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綃煙蘿賬,羊脂白瓷枕,罄冉自塌上撐起身來,一陣陣頭疼傳來,擡起痠軟的手揉捏了半響發澀的雙眸,但覺身體十分無力,復又一晃跌入柔軟的錦被中。
蹙眉閉目,半響纔再次睜開眼眸,這纔看清了屋中擺設。
陽光自窗櫺流瀉而入,帳子上懸着一對鏤空雕鳳薰香琉球,繚繞傳來安神清香。銀色紗幔隨着暖風吹拂,透過幔帳,屋中並無繁複裝飾,卻異常雅緻。
靠窗的長案上放着翠綠的雕竹長頸花瓶,幾枝開得正好的紅梅似是還帶着水樣。明窗暖光灑上雕花紅木高架,其上白瓷闊口的平盞盛着清水,其上浮着一葉白蓮,清雅中透着貴氣。
這是哪裡?憶及腦中最後的景象,似乎是在寒潭中,鳳瑛正爲自己逼毒。
之後呢?鳳瑛又到哪裡去了?
頭疼欲裂,心力憔悴的感覺令罄冉臉又沉迷過去。她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這注定無解的問題。
“姑娘醒了?”
一聲輕柔的喚傳入耳中,罄冉一驚,擡眸正見一個身量高挑的侍女移步進了屋子,正含笑走來。
罄冉微微蹙眉,便欲擡身,那侍女忙快步將手中銅盆放在臉架上,俯身去扶罄冉,不待罄冉相詢,便笑道。
“姑娘的了傷寒,都睡了兩日了,可算是醒過來了。”
兩日?罄冉蹙眉,接過侍女地上的茶水潤喉,才啓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張口才覺喉嚨乾澀辣痛,蹙眉幾口灌了茶水,卻聽侍女笑道。
“奴婢叫水顏,姑娘現下在清露山中的溫泉別館。姑娘您得了傷寒,陛下安置姑娘在此修養,兩日來親自喂您湯藥,日夜守護照顧,都不要我們接手呢。陛下現下都兩日沒有閤眼了,姑娘可算是醒過來了。奴婢還從未見過陛下對人這般精心過,怕是再幾日奴婢便該稱姑娘貴妃娘娘了。”
水顏滿臉討好地說道,望向罄冉的眸中滿是豔羨,罄冉卻是緊緊蹙了眉。
她口中的陛下該是鳳瑛,這兩日爲何他會親自照顧她?藺琦墨去了哪裡?爲何她會在鳳瑛的別館中?她是旌國的使臣,便是生病了也不該呆在這裡啊。爲何侍女會有這般的誤解,認爲她會成爲什麼貴妃娘娘,但凡藺琦墨來看過她,便不會有這樣的誤解。難道這兩日來,他都沒有來過,都是鳳瑛在照顧她嗎?
罄冉越想越覺不對,眉宇深蹙,卻聽水顏又道。
“陛下還吩咐,若姑娘醒來,定要馬上通知……”
罄冉聽她一口一個陛下,不免心生煩躁,擡眸憋了她一眼。水顏被她一撇,但覺眼前女子雖是面色的蒼白,渾身上下卻散發着一股凌厲之勢,那一撇更是清華高卓,讓人心生懼怕,不覺她拿着茶盞的手便是一顫,尚未說出的話也都吞在了肚中。
罄冉見她閉嘴,撐起身體,水顏忙上前攙扶,再不敢多言,服侍罄冉洗漱,挽發。
剛收拾妥帖便聽屋外傳來腳步聲,接着問安的聲音交響而起,內簾一掀,鳳瑛邁步進來。
一襲飄逸舒雅的天青色長袍,腰繫九龍玉佩,足踏黃色緞面靴,見罄冉坐在梳妝檯前望去,他脣邊掠過笑意,溫柔的目光即時便凝在了她的身上。
笑意如朗月溫潤,倜儻中無處不帶着叫人沉迷的溫柔和鳳華。想着方纔水顏的話,憶及迷糊中那雙時常撫過額頭的手,罄冉無端側了頭,避開了鳳瑛看來的眼眸。
“冉冉可算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他溫柔的話語讓罄冉心口一窒,擡頭卻見鳳瑛已吩咐身後跟隨的御醫上前,復又看向水顏,沉聲道。
“扶小姐回塌。”
罄冉卻自行起身,擺手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然而,很顯然她高估了自己,剛邁了兩步,腳下便一陣虛軟,險些跌下。腰間一緊,鳳瑛已自身後摟住了她。
罄冉身上的清淺香氣隱約還混着淡淡藥香,似乎帶着魂魄,勾繞着他的嗅覺,絲絲縷縷踟躕流連不去。
鳳瑛攬在她腰間的手臂不自覺收緊,低頭處,他的嘴脣離那小巧晶瑩的耳垂不過一公分,那粉嫩的色澤卻似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他的胸口衝過一股溫熱的暖流。
罄冉但覺一陣天旋地轉,腰身一緊,已被鳳瑛攔腰抱起。罄冉不防,驚愕的擡頭,卻恰逢鳳瑛低頭望她,她的嘴脣險些擦到他的,兩人目光相對,罄冉一愣,蒼白的面頰瞬間火燙着飛起紅雲,被開了頭。卻分明感覺鳳瑛腳步一頓,胸前肌理緊繃了起來。她匆忙的低頭,卻錯過了鳳瑛脣角溢出的宛若春風般的一縷笑意。
將罄冉安置在牀上,御醫上前診脈,細細把過兩手後,起身行禮道:“陛下,小姐心血氣弱,虧損不足,又受了陰寒之氣,待細細調理幾日便無礙了。”
鳳瑛點頭,吩咐御醫開了方子,又囑咐好生配藥,令侍女準備膳食,這纔在牀邊落座。
罄冉察覺他在身旁落座,微微一驚,向內挪動了下,擡頭卻見屋中不知何時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迎上鳳瑛溫和的目光,罄冉莫名一陣心慌。在寒潭中的一幕幕如慢電影一般在腦中回放着,在他黑若點墨的目光下,罄冉不自覺心頭亂跳,雙手忍不住握緊,微微御氣。剛剛運氣便禁不住大驚,他竟提不起一絲內力,罄冉蹙眉,警覺地向大牀內側退去。
見她不安的向後退去,鳳瑛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舒了一口氣,冷聲道:“四郎爲阻止毒素擴散,封了你的內力,現下毒雖是已解,但三日內你的內力都會受到影響。你放心吧,內力會慢慢恢復的。”
聽他這般說,罄冉鬆了口氣。她自是聽出鳳瑛語氣中的冷意,心知錯怪了他,罄冉眸中有歉意閃過,不無感激道:“這次……謝謝你。那寒潭陰冷無比,卻不想竟有解毒奇效。”
鳳瑛見她面有感激,迎上她水樣的雙眸,他面色微緩,微笑道:“那寒潭除了有解毒奇效,另能洗筋煉骨,尤其對習練冰玄功有奇效。我自三歲便飲其泉水,投入潭中練習吐納,五歲真氣便有小成。自五歲到八歲,我都是一個人住在山中密室,日夜與潭中練功洗骨。與其中侵入草藥,終日浸泡,到不想卻讓血液有益異常人,能解不少怪毒。”
罄冉見他神情溫和,緩緩道來,不覺便也放鬆了心神,到不再覺得與他同坐一塌有何不妥。想着在寒潭中,她冷得渾身發顫,鳳瑛卻面色如常,在想方纔他所言,罄冉目光落在他銀色廣袖下的修長右手上,憶及他用血解她身上凝露丹香的情景,一時無語。
半響她才蹙眉啓口道:“爲何非要練那冰玄功。冰玄功雖是厲害,但終是有傷身體,要吃那麼多苦。若是不能突破玄層,則會損身折壽。多少人練此寒功,卻活不過而立,便是習練此功也在八九歲時身體稍長,能抵禦隱寒才初習,你三歲便習冰玄功,你父親怎忍你受此冰寒之苦。”
對上她盈盈的眸光,鳳瑛放在膝頭的左手微握,面上笑容稍凝,旋即卻笑道:“若不習此功,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生在鳳家,便有不得你了。”
罄冉一愣,見他笑意幾分譏誚,幾分深寒,心中一凜,垂下了眸。鳳瑛出身高貴,其父一掌朝政,然而面上風光,要面對的明槍暗箭自是也不少。他如此心性,步步爲謀,怕是與此不無關聯。
以往她總覺得他心深似海,讓人害怕,總是在不覺中疏離他、提防他,此刻觀他一向意氣風發的俊面上不覺中染着幾分寥落,她竟一時無言,心中升起莫名的悶,絲絲繞繞讓人心慌。
見鳳瑛望了過來,罄冉忙低了頭,陡留光潔的額頭無波無緒。
一陣暖風吹來,掠起她的髮絲溫柔的飛散,似是有知覺一般,尋到鳳瑛的方向,在風中翩翩飛舞。
鳳瑛眼神沉浮一下,不自禁的,修長的手指無聲慢擡,幾乎繞上那黑綢般的發,卻又驀然收了回去,迅速握起,似是抵擋着心頭的某種衝動。
屋中靜默半響,兩人都不再說話,四周安靜的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刻着屏風,透過來溫泉暖暖的水汽。忽而,鳳瑛擡頭定定看着默然不語的罄冉,雙脣蠕動一下,終是開口道:“冉冉,留下來吧……”
他的話極輕,卻異乎清晰的傳到了罄冉耳中,帶着真摯,隱約間竟是懇求。罄冉低垂的濃密睫毛扇動幾下,側頭靠在自己膝蓋上,和他的眼神相觸,煙眉微蹙。
鳳瑛卻慢慢笑了起來,揚聲道:“你既爲女子,旌國便不可能再容你出仕,呆在旌國便沒有什麼意義了。這一年來你在旌國得罪太多權貴,此次又與戰國結仇,戰英帝心胸狹窄,比派人暗殺與你,戰國向來與旌國焦耳,他不甚顧及,暗箭難防啊。戰青兩國雖不交好,但素無爭執,你呆在這裡,戰英帝總會有所顧忌,不能肆意亂來。我聽說你一直在尋找鬼醫,我派人打聽過,年前其曾在密州出現過。給我些時間,只要鬼醫尚在青國,我定將他尋來。”
他急急說罷,舒了口氣,再次懇切道:“冉冉,便留在青國吧……”
自和白靖炎相認,罄冉便一直在打聽鬼醫的下落,只因鬼醫能給人換臉,能醫治經年傷痕。此刻聽鳳瑛如此說,迎上他懇切的清眸,咫尺凝眸,罄冉不免一時怔住。
留下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