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自屋中出來已經是日上三竿,擡頭望了眼耀眼的陽光,她微微一笑。
罷了,鳳琰此番這麼做對燕奚敏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壞事。起碼她能和心愛的男子在一起,不必再背井離鄉的嫁來他國做一個變相的人質。
如此算來,方纔她並不該生那麼大的氣的。一張兩國簽訂的和平國書,白紙黑宇,代表一個國家的承諾,說起來比一個女人所起的作用怕是更加牢固。
她不該生氣的,可是方纔對鳳烘……罄冉眸中閃過茫然和煩躁,避開刺眼的陽光,低了頭。心中幾分沉沉的悶,理不清瓣不明的。許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的緣由,頭一陣陣的痛,索性不再多想,搖搖頭邁步向院外走去。
也許,她只是受不了有人如此設計自己哏”,畢竟鮮少有人在被他人設計後還能心平氣和,如此想着,便真就拋之腦後了。
出了緋院,罄冉直直便向於其挨着的舒院走去。先前罄冉住在鴛清館早已對這裡的建築極爲熟悉,阻了欲前往帶路的太監,罄冉孤身便入了院子。
舒院的建造明顯有別於緋院,寬闊大氣一些,例是與燕奚痕的王府有幾分相似。一路並未見到什麼侍者,罄冉穿過兩處遊廊,直接便到了主宅。
入了院子,一眼便見程易站在東首屋外,似是極爲煩躁的來回邁着步子。
程易乃是燕奚痕的心腹親衛,是燕雲衛的老人,罄冉也算是半個燕雲衛,自是識得他。不再猶豫,邁步向院中走去。
程易聽到聲響轉過頭來,見是罄冉,他微微一愣,隨即臉土燃起亮色,忙迎了上來,一臉焦急道:!!易青,你可算來了。王爺自入了這院子,便進了那屋,也不讓我進去。我可真擔心會出事,王爺從前沒有這樣過。你快去看看吧,可急死我了。”
罄冉蹙眉望向他身後屋子,門窗關的死死的,未曾靠近,似乎就帶着一股壓抑。她點了點頭,徐徐道:“程大哥還沒用早膳吧,你快去休息吧,我進去看看。”她說着繞過程易向房門走,程易回頭望了眼她的背影,心中微安。見她推門進去,他嘆息一聲,轉身邁步而去。
尚未關上門,內室便傳來一聲低吼,雖是不見有多兇憤,可卻帶着分明的不耐煩。
“出去!!”
罄冉是熟知燕奚痕的,他的沉穩天下皆知,自相識,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聲音。觸在門上的手微微一顫,罄冉無聲嘆息,轉身進了屋。
罄冉的腳步極輕,可燕奚痕何等能耐,自是聽到有人進了房。先以爲是程易,正欲再喝,卻有一股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蹙眉睜眼,便一下子迎上了罄冉水波明溪一般的雙眸。
她淡笑而立,女裝的她眉眼間多了一鍾媚惑的溫柔和恬靜。這溫柔和恬靜是他所陌生的,他熟知的她常常清冷而犀利。然而便是這溫柔和恬靜,便似一縷春光,一脈細雨,吹過千澀的心田,令燕奚痕的心驀然一靜。
見他望過來,罄冉脣際笑意擴大,邁步走向他,彎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凳子。在燕奚痕跟隨的目光下,如他一般席地而坐,抱着膝頭,扭頭迎上燕奚痕沉沉的目光,罄冉嫣然而笑,丹脣輕啓,卻道。
“恭喜燕大哥。”
燕奚痕一愣,微微蹙眉,抿脣問道:“何喜之有?”
罄冉微斂笑意,目光盈盈,回視他:“恭喜燕大哥找了個好妹夫啊。”
這下燕奚痕的眉峰蹙得更緊,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浮沉間竟有殺機。半響他纔將握起的手鬆開,冷聲道:“鳳烘?我當初便不該毫不堅持的便允了大哥送敏敏到這裡來!”
罄冉挑眉,頗有詫異道:“燕大哥怎以爲我說的是鳳烘?冉冉說的可是蘇亮。蘇亮這小子對敏敏一片愛意,可是日月可鑑。他會一輩子對敏敏好的,我雲罄冉可是極會識人哦。”
燕奚痕再愣,轉而卻鬆開了緊蹙的眉峰。是啊,發生這種事,休說鳳烘不會再迎敏敏,便是他改了主意,他和大哥也不會再同意這場婚事。便是不與青國結盟,他也不能送妹妹入火坑。
對於蘇亮燕奚痕自是比罄冉更加了解,蘇亮和敏敏並非認識一兩天,由於蘇亮是他的親隨,可以說是他手下第一心腹,敏敏和蘇亮也向來親厚。只是兩人似乎脾氣不合,每每碰到不是吵嘴就是打鬧,這些年蘇亮沒少受敏敏的捉弄和欺負。
發生這種事,蘇亮定然是不會逃避貴任的。于敏敏,側也未必便是壞事。
燕奚痕嘆息一聲,迎上罄冉笑着的眼眸,亦是淡淡一笑,道:“你說的對,該高興纔是。”
他說罷,卻分明心中難受,轉開目光面色又沉了下來。
罄冉卻是挑眉一笑,揚聲滿是輕快的道:“可不就是該高興嘛,我也爲敏敏高興呢。有什麼能比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更快樂,更幸福的事。”
燕奚痕詫異回頭,盯向罄冉:“和心愛的人?你是說敏敏和蘇亮,他們是兩心相悅的?!“
罄冉笑着點頭:“當然,若不然,我豈會恭喜燕大哥。”
燕奚痕眸有茫然:!!敏敏和蘇亮,他們不是向來不合,我一直以爲他們”
他說着說着面色已是好了許多,忽而一笑搖了搖頭,似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忽而他猛地回頭,再次緊緊盯住罄冉,蹙眉道。
“鳳烘爲何這般做?”
這次換罄冉愣住,避開燕奚痕的目光,望向別處,緩緩道:“他要我留在青國,他願意和旌國簽署和平國書,永結盟好。”
微微一頓,罄冉看向燕奚痕,不知爲何,望着他緊蹙的眉,他微咬的脣和他垂在身側驟然握起的雙手。罄冉竟有些不敢看他此刻波濤狂涌的雙眸,可她知道她必須看着他。
目光閃動了下,罄冉盯着燕奚痕,緩緩道:“我答應他了。!”
燕奚痕只覺腦中轟鳴作響,握着的拳無力地鬆開,他想要嘶吼,想要質問她爲什麼。可是緊閉的脣卻沉重的猶如鎖上了一把重鎖,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爲什麼?他豈能不知!
旌國需要這份和平,需要與青國言好,需要這份國書。也是因爲這個方纔明明知道敏敏受了委屈,他這個做哥哥的甚至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壓下心頭的恨。作爲哥哥,他更知道。敏敏也需要這份國書,若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怕是會想不開口
對於大哥,罄冉留在青國也不算壞事。自她的身份揭開,朝堂上諸大臣紛紛進言,言罄冉一介女子不守婦道,褻瀆朝堂。吵鬧着要大哥以欺君之罪,治罪罄冉。
對冉冉,此刻她留在青國怕也是有益無害。這些他都清楚,可是心爲何便似一下子空了,一想到她要離開便難受的抓狂。
一股無力層層包圍了他,是的,無力。從來都沒有過的無力,令他覺得身體一陣虛弱。靠向身後牆壁,燕奚痕受不了的大力吸了一口氣。
耳邊響起了罄冉清淺的聲音,她說。
“燕大哥,我留在這裡對誰都好,你不用難受,我”“”是我自願留在這裡的,即便不是因爲鳳烘今日……”
聽她說到此處,燕奚痕猛然直起身體,驟然一轉,雙手緊緊地扣住了罄冉的肩膀,急聲道:“我不瞞你,對你,朝堂上確實多有爭執。可是也有不少大臣是敬服你的,大哥一直不曾表態。他是捨不得你,不願你離開朝堂。你的才能旌國上下有目共睹,冉冉,你信我。我定會說服,“”
“燕大哥,你知道的,那不可能。”
罄冉輕聲打斷他,她的聲音很弱,交雜在燕奚痕不覺揚起的聲音中幾乎聽不清楚。然而卻輕易的便打斷了燕奚痕的話,令他緊緊抓在罄冉肩頭的手一僵。
默然,死寂的默然,燕奚痕鍵毛眨動幾下,終於啓。:“冉冉,若我請你留下呢?”
罄冉的心一觸,驀然垂下頭,雙脣幾番蠕動,半響卻什麼也說不出,只輕輕道:“燕大哥……我……我已經決定了……”
一直扣在肩頭的手驟然滑下,罄冉望着他緩緩收回的雙臂,微微蹙了下眉。
屋中再次陷入了靜默,死寂的靜默。
忽而燕奚痕輕輕一笑,罄冉詫異擡頭,但覺他的笑意滿滿的全是苦澀。她的心一揪,正欲蹙眉,卻聽燕奚痕道。
“是因爲他嗎?四郎……”
燕奚痕深深的盯着她,似是不容罄冉回退,他的眼中浮光幽暗,仿似這個陽光微弱的角落,所有幽暗都落入其中,帶着些許執拗,些許憂傷與執著逐漸蔓延到心口,漾得滿滿的,輕涼而澀楚。
罄冉只覺心沉重又艱難的跳動着,幾乎無法承受他這樣的目光,可她還是點頭,咬脣堅定道:“是的,因爲他。”
燕奚痕的身體一晃,罄冉分明看到他的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一下。接着他笑了,溫柔而包容的笑了。
在罄冉的目光下,他緩緩擡手,輕輕攏起罄冉髮鬢一縷長髮別在她的耳後,他說。
“丫頭,你高興便好。以往,我總覺你心思太沉,這樣早晚會傷及身體。每次見你遇到傷痛都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每次見你遇到挫折便挺起胸膛,獨自面對,不願任何人幫你,我這心裡枷,“很是心疼。”
他的聲音微頓,似是接下來的話要說出需要很大的力氣,罄冉分明見他吸了一口氣,勉強笑了下,這才又道。
“今日再見你,我便覺得你不一樣了。似是多了幾分柔弱和輕靈“我便在想可能毗可能有個人走進你的心了。丫頭,我做夢都想一想那個人會是我。可是現在看來,燕大哥的魅力真的不夠大呢…”
短短几句話他換氣幾次,說到這裡又是一笑,苦澀輕嘲,看得罄冉忍不住便想蹙眉。
燕奚痕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才又道:“無論這個人是誰,我都爲你高興。四郎…他是個有擔當的大丈夫。可是丫頭,我還是要告訴你,這一生我祝福你,但卻不會放手。你不必顧念我,只需知道,我永遠都是你的燕大哥。旌國也永遠都是你的母國,是你的後盾。但有一日,商琦墨他敢欺負你,你便回來,旌國的國門永遠都是爲你開着的。”
說罷這些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是一笑,道:“今日你要離開,我不留你。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給你。只是丫頭,你…燕大哥請你…一定要幸福!不然我便是來強的,也要困你在身邊,好好守着。”
他說這話時一瞬不瞬的盯着罄冉,他的呼吸吹過她的髮際,絲縷糾纏,罄冉幾乎可以聽清他跳動的心口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丫頭,同樣的喚聲藺琦墨也有過。一樣的溫柔,一般的寵溺,初聽商琦墨這般喚自己,罄冉的心中有淡淡的甜蜜。然而此刻聽着燕奚痕這樣的喚聲,罄冉一樣覺得好溫暖,暖的想要流淚,眼睛有些發澀,一層層的酸意涌上,罄冉雙眸越來越紅,緩緩啓。”聲音微顫,她說。
“好,我定幸福。”
罄冉的眸中,她的話中透着濃濃的感動和愧疚,然而這些看在燕奚痕的眼中卻如冰凌鑽心口此時此刻,他不要她的感動,更不願看到她愧疚,那比無情更讓他難受,憋悶。
眼中閃過瘋狂,閃過不甘,侵滿澀觸。燕奚痕猛然擡手,狠狠撫上了罄冉的雙眼。這一壓,分明感到手心微溼,他知道那是她的淚。
罄冉知道,此刻不該哭的,感受到壓在雙眼上的手一僵,她知道她終是傷了他,負了他。不知爲何,越是慌亂的想要制止眼淚,卻越是忍不住,幾滴淚水淌落。
對燕奚痕,雖然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可是卻有一種感情在細水流長中滋生。可以說燕奚痕是自蒼嶺那場大火後,走進罄冉冰封已久心田的第一人,她信任他,崇敬他,也感激他。
他便似一個大哥哥,在她最需要幫助時給了她機會,給了她勇氣和支持,默默的伴着她成長。在罄冉的心中,他就和白靖炎一般,是她在乎的,愛着的親人。
所以此刻,聽着這個從來都不善言辭,不善表達的男人說了這麼些話,罄冉是感動的,是愧疚的,她壓不住涌出的淚,至到察覺燕奚痕的呼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的有那麼一瞬,罄冉能察覺他放在自己脣邊的脣型。有那麼一刻,她以爲他要吻上自己了,被燕奚痕壓在掌下的雙眸不停顫抖,忽而她不再心慌也不再抵抗,平靜的等着這個吻。
然而卻在這時,雙眸上的壓力沒有了,同時他的呼吸也慢慢遠去。罄冉緩緩睜開眼,卻正見燕奚痕轉開視線,低下頭去,說道。
“敏敏此刻怕是不願見我,還請冉冉待我多關心下她。”
罄冉不想他便這般轉開了話題,雙脣幾番張開,卻心知他不願再多提,也實不知該說些什麼。半響只輕聲道:“我會的,燕大哥好好休息。敏敏方纔已經醒來,她替蘇亮求了請,讓你不要怪蘇亮。還讓我轉告你,她說對不起,她給旌國丟人了。她心裡不好受,燕大哥此刻不見她也好,我這就去勸勸她。”
見燕奚痕點頭,罄冉咬脣起身,最後看了眼依舊低着頭的燕奚痕,轉身緩緩步出了房。
兩日後,鳳烘舉行了一場盛宴,在宴席上翼王婉言提到承敏公主思鄉情切,日日不能成眠。不想青帝竟以心憐公主,不忍公主日日垂淚爲由,取消了青旌兩國本以敲定的和親。
翼王大喜,提出願以旌國任一適齡郡主送往青國,被青帝婉言謝絕。翼王感念青帝厚情,再次提出願於青國結下永世之好,青帝欣然。之後,便在宮宴上,兩國互換國書,青帝於翼王在百官面前飲下血酒,已示結盟。
這便是史上著名的“杯酒之盟”。這一次結盟,奠定了中原大陸中部及東北部的太平於安寧。更在間接中影響着一直以強者自居的戰國,自此戰國的強勢擴張開始走向衰退,和平的曙光在局部已經出現,並漸漸蔓延。
“杯酒之盟”雖是來的突然,然而青旌兩國的結盟早已在計劃之中,百官雖是不解爲何和親突然變成了籤詔,但是這並不重要,並不影響大局。猜疑過後,宴席繼續,其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宴盡,翼王向青帝提出辭別,青帝婉言表達了扼留及遺憾之意,爽然應允。
翌日,天空竟飄起了大雪,尚未天亮,旌國的大隊便出了謐城。這次鳳琰並未前來送行,但卻令百官相送,錦幡飄揚,儀仗如龍,直送出城門一里之外,足顯示了深厚的情誼。
青國的百官直到目送旌國大隊消失才轉身而去,這是史上唯一一次和親失敗,兩國卻結成友好的特例。
然而這日,有細心的官員卻注意到,在旌國的大隊中少了一個本該出現的可人注目的身影,那便是那個攪起太多風雲的紅妝侯爵,旌國的清華君,雲罄冉。
自“杯酒之盟”後,這位巾幗紅顏便留在了青國。有人說“杯酒之盟”於這位絕代女子有關,野史也曾有多種記載,然而一切誰又能真正說清。
旌國的大隊行的並不快,拖出很長很長,冬季的原野,萬物凋零,風雪襲來,冰寒刺骨,一如現在燕奚痕的心口
他數次回頭,希望能看到那個清麗的身影,然而青國的送行隊伍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上,唯有風吹着雪,在遼闊的原野上打着轉兒,她,始終沒有出現。
微微搖頭一笑,苦澀難當。燕奚痕想,不送便不送吧,便是見到了又如何,徒增傷感罷了。
身後突然傳出聲響,燕奚痕回頭,卻是燕奚敏猛然推開了車門,身體探出車手,蹙眉大聲問道。
“二哥,求你告訴我,那日的事果真是戰國所設嗎?爲何出了這等事,鳳蛟會毫無條件的依舊與我旌國結盟,還這麼爽快的簽訂國書,甚至還幫我掩蓋。果真只是因爲青國也需要這場結盟嗎?若真是這樣,你們當初就不會把我送到這裡!二哥,我不是傻子,你別瞞我了!你告訴我,爲什麼冉冉她沒有一同與我們回去?你告訴我啊!”
那日,有人在她和蘇亮的食物中下了分量極足的藥。醒來時面對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清荷,和嘶吼着要娶她的蘇亮。接着罄冉告訴她,一切怕都是戰國設的局。再接下來的兩天似是做夢,本要出嫁和親的她,此刻卻坐在歸國的馬車上。她並非傻子,她知道這次定然有人爲她的過失付出了代價。看着消沉的二哥,她知道他有事瞞着她。
燕奚痕見她如此,微微蹙眉,別開頭,道:“別胡思亂想,罄冉和哥哥有何理由騙你?她不一同回去,自然是有她的緣由的,敏敏,你非得這般揭二哥的傷口嗎?”
那日罄冉於她告別過,說是要留在青國,她的理由是要留在藺琦墨的身邊。
可是她總覺的這其中有什麼地方不對,今日看到失神落魄的二哥,她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可是此刻聽到二哥這般寥落的話,燕奚敏歉疚的低了頭。
垂眸間,卻無意瞥過什麼,她猛然又擡起頭來,目光凝住,驚呼一聲:“二哥,看!”
燕奚痕詫異扭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心猛地一震。只見遠處的十里亭外俏然立着一個身影,白裘烏髮,遠遠的他看不清她的容顏,卻已捕捉到她的目光,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在衝他笑。
不覺得燕奚痕也笑了開來,猛然提繮,迴轉馬頭,雙手一抖,飛流直衝而去,揚起一陣飛雪向罄冉衝去。
不管如何,她來送他了,他很高興!
眼看那身影越來越近,近到他已能看到她脣角的笑意。忽而另一個身影出現在眼中,那是藺琦墨。
他自十里亭的廊柱後轉了出來,於罄冉並肩而立,也望了過來。眼前這兩人,男的是俊美的英傑,女的是絕代的佳人,兩人同樣白裘加上,烏髮高束,衣袂飄拂,並肩而立的身影宛如神仙佳侶。
燕奚痕的心再次被什麼東西狠狠碾過,楚楚的疼。笑容在面上漸漸凝結,半響才緩緩又掠過弧度,只是略有僵硬。
在兩人身前勒馬,燕奚痕翻身下馬,走向罄冉,笑笑道:“以爲你不來相送了。”
說罷又看向藺琦墨,抱拳道:“多日不見,四郎風采依舊。”
蔭琦墨挑眉一笑,不無調侃道:“景軒兄卻似有疲態,不過依舊是堂堂英俊啊。”
兩人相視而笑,燕奚痕轉眸再次看向罄冉,卻見她轉身向亭中走去,拿起桌上一個包袱,及一杯早已倒好的清酒,緩步走出。
將包袱遞上,見燕奚痕接過,罄冉笑道:“天寒了,這是我這兩日才趕製的一件大麾。我不擅女紅,第一次做衣物,做的不好,燕大哥別笑話我。
見燕奚痕眸中閃過喜色,罄冉忙將手中清酒呈上,又道:“喝了這酒暖暖身子吧,經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逢。燕大哥,你定要保證。”
燕奚痕眸有動容,緩緩而笑,接過罄冉手中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酒不烈,卻有芳醇香味回味口中,餘味清爽柔順。一如此刻他的心,此生得她如此相待,足矣。
久久得望着罄冉,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然而燕奚痕終是一笑,輕聲道:“你也保重。易府,我會交代何伯好好管着,那裡終是你的家,累了空了記得回家來看看。你走後,雪琅甚是想你,每日都賴在你房中許久。我回去會令人將它給你送了來,可還有什麼重要物事要一併帶來的嗎?”
罄冉一雙如清泓般的雙眸禁不住微微一漾,隱約有水光浮現,淺淺暖暖一笑:“天爲蓋,地爲被,都是身外之物,便都留在易府吧。再者,燕大哥也說了,那裡終是我的家,早晚是要回去的。雪琅,謝謝燕大哥。”
燕奚痕右手擡起,似是想去觸碰罄冉,卻終是又放了下來。轉頭看向藺琦墨,笑意微斂,屬於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相觸,半響燕奚痕沉聲道:“好好待她。!”
藺琦墨低頭,溫柔看向身側罄冉,目光似是柔進了無限情意,擡頭時他舒緩一笑,點頭道:“當珍之勝過吾命。”
燕奚痕眸光閃動,多少繁雜的情緒在那幽深的眼中一晃而過,終沉浸爲滿滿的安心口
旌國的大隊緩緩靠近,罄冉見打頭的馬車中燕奚敏早已翹首而盼,對燕奚痕笑笑,大步便迎了上去。
身後,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跟隨着她的身影,癡癡的眷,滿滿的憐。
“四郎,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一”
燕奚痕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嫉妒和不甘,在這風雪中猶如一聲輕嘆捲入藺琦墨的耳中。
目光不曾從罄冉身上移開,望着和燕奚敏抱在一起恬靜笑着的罄冉,藺琦墨脣際笑意揚起,俊美的眉梢挑起,朗聲道:“你確該羨慕!若你我互換,我定會嫉妒的發瘋。”
燕奚痕不想他會如此答,目光自罄冉身上收回看向藺琦墨,只覺他脣邊笑意着實刺眼。然而他承認,他的話聽上去讓人舒服。一拳擊上藺琦墨的肩頭,燕奚痕叱道:“混小子!”
待罄冉和燕奚敏及蘇亮話別之後,旌國的大隊便再次向遠方駛去口風雪越來越大,轉瞬那一行人便消失在了原野上。
藺琦墨伸手攬住罄冉的腰,將她強行拉入懷中,委屈的嘟了嘴,不無酸意道:“別再望了,你再望下去,我可要被醋意泡死了。”
他的表情太過誇張,加之那語氣酸意濃的嚇人,罄冉莞爾而笑,不無委屈道:“是嗎?可我都沒有怎麼樣呢。本來想擁抱下燕大哥呢,都沒好意思做。”
商琦墨頓時面色便是一沉,摟在罄冉腰間的手猛然一緊,將她死死扣在懷中,揚聲怒道:“擁抱?你敢!雲罄冉,我再次鄭重的告訴你,你是我的女人!以後休要給我招蜂引蝶,我的好脾氣是有用盡時候的,若是惹惱了我,我酬”
“你怎樣?“罄冉不怕死的揚眉而笑。
蔭琦墨面色更沉,怒道:“若是惹怒了我,我便煉一條碗粗的鐵鏈,非要將你我死死栓在一起不可!”
罄冉微愣,脣角笑意越發甜美耀人眼目,幾分嬌羞卻死死盯着面前男子,一字字道:“那便鎖吧,我心所願。”
萌琦墨萬不料她會如此說,隔着飛舞的雪,女子雙眸盈盈,嬌俏羞澀,動人的無言形容。藺琦墨的心失了跳,此方天地,再容得它物。滿心滿眼,皆是她。
“冉兒。”
動情的喚,清淺低語,喚聲情深,眉間眼底,是無盡的輕柔,萬分憐惜。
“嗯。”罄冉溫柔的應,笑意宛然。
蔭琦墨手臂再次一緊,長嘆聲中低頭覆上她醉人的紅脣。雪色飛卷,揚起兩人碎髮,絲絲縷縷,盡皆糾纏。
半響,兩人才緩緩分開口十指相扣,緊緊相握,蔭綺墨的眸星光清柔,深亮幽燦,脣角脣足令罄冉瞬時紅了雙頰。
低了頭,微微一掙,不無嗔怪道:“不是說辰時要到軍營去嗎,怎生還在這裡磨蹭。”
萌琦墨的臉一垮,本修直的腰身頓時便是一軟,可憐兮兮得竟將高大的身體依向了罄冉,不無撤嬌道:“冉冉真是不懂風情,此刻卻趕我走。不走!軍營好無趣,抵不上抱着冉兒萬一,軍營好臭,冉兒香,四郎抱着冉兒哪兒都不去。”
罄冉頓時傻眼,半響纔是一笑,推開蔭琦墨,收了表情,沉聲道:“我雲罄冉纔不要這等胸無大志的男人,快走快走啦!”
“冉兒好狠的心。”
萌琦墨不無委屈和指控的說着,話雖這般說,手卻擡起,兩指撮起,一聲清嘯自脣間傳出口不遠處登時便響起了馬蹄聲,大白清風並蹄破雪而來。
藺琦墨回頭,迎上罄冉目光,兩人相視一笑同時飛身而起,向馬兒迎去。幾乎同時,兩人落在各自馬兒的背上。蔭琦墨詫異揚眉,不無讚賞看向罄冉,道:“不錯,輕功又精進了,都要超過夫君我了,不好不好!”
罄冉得意而笑,擡手指向茫茫前方:“再來寨上一程?此次我定要贏你”,
“有何不可!”
兩人相視,同時揚鞭,兩騎同時踏雪向遠方馳去,大雪狂卷,那兩騎交錯的身影似乎慢慢融在了一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原野上。
風捲雪舞,吹散了一切痕跡,只有那楓蕩的雪依舊在見證着這世上的萬幹感情,純美如愛情,純善如親情,真摯如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