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慘遭連坐
說實話,喬百勝的死對於喬家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解脫,真正傷心的可能就只有他那三個兒子吧,不過喬成金向來拿岳氏沒辦法,喬成銀在李氏的利眼下便也只有閉緊了嘴,喬成銅張了張嘴,可一個是大嫂、一個是侄兒媳婦,讓他怎麼說?
岳氏嘴巴快、羅氏嗓門大,還好附近就只有喬家三兄弟的院子,否則引來了別的人圍觀才真正丟人現眼。
“羅氏,你別在那邊得意!等‘驢滾面’找來看你還能不能這麼嘴硬。”岳氏個子小,看羅氏叉着腰往面前那麼一站還是打從心裡膽兒顫,往兒子身後藏了藏,露出個腦袋嗤道。
“‘驢滾面’?呂大爺怎麼會找來我們家?”陪着各自老子跪在堂屋裡棺材前的喬榔頭敏感地捕捉到一個讓他熟悉的字眼,擡眼問了一句。
“榔頭哥,你們家遠福可是交了縣試的考試銀子的,還大手筆請了書院裡一干同窗師長去珍味居大吃大喝了一頓。你倒是問問他這銀子是什麼來路?”喬金蛋撇撇嘴,有些氣恨這兩個侄子有大把的銀子卻不來自家餐館花用,特意將“大手筆”加重了語氣。
“我這銀子是借的沒錯!但不是你說的什麼‘驢滾面’,人家那是呂方中的叔父,挺和善的一個大伯,樂善好施,喜歡幫助我們這樣的學子。”喬遠福想起那個笑得和藹的“呂叔叔”,不由就倔強地頂了回去:“金蛋叔你要是不知道就別在這亂說。”
“樂善好施?哈哈,笑死我了。平白無故誰願意借幾十兩銀子給你個無毛小子。”喬金蛋斜睨着上下打量了一陣喬遠福,在爺爺靈位前就笑得前仰後合。
喬遠福挺直脊背揹着手在將頭昂得高高的,“金蛋叔從未進過一天學當然不知道我們寒窗多年的艱辛。但這艱辛最後會被朝廷肯定,得了秀才功名後可以見官不跪、可以不納糧稅。人家呂叔父說了,他樂意幫助我們這樣有希望考取秀才的童生,今後得靠着我們提拔他。”
“遠福、遠貴,你們兩個真的交了考秀才的銀兩?”喬榔頭從堂屋裡走了出來。面上神色已是青一陣紅一陣,可見心裡是有多糾結。猛地想起喬遠宏不是陪着兩個小的去參考的嗎?回頭找了一圈,“遠宏你不是帶着兩個弟弟一道的嗎?”當初就是想着喬遠宏二十歲了,又在鎮上見識過一段時間做事情還算穩妥,這才讓他作爲陪同帶着兩個弟弟掌舵的。
喬遠宏的臉色刷的一下就成了蒼白,低着頭小聲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喬榔頭疾走了兩步躥到喬遠宏身前就是一巴掌:“那你知道啥?”
喬遠福眼見着親哥哥捱打,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往後退了半步,“遠宏哥他沒和我們一道。是呂方中說不想和泥腿子坐一輛馬車……”
“是啊。人家都是讀書人。當然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了;我又沒銀子。趕了別人的牛車回鎮上就聽說祖爺的事情,趕回來已經這樣了都。”喬遠宏委屈地扯了扯身上還帶着泥點子的衣裳,再看看弟弟身上嶄新的細棉書生袍子。說不嫉妒都是假的。
“遠貴,你來說!你和遠福真的借了銀錢交了縣試報名的銀子?”喬榔頭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臉色黑沉黑沉的倒是比他爹喬成銀看着有威儀多了。
喬金蛋還想說什麼,被岳氏扯着退到了一邊:“我和金蛋才從鎮上回來,回去換一身素色的衣裳再過來啊;不過剛纔金蛋說得對,我們鎮上的餐館才花了那麼多銀子,家裡是一文錢都沒有了。”說罷,還狠狠瞪了棺材前看着他們娘倆的喬成金一眼,警告老頭子說話要小心着點。
顧八娘也想扯着喬木頭走,可惜喬木頭根本挪不動腳,還在鐵鍋邊上一邊燒紙一邊掉眼淚。
喬遠貴的臉色也白得嚇人,說話都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勉強抖索着身子點了點頭。
“借了多少?”喬榔頭抱着僥倖輕聲問了一句,轉頭環視滿院子自家茫然的女人們一眼,希望這些人待會兒能禁得住殘酷事實的考驗。
“三十兩。”喬遠貴閉了閉眼,說出了一個莊戶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啪——
喬榔頭又一個耳光颳了出去:“敢,你們怎麼敢!姓呂的,是不是長得一副菩薩像,嘴角有顆毛痣的男人?”
“爹你見過呂叔父?”喬遠福見堂兄和哥哥都捱了打正嚇得縮在羅氏身後瑟瑟發抖,誰知道喬榔頭又問了一句讓他驚訝的問話,不由驚叫出聲。
那廂,十六歲喬遠貴被他一巴掌扇得摔倒在地,疼兒子的小李氏和疼孫子的李氏一同撲了過去,扶着喬遠貴見着他嘴角邊上的血痕,小李氏“哇”的一下哭了出來:“二弟這是把孩子往死裡打啊,當真不是你兒子麼?”
方纔喬遠宏也被打了,只是幹活兒的人和書生怎麼能一眼,同樣是捱打,皮實的喬遠宏跟沒事人似的,喬遠貴的樣子瞅着就挺嚇人的。
見狀,堂屋內的喬成銀也是不能裝啞巴了,畢竟他這個做爹的還在呢,“榔頭你發什麼神經?”
“爹啊,咱們這個家要散了啊!”喬榔頭嚎了一聲蹲到了地上,“‘家有重孝不得參考’,這是朝廷的規矩。遠貴和遠福交上去的三十兩銀子就等於打了水漂啊,這不算啥,關鍵這銀子是他們借的印子錢。”
喬榔頭使命捶着自個兒的頭,“驢滾面”有多狠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在鎮上他可是親眼見着驢滾面帶着人把一家子人全都賣給人當奴婢,然後又收了人家的地契,那家老爺子上前阻攔,驢滾面就在那老爺子手背澆了一杯子燈油,然後點了火摺子燒熟了人手背,驢滾面本人還摸着毛痣呵呵笑。
不知道“驢滾面”是何人,但喬成銀卻是知道印子錢的厲害,也是嚇得一個倒坐在地上:“咋辦?咋辦?”
“什麼咋辦咋辦的?究竟怎麼回事你們倒是說清楚再嚎啊!”李氏終於是發威了,兒子孫子這一個接一個的話也沒說全乎,她只聽到啥三十兩銀子啥驢滾面的,都不清楚究竟是咋回事。
“娘誒,都是你慣着這些小子,這下子可出大事了!”喬榔頭唉了一聲,瞧着自家大哥也出來聽着,整理了下事情前後簡單說道:
“這兩個小子竟然私自在鎮上借了三十兩銀子的印子錢報了縣試考秀才的名;現在咱爺過世,這兩個可沒了考試的資格,這三十兩銀子等於是打了水漂,咱們家還要背上三十兩的債務!要是一個月還不了這印子錢,一個月就要翻一番成六十兩。”
“啊!咋這麼嚴重?”李氏嚇了一跳,拉了小李氏身邊的喬遠貴就道:“你們是咋想的啊?這麼多銀子你們也敢開口沖人借!”
喬遠貴已經知道害怕了,印子錢的事情他也聽人說過,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奶,我錯了!都是遠福說我們兄弟倆要是能去考個秀才回來祖爺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我這才……再說了,考上秀才後朝廷要把那三十兩銀子退給我們的,到時候還回去不就成了。”
……
聽到這兒,趴在牆頭的關平輕輕在雲英耳邊嗤道:“秀才要是那麼容易考上,你祖爺就不會到死都是個童生了。”雲英的耳根子還沒紅,關平卻是因爲聞到雲英放在身上的黃角楠清香紅了臉,好在天色昏暗,雲英轉頭時並未發現他的窘狀。
“關平哥,我們今晚還是別過去了吧。要隨禮明天再來也不晚。”雲英今天從西山上回來就沒輕鬆過,夜色已深,也沒人說要做飯吃啥的,爲了不折磨自己的肚子,她決定還是先回了關家再說。
和楊氏打了招呼讓遠根和曼兒就在她家歇着,雲英和關平往下游村尾行去。
“關平哥,考上秀才好處真的那麼多?”雲英不習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出聲打破了寂靜。
關平走在她身後兩三步距離,聞聲大步往前邁了一些,沉聲回道:“騰雲朝對秀才的獎勵確實挺大的,但也沒遠貴哥他們說的那麼好,也遠沒他們想的那麼容易。我娘說過,官場的黑暗是我們沒辦法想象的,‘縣試’已經算是官場的開頭,要想真正的成爲秀才只有學問遠遠不夠,除了報名費這些,去了考場還有進門費、潤筆費。一個人沒三十兩銀子根本花不下來,最後朝廷雖然要退回那三十兩銀子,但考上秀才之後的花費呢?若是就此作罷倒是可以找個書院做個先生教書育人過完平淡的一輩子也就算了,但要是想往上面考,得進縣城的書院找先生請教一段時日。”
縣城的先生學識資歷自然不一般,越是有學識的先生越是傲氣,越不容易被打動;沒有驚才絕豔的才華,那就要有足夠多的銀錢打動先生傾囊相授,否則後面的府試、會試根本就別想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