。
紫夏璟池緩緩地收回了手,墨玉般的眸中露出一絲懊喪與不解。
琢禾側臉看去,原來是旁邊的一張桌邊,坐下了兩個男子,一個清秀一個粗獷,二人皆是風塵僕僕的模樣,似是才趕到此處。
“你說的,可是我們的陛下……?”清秀的男子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
琢禾猛地轉回頭,端起手邊的茶水抿了一口,耳朵卻牢牢豎起聽着二人之間的談話。
“聽說陛下這回很生氣。”粗獷的男子竭力壓低着聲音,卻仍傳到了琢禾的耳中。
琢禾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到了桌上。
“你說那紫夏國的皇子,是不是和二公主私奔了?”清秀的男子調侃着笑道。
另一人灌了一大口茶,才喘着氣道:“誰知道呢!不過陛下這回真是顏面無存了,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夫……啊哈哈!”
琢禾緊咬着下脣,不想再聽下去,起身想要離開。而紫夏璟池卻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她只得又坐了下來。
粗獷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見無人注意,才輕聲道:“據說,陛下對二公主下了格殺令!若是被找到,當場處決,毫不留情!!”
嗡——琢禾腦中轟然一聲巨響,心一陣緊縮,仿若在聽笑話一般,只覺好笑。她與姐姐才相聚幾日,姐姐說過非她不信的,怎麼會要殺了她?怎麼可能要殺了她?!姐姐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怎會這麼狠心對她?她不信!她不信!他們定是在開玩笑……
紫夏璟池忽然攥緊了琢禾的雙手,擔憂道:“阿琢,阿琢,你怎的了?”
琢禾迷茫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眼中的淚水越來越洶涌,而嘴角的弧度卻是越來越大,詭異地讓人害怕,“騙子……統統都是騙子……”
紫夏璟池憐惜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道:“我不是早就說過,這世上,只有我對阿琢好。只有我……你才能相信……”
最後幾字輕得有如蚊吶,毫無力度,只一拂手便能揮散。
琢禾怔怔地看着他,視線一片模糊,卻又聽一旁的人說道:“陛下確實太狠心!我還聽說,紫夏國的女皇也十分惱怒,說是若將二皇子抓回去,定撤其皇子之位,發配邊疆!哎……若是他們被抓住,後果定是不堪設想!”
紫夏璟池握着琢禾的手一緊,“阿琢,跟我走吧,好麼?”
琢禾垂下眼眸,一滴清淚摔碎在桌面上,她已是毫無選擇了,如今除了相信他,她還能如何呢?
紫夏璟池扔下一錠金子,便牽着琢禾走了出去。
二人剛消失與酒樓門口處,便有兩名黑衣男子自二樓樓梯處走了下來,走至兩個男子身旁,放下一疊銀票,冷冷道:“這是賞錢,記得管住你們的嘴!”
兩個男子爭奪着銀票,笑眯眯道:“是!是!”
待二人爭先恐後地跑出酒樓,爲首的黑衣男子衝另一個黑衣人點了點頭,那人便半躬了身子,無聲地退下,朝兩個男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紫夏璟池與琢禾回到宅子中時,已是日落西山。
琢禾低着頭,輕聲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晚飯不必叫我。”
紫夏璟池衣袍下的雙手緊握着,努力抑制着眸中的情緒,而心中的疼痛卻如洪水般氾濫,讓他又驚又亂,“好……阿琢,你不必傷心難過……我……我會陪着你……明日,我們一同去靈山踏青,可好?”
琢禾無暇顧及他究竟在說什麼,腦袋昏昏沉沉的,只隨意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紫夏璟池看着琢禾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的惶恐與似乎要失去的不安,狠狠啃噬着他的心緒。他從未這般無措過,爲何,爲何他覺得她要離開他了一般……爲何自己的心會如此惴惴不安……爲何她總能輕而易舉地牽動着自己的情感……
一個黑衣人自房頂飄然而落,跪於紫夏璟池的身側,抱拳道:“門主,事情已辦妥。”
紫夏璟池斂去眸中的慌亂,沉聲問道:“殘照,你可知,他也來了此處?”
殘照稍稍一愣,這纔想起紫夏璟池所指何人,低聲道:“屬下也是今日方纔得知,不知門主是否要屬下派人去盯着他?”
紫夏璟池搖了搖頭道:“不……他尚幼時便已心思縝密,如今更是……還是莫要打草驚蛇微妙!況且,我還未曾查清,他的目的究竟是爲何……”
殘照擡眸看了眼紫夏璟池,忽又道:“門主,還請門主收回決定!”
“決定?”紫夏璟池一怔,隨即鳳目危險地眯成了一條縫隙,“你是說……爲何?”
“屬下以爲,門主還是……三思而後行。若是被公主得知,門主與公主好不容易改善的關係,便又會……”
紫夏璟池面色一凌,“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殘照懇切哀求道:“門主,若您對公主真無情意,又怎會對着公主心亂?若您真不在乎公主,又怎會將鳳女的秘密死守至現在?懸崖勒馬……爲時不晚。門主,您莫要犯了與雲清言一樣的錯誤,那時……便是再也無法挽回了……”
“住嘴!”紫夏璟池面容猙獰,一掌拍與殘照的肩頭,“我等待這一時機多年,如今成功在望,你卻多加阻攔,究竟是何居心?!”
殘照硬生生地受了一掌,一縷血絲自脣角滑落,“門主……”
紫夏璟池深吸了口氣,淡淡道:“下去!”
殘照低頭,道:“是。”
次日天還未亮,紫夏璟池便打理好了一切,扯着睡眼惺忪的琢禾上了馬車。雖說是去踏青,琢禾卻覺得氣氛有些怪異,爲何紫夏璟池一清早的就板着個臉,昨日不是還好好的,今日怎就成了便秘臉?
想歸想,琢禾自是不敢說出口的,只靠着車壁不住地打瞌睡,隨着馬車的搖晃,腦袋一下下地撞在車壁上。
紫夏璟池終是看不過去,掀起車簾吩咐道:“趕得穩一些。”
天色終於大亮,琢禾也已睡醒,好奇地掀開車簾,打量着遠處的山脈。入眼便見天山相連,山高峰奇,美麗異常,望之使人心曠神怡。
紫夏璟池見琢禾一副垂涎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真有這麼好看?”
琢禾似是未聽出話語中的深意,認真道:“好看!好看!我自來到……呃……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山,若是能住在這山中,想來定是十分愜意的事。”
紫夏璟池鳳目中笑意盈盈,“這有何難?改日我便讓人在這山中建一處宅子,你我日後便住於這山中,日子逍遙似神仙。”
琢禾收回視線,垂了眼眸,低低問道:“這……真是你想要的生活麼?”
紫夏璟池眸色一緊,“阿琢爲何這般問?我既能拋下一切帶你出宮,你爲何不信我也有心與你隱居於此?你還是不信我麼?”
琢禾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又看向遠處。
我並非不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若與你隱居於此,我可甘心?我不要榮華,不要富貴,但求一人真心待我,而我又傾心與他。我雖有些爲你動心,可你究竟是不是那人,我卻不知……若與你渾渾噩噩過次一生,我可會甘心?
而且……琢禾的手無意識地撫上了肩胛,後背的印記,會允許我如此簡單地便得到幸福麼?我不信自己……我不信它……或許,我仍是不敢信你……
紫夏璟池眼神一黯,如玉般的面龐在深紫的衣袍中,襯得更爲白皙,“我知道……你仍是不信我……”
琢禾默默地垂下眼簾,長睫微微地顫抖,脆弱如被雨打溼的蝶翼。
紫夏璟池淡淡一笑,眸中一片陰冷,“你不信我……還是不信我……好!很好!你要我傳書信給陛下是麼?好……你馬上寫,我立刻就告訴陛下我們在何處……看看她究竟還認不認你這個妹妹,看看她是否會派人來殺了你……”
琢禾無措地不知該說什麼,而變故卻在此時而生。
只聽得趕車的馬伕驚恐地尖叫一聲,似是滾落了馬車,緊接着馬車一陣顛簸,車廂內的二人翻來滾去。紫夏璟池急中生智拽住琢禾的胳膊,猛地掀起車簾,拽着琢禾便往外一躍。琢禾只覺一時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時,二人已站在了路旁。
幾個黑衣蒙面人立於二人面前,一雙雙眼眸如同冰般冷冽,流露着無法言喻的殺戮之意。
紫夏璟池不着痕跡地將琢禾護於身後,渾身散發出一股凌人之勢,“你們是何人?是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蒙面人漠然不語,手中的三尺青峰卻已漸漸舉起。
琢禾顫抖着扯了扯紫夏璟池的衣袖,目光停留在一個黑衣人的腰間處,“是……是姐姐的人……怎麼辦?”
紫夏璟池背對着琢禾,嘴角劃出一絲凜冽的笑意,“你去找個地方躲好,這兒交給我處理便是。”
說完便將琢禾往後一推,琢禾深知自己是負累,忙找了個安全處躲好。
不一會,打鬥之聲呼嘯而起,刀光扎閃,魅影閃現。只見一黑衣人猛然倒下,紫夏璟池趁機抽取他手中長劍,破入另一黑衣人匆忙抵擋的陣勢之中,不偏不倚穿喉而入,驟然帶起一蓬細散的血花。
而在此時,卻又有一人趁紫夏璟池不背,自後方攻入。琢禾暗自心驚,掌心已是溼了一片,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腦中的弦繃得緊緊地,似是再一秒便會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