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雲辰安頓師兄弟們在索南城居住。衆人每日把酒言歡,談論帝國之事。幾日後,想起恩師臨別前的叮囑,找來家丁侍女,招待一衆師兄。隧獨與杜邑二人騎了駿馬,一大早向西郊綠蕪坡趕去。
不時便到綠蕪坡下。綠蕪坡山坡上大部分樹種植被乃是常青之類,即便如今已是深秋,微風吹過時,山坡上仍是綠色的浪潮起伏不定,期間有紅黃相間的樹木隨着綠浪跌宕,猶如一幅多彩多姿的錦繡。有青煙在山坡上氤氳,不時傳來幾聲鷓鴣、候鳥的鳴叫,似是在迎接拜山的客人。
戴雲辰和杜邑二人下了馬,將馬匹拴在山坡下的樹上,步行上山。
行到山坡半中腰之時,忽聽有洪亮的歌聲傳來:
“晨曦盡染山林幕,
臨風而歌飲朝露;
看盡蒼天難糊塗,
不是神仙難換骨。
天作錦被地作鋪,
世人誰不思五穀?
笑塵俗,
放眼凡間皆碌碌!
……”
二人停住腳步,靜聽歌聲。
杜邑道:“好大的口氣!不知何人如此狂妄!”
戴雲辰止住杜邑,道:“杜兄,此歌看盡世間萬事之本,聽起來似是貶駁世塵,若非閱遍天下大智經世之人,縱不能看盡蒼天,如神仙般逍遙塵世之外,更不可能有放眼天下皆爲庸碌的傲氣!此曲定是一位性度高雅、見識不凡的賢士所做!”
“切——”杜邑不屑地撇了撇嘴。
二人尋聲探去,轉過一片山坳,只見一樵夫裝扮的中年人正斜倚在一座大石上歇息。旁邊放着一大捆木柴,柴上插着一把板斧。
戴雲辰疾步走上前去,恭敬地彎身拱手施禮:“見過先生!在下桑南城後學戴雲辰。敢問先生,適才可是先生高歌?”
中年樵夫從大石上一骨碌翻身而下,打量了一下戴雲辰二人,哈哈一笑。拱手道:“原來是戴少爺!失禮了,失禮了!小人目不識丁,怎可稱之爲‘先生’。小人時常上山砍柴,聽山中有一老人家唱過此歌。”
“噢?大叔可知這老人家住在何處?”戴雲辰問道。眼珠一轉,心想,這老人家想必便是“綠蕪老人”。
樵夫指着山坡上遠處冒起青煙的一處所在,道:“那老人家便住在那裡。只是那人脾氣不好,吝嗇得很!前次砍柴口渴,找他討口水喝都不給……”
戴雲辰與杜邑別過樵夫,向他所指的地方奔去。
穿過林木,豁然看見有一座草堂。有青煙在此間繚繞,傳出幾聲絲竹之音。有一小僮蹲在屋前草地上畫着什麼,似是在背誦,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戴雲辰和杜邑二人走上前去。戴雲辰蹲下身,對小僮道:“小弟弟,敢問綠蕪老人可是住在這裡?”
小僮擡起頭,咬着嘴脣,看了他們一眼,點點頭。
戴雲辰道:“煩請小弟弟通報一聲,便說桑南戴雲辰、杜邑前來拜訪!”
“不見!”戴雲辰剛一說完,便聽見屋裡傳來一聲大喝,聲如洪鐘。
戴雲辰跟杜邑二人面面相覷。
此時,小僮已一溜煙向草屋裡跑去。
戴雲辰朗聲道:“後學晚輩戴雲辰,受恩師所託,前來拜見老先生。懇請老先生屈尊一見!”
“你老師是何人?”裡面問道。
“恩師名諱孟怡然……”
草屋裡面沉默了半晌,聲音略微平和了一些:“孟怡然做學問就是一塌糊塗,他的學生能有什麼能耐!不見!”仍然不肯見戴雲辰、杜邑二人。
戴雲辰剛要說話,杜邑已然勃然大怒,道:“只一山野老叟爾,怎可以如此對待我等!我杜邑雖然年少,卻也見識遠大,博學多才,桑南平原一帶也見了不少名人,何曾受此冷遇!”
屋裡傳來一聲大喝:“滾蛋!僮兒,送客!”
杜邑還欲再說,戴雲辰看了看草堂,拉了拉他:“算了!走!”
杜邑扭頭瞪了草堂一眼,悻悻然跟着戴雲辰動身。兩人向山坡下走去。
走到草屋遠處,杜邑憤然道:“這算什麼事?這老頭竟然如此打發了我等?未免也太端架子了!此人到底有何本事?我杜邑若到他那把年紀,不知比他強出多少!”
戴雲辰道:“還是算了!以適才的情形,我兩人就算是暴跳如雷也毫無辦法!此人性子固執,逼急了他,只會使得他更加厭煩我二人!不如先回去,再做打算!”
杜邑依然憤憤不平:“哼!我杜邑找他討教,是敬老師跟他的交情!你當我杜邑真的會服他?”
戴雲辰笑道:“不須如此!既然是求教,我等總應當虛心一點纔是!杜兄不是素有口才嗎?要是杜兄能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綠蕪老人,我戴雲辰便服了你!如何?哈哈哈!”
等兩人走下綠蕪坡,已近中午之時,秋日的陽光如爐火般灑在地面上,拴在樹上的馬也似乎受不住秋老虎的虐待,不停地拋着蹄子,打着響鼻。
杜邑依舊憤憤不平地念叨:“今天真是氣煞我也。他也不過如此!我若到他這般年紀,並不比他差多少!”
……
戴雲辰提議往桑南城南邊去看海鱗江。杜邑贊同。於是,兩人騎了馬,從桑南城西繞道城南,直奔海鱗江而去。
海鱗江由鎖雲山脈積雪融化匯聚而成,一路向東南奔流匯入大海。大江入海處,便是雲臺大陸上最爲盛產漁業的海鱗城。
到了江邊,已近傍晚。夕陽西斜,霞光揮灑在大江上,微微泛起的波浪猶如魚鱗般閃閃發光。此時的海鱗江,恰如金光閃閃的巨劍一般,劃破大地的胸膛,直向東南而去。
此時正是深秋之際,海鱗江兩岸蔓延着數萬傾蘆葦。蘆花瑟瑟飄揚,一片銀白。江風習習,一陣一陣地掠過蘆葦,在其中掀起白色的波濤。
“果然好氣勢!”戴雲辰豪情滿溢,叫了一聲,打馬衝入向蘆葦叢,直抵江岸。一把勒住馬繮繩,臨風矗立,凝望着江水。只見波浪涌動着、翻滾着,節奏緊湊地拍打着兩岸,以一種似乎永恆如一的聲響和永遠不變的力量往東南方奔流不息。大江對岸,有幾處漁火如星光般閃爍。
“杜兄!這便是養育了我桑南平原三千萬生靈的海鱗江!”戴雲辰端坐在馬上,心潮澎湃。秋風掀起了起他的袍子,使得他身材更加顯得挺拔,夕陽之下,如玉樹般臨風。幼時隨家人探親,他曾經多次往來大江之上,但那也畢竟只是兒時的回憶。長大之後,求學習武,倒是再沒有機會到過此地。如今,再見海鱗江,已經是翩翩少年郎,又正逢帝國風雨飄搖之秋,自然別有一份情感,豪情奔放直如大江之水傾瀉而出。
杜邑自然幼時也常見海鱗江,但此時再到江邊,雖然無戴雲辰那般奔放,但也是感嘆不已。
“哈哈哈!三千里大江東流去,浪濤滾滾奔天涯。融匯百川入大海,澤被萬千百姓家!”杜邑在馬上搖頭晃腦,吟詩一首。
戴雲辰笑道:“杜兄好詩!海鱗江雄壯奔放,正是我桑南平原萬千生靈之母親!”跟着,他下了馬,將馬拴在身邊的樹上,站立在江邊,凝望夕陽下的海鱗江風光。杜邑也下了馬,跟戴雲辰一般並肩而立。
“一泄千里、氣勢磅礴!多少是非成敗、萬千英雄豪傑,都似這浪花之淘盡!”戴雲辰感嘆道。
“聽雲辰之意,人生應當無所追求?”杜邑不解。
“並非如此!人生在世,不管是否英雄豪傑,到最後,都免不了一切成空。唯有如此,人生方纔有所欲,有所不欲。精忠報國、懲惡揚善,澤披蒼生,雖然如海鱗江般一去不回,但後世留名,一生所爲仍被後人頌揚,當欲之!逆天行事、好禍樂亂、草菅百姓、淫·yin逸驕奢,縱使愉樂一時,仍然免不了轉頭成空,反而會落下千古罵名,遭人唾棄,當戒之!”戴雲辰慷慨凜然地道。
杜邑笑了:“原來如此!我只以爲雲辰是看淡了世塵,原來是要做一番大事,博不世之英名!哈哈哈!”
戴雲辰長舒了一口氣,極目遠眺,望了望對岸已經暗沉沉的原野,又轉頭將目光溶入奔流的海鱗江面,似乎要盡情地將海鱗江的一切收入眼中,藏進心裡,永存記憶一般。微蹙着濃眉,目光沉靜,起伏的胸膛如大江之波濤。戴雲辰嘆道:“真是雄壯之至!我戴雲辰此生願死在海鱗江之上,隨江水一起奔流激進,今生更願如同波濤拍浪,給後人留下此許聲響與微名!”
“說得好!我杜邑也要像雲辰一樣,但願此生在能留下些微聲響!如若不能,便獨步江岸,於江畔行遊,做個江中隱士!總之此生便以海鱗江爲友!”杜邑笑道。
然後,二人相視對望,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