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煙雨江南,如畫的委婉。
一路畫樓美景,風皺了江南的玲瓏不可言。尋常畫攤前,坐着個見慣長安城內高聳入雲城樓的書生,他吸一口江南微潤的空氣,頓覺如春水新興拂面。
修長的一雙手執筆題扇,那姿態卻有幾分瀟灑意氣,只聽他嘆:“我泱泱大國,九州奇崛啊。”
旁邊攤上賣扇的大哥看得好笑,評價這個剛識得不久的朋友:“書生八股文言,果是真言。”
書生一笑,不發一言低頭去繪扇,少傾一街風物盈然紙扇,精緻到極致,愣就是實物的縮小版。
賣扇人見他收筆,探頭拿過一刻前還是屬於自己的紙扇來看,生生張了大一張嘴,立刻毫不吝嗇稱讚:“這手筆,江南才子也不遑多讓啊。”
書生還是不語,較一般書生線條利落的臉上嘴角微壓,忍下一個笑才道:“剛纔你惹得嫂夫人不快,這個就拿去賠罪吧。”
賣扇人臉一熱,原本風發的表情一頓,吶吶:“你看到了啊,她這人也好不講道理,我賣扇又不買扇,不是那勞子什麼文人,哪來那麼多情趣。”
書生表情揶揄,原就俊逸的臉生動起來,溫潤珠玉一霎散出華光,隱有遮不住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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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街上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兩人被引起好奇,視線不約而同去望。
卻原來是一個女子,走向了書生的攤位。
身側只帶一名婢女,那身影緩緩而來,珠玉羅綺袖染薰香,移步間衣袂款款,容顏更是上佳,望之便知是名門大家的閨媛。
她在書生的攤位前稍一駐足,奇道:“公子筆墨兼備,卻爲何不見紙箋?”
書生潤一潤筆,賣扇的大哥已經把空白的紙扇送過來,他熱絡解釋:“這位作畫的公子看上我家的紙扇,同我合作,作扇繪來賣。”
書生點了點頭表示的確如此,接過紙扇,問:“姑娘要買一把嗎?”
那女子矜持地拿右手攏了攏左袖,未言她身邊的女婢已經搶先:“我家小姐想要怎樣的扇繪得不來,何須降尊光顧這般攤位。”
“珠兒。”女子制止她,對着書生歉然而笑,開口卻不掩精明,“公子,我家小婢無惡意,只是公子攤前不見樣本,實在無法讓人信服。”她善睞的明眸微彎,讓人難以不生好感。
“瞧,這就是他剛纔畫了送給我的。”賣扇大哥快手快腳,已經把那之前畫好的紙扇拿出來攤開給人看,“不是我吹,這公子的繪功,只怕全江南也無人能出其右。”
那被稱作“小姐”的女子眼光一亮,接過扇子把玩,儼然愛不釋手,她身邊那原本態度倨傲的女婢,眼裡也掠過驚豔。
女子交回繪扇,再看書生時秀眸已有熱度:“公子畫的是水秀街吧,可否給我也繪一副?”
書生手一指攤前雅緻的位子,示意她坐下說話,待她款款坐定纔不急不慢地問:“不知姑娘想要何等景緻?”
女子沉吟:“西湖風景是江南的翹楚,我想要一副西湖之景,不知成不成?”
此時書生已然落筆,紙箋若雪雪上生香,不過片刻功夫,便輕吹未乾的墨跡,向那女子展示:“姑娘你看可還滿意?”
那女子展顏一笑,嬌顏傾城:“公子妙筆生香,小女實在慚愧,定要爲剛纔的失言向公子道歉。”
“無妨,是我初入江南無甚名氣,哪怪得到姑娘。”
言談文雅舉止大度,這書生的不俗明顯已然觸動佳人。她待又要問,袖口卻被身邊女婢扯了一下。
女子蹙了下眉,似乎是有些苦惱,默了一刻才問:“恕小女唐突,公子剛纔曾言初到江南,小女不由好奇,公子是哪裡人士?”
書生聞言,放穩筆看了那女子一眼,眼中宛如嵌了兩塊上好的墨玉,溫潤無害又深沉無緒,讓女子心瓊微蕩,險些無法直視。
“家住長安,作江南旅。”他八字簡煉,擺明沒有多談的意思。
“……”女子有點無以爲繼,惱他冷淡,又不想錯失機會,索性直言道,“公子才情非凡,可曾想過考取功名?”
書生劍眉一挑,有點吃驚也有點領會,道:“姑娘錯贊,我胸無大志,生平只願歷遍江山。”
那女子聽到這裡,眉間不免多出失望的情緒,她身邊的婢女剛生出的仰慕更是消彌了個徹底,拿出碎銀子付了繪扇錢,出言催道:“小姐,天色漸晚,再不回府夫人該念你了。”
“嗯。”女子收好摺扇,離去前卻忍不住回首,“公子,小女名爲沈若嫣。”
攤後書生擡眼,免不了站起來,微微頷首,回道:“在下姓洛,單名一個夜字。”
斯文書生,卻有一個擲地有聲的名字,並且絲毫不顯敷衍。若嫣微微嘆了一口氣,慢慢往回走,之前就是見他雖陋居小攤卻氣宇軒昂,纔會好奇過來看,這會兒竟有些捨不得走了。
珠兒看她眉目鎖愁,快語道:“平凡書生,不過是畫畫得好些,小姐何必爲了老爺昨日的話就這般急着想找人嫁出去,若是真不喜歡王公子,直接告訴老爺就好了,他那麼疼你,肯定不會逼你。”
沈若嫣笑着點了下珠兒的眉:“笨丫頭,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所謂女兒心事,初見那人眼中映一副江南景緻,美麗入了眼,縱是不仕也傾情啊。
沈若嫣走後天色已淡,暮色漸漸染透了青衫,洛夜將筆墨一斂就準備收攤。
那賣扇人名喚李南雲,見他當真就要瀟灑離去,終於忍不住截住他:“你真不知道剛纔那姑娘是誰?”
洛夜不甚在乎道:“不就沈若嫣?”
李南雲搖頭,不知該罵該笑:“難怪你如此冷淡,你可知江南沈家?她是沈家的獨女。”
洛夜眯了眯眼要笑不笑:“沈家?那個江南首富?”
李南雲一副你已錯失富貴的惋惜表情,拍拍這書生清薄的肩:“江南還能有第二個沈家?兄弟,你也太不上心了點,這下後悔也晚了。”
洛夜這下真笑了:“大哥,我有什麼好後悔的?”說罷將筆墨往袖中一攏,果真就悠閒度步而去。
李南雲看着他丹青堆疊起的身形行雲流水離去,不由笑道:“果真是個奇人,這般美人家世,竟入不了你眼。”說罷揣好自己的繪扇,也收攤回家。別人的事看看熱鬧也就過了,而至於自己……
他摸了摸繪扇,笑得一副憨厚樣:那人,定已經備好一桌酒菜,在挑燈等待。這樣的滿足幸福,未曾經歷過的人,怎解箇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