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軒心中一陣難受,不禁道:“是在下連累蕭姑娘了。”
白無影不答,過了好久,方嘆道:“上天如此待她,實在太不公平了。
又過得片刻,冷無情方收功完畢,雲中軒急急看向蕭紫衣,見她雙眸緊閉,面色蒼白如紙,但呼吸卻平緩了許多,想來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
他微微鬆了口氣。
“讓開!”
冷無情冰冷而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來。
雲中軒回過身來,這才發現冷無情一身上青衫俱已溼透,顯然方纔療傷,對他損耗頗大。再看白無影,雖然衣衫無異,但面色卻微顯蒼白,心中愧疚更甚。
見冷無情伸手欲抱蕭紫衣,雲中軒忙道:“讓我來吧。”
冷無情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將蕭紫衣打橫抱起,翻身上了馬背,小心地讓她倚在自己懷中,一夾馬背,便絕塵而去。
雲中軒伸出去的手落了個空,望着冷無情愈行愈遠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陣空落。
白無影謂道:“他是關心則亂,你不要介意。”
雲中軒搖頭道:“我明白,我們還是快點趕回去吧,營地那邊的情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白無影點點頭。
營地內,蕭芙蓉不停地向外眺望:“都這麼晚了,姐姐怎麼還未回來,哈圖魯,你確白大哥他們已經找到姐姐了?”
“是,屬下接到白護衛發出的訊號,說已經找到姑娘,有兩位護衛在,姑娘一定不會有事的。”
蕭芙蓉點點頭,忿忿道:“這些該死的馬賊,要不是他們突然來襲,白大哥他們早就可以去找姐姐了,居然敢算計姐姐,哼,等耶律大哥回來,他們有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哈圖魯發狠道:“用不着等太子回來,這些烏合之衆,一個衝鋒就擊跨了,要不是咱們的人手不足,他們早就死透了。”
蕭芙蓉象是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她看向哈圖魯,支支吾吾道:“你說,這些馬賊會不會是上次那夥人叫來報復的啊?”
“便算是也不怕,他們人再多,難道還敵得過咱們燕雲十二騎不成?”
“哎呀,你個傻大個,我是擔心這個嗎?”
蕭芙蓉跺腳道:“我是說,萬一耶律大哥知道這些馬賊來襲是因爲咱們倆的緣故,還連累姐姐出手,那可就慘了!”
“啊!”哈圖魯也是面色大變。
“所以啊,如果耶律大哥問起來,你一定什麼都不能說,就說不知道,懂不懂?”
“那怎麼可以,太子回話,怎麼能不據實回報。”
蕭芙蓉大叫一聲:“你傻啊,給耶律大哥知道我又惹事,我會被他給剝皮抽筋的。”
哈圖魯老實道:“太子只會罰你禁足,不會將你剝皮抽筋的。”
“禁足?”蕭芙蓉慘叫一聲:“那不是更慘?”
蕭芙蓉伸出小拳頭,在哈圖魯面前晃了晃,威脅道:“我不管,你要是敢把我供出去,我就,”
她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麼具有威脅性的話語來,只好道:“反正,就是這樣,你看着辦吧。”
哈圖魯猶豫了半天,才點了點頭。
蕭芙蓉解決了一件心事,大大地鬆了口氣,回頭看見一旁的蘇挽雪正翹首以待,這纔想起:“對了,雲公子呢?”
“蘇姐姐,雲公子不是去找姐姐的嗎?現在姐姐已經找到了,他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蘇挽雪心急地:“我也正在擔心呢,此處我們人生地疏,也不知他會去哪裡。”
蕭芙蓉安慰她道:“你別擔心,我看雲公子不會有事的,等姐姐回來了,我叫白大哥他們再派人出去找一找
她想了想,突發奇想道:“會不會是和姐姐在一起?”
蘇挽雪一怔:“他和蕭姑娘在一起?應該不會吧。”
哈圖魯突然叫道:“回來了。”
衆人忙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冷無情抱着蕭紫衣匆匆奔了過來。
衆人俱是一驚,蕭芙蓉慌道:“姐姐怎麼了?和人動手了嗎?”
冷無情顧不上答話,直接便進了主帳:“耶律宏文,你帶幾人守在外面,任何人進入營地範圍之內,殺無赦!”說完,腳下一刻不停地直奔進帳篷內。
耶律宏文知道事態嚴重,不敢怠慢,立時便將衆人指派好,各就各位,一時氣氛變得緊張起來,便連一向活躍的蕭芙蓉也不敢亂動,只守在帳篷外。
蘇挽雪不見雲中軒,料想並不是和蕭紫衣一道,心中先是一鬆,隨即想到此時雲中軒仍未有消息,卻又更加擔心起來。
她在門外踱來踱去,只聽得蕭芙蓉自言自語道:“奇怪,爲什麼冷大哥回來了,白大哥卻沒回來,他們不是一道的麼?”
蘇挽雪聞言心中突突直跳,不錯,白無影二人一向焦不離孟,又對蕭紫衣異常關切,現在蕭紫衣似乎受了重傷,他不可能不在蕭紫衣身邊,莫非……莫非是爲了雲大哥?
難道雲大哥也受了傷?蕭紫衣如此武功都負了傷,雲大哥說不定比她傷得還重。
她越想越是心慌意亂,恨不得立時衝進帳篷找蕭紫衣問個明白。但一看衆護衛們虎視眈眈的模樣,就知道自己若真的這麼做,只怕還沒靠近帳篷,就已經被他們剁成肉醬了。
正自六神無主之際,忽見兩人一前一後已奔了進來,蘇挽雪一見爲首一人是白無影,而緊跟在後面的竟是雲中軒,大喜之下忙迎上去,欣喜地:“雲大哥,你可回來了,我都差點急死了,怎麼樣,你有沒有事?”
雲中軒卻無暇答話,徑直向蕭芙蓉道:“蕭姑娘回來了嗎?現在情形如何?”
蘇挽雪見他甫一進門便急着詢問蕭紫衣的情況,且語氣中滿是關切之情,全然不顧自己一番關心,不由微微一怔,心中涌上一陣委屈。
蕭芙蓉道:“我也不知道,冷大哥什麼也沒說,不過看他的神色,姐姐好象傷得不輕。”
白無影輕嘆一聲:“我進去看看。”
蕭芙蓉見白無影閃進了帳篷,便問雲中軒道:“你和姐姐是在一起的嗎?到底出了什麼事,姐姐的武功那麼好,怎麼會受傷呢?”
雲中軒只好捺住心頭的焦灼,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講敘了一遍。
蕭芙蓉“啊”了一聲,氣忿忿地:“真是豈有此理,竟然欺到我們頭上,等耶律大哥回來,我一定要告訴他,讓他將那些人全都殺了。”
提起耶律圖,雲中軒卻想起三天前出發之前那一道充滿敵意的目光,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對蕭紫衣不利,自己當時還不以爲意,想不到時隔不久,竟一語成畿,累得蕭紫衣受傷,心中當真有說不出的抱歉。
一旁守候的哈圖魯此時卻冷冷道:“你們一來就害得姑娘受傷,中原人果然沒有幾個是好的。”
雲中軒聞言,知道這一事又被記在了中原武林的頭上,不禁皺眉,心想,如果蕭紫衣或是耶律圖他們也這般想,只怕此事又難以善罷甘休。
蘇挽雪心中正爲着雲中軒之事不自在,聞言便反脣相譏道:“你怎麼知道是中原人乾的,說不定是你們遼國人所爲呢。”
哈圖魯氣得鬍子一根根紮了起來,怒道:“你胡說,姑娘是我遼國的公主,我們視公主如天人,敬愛有加,怎麼敢對公主不敬!”
蘇挽雪冷笑一聲:“做皇帝的還要擔心有人謀反呢,更何況只是個公主。”
在場衆人聞言都是臉色大變,哈圖魯更是目露兇光盯着她:“你給我們公主提鞋也不配,竟敢對公主出言不遜?”
“你!”蘇挽雪氣急,一伸手竟自腰間撥出劍來,直指向哈圖魯,叱道:“你說什麼?”
她一撥劍,氣氛立時大變,衆護衛目中敵意大盛,紛紛撥出武器來,喝道:“你想幹什麼!”耶律宏文等幾人更是守在帳前,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蕭芙蓉看看蘇挽雪,又看看耶律宏文他們,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
雲中軒因想着蕭紫衣受傷之事,對方纔發生的事有些心神不屬,待回過神來,方覺事態嚴重,忙上前一步將蘇挽雪手中長劍按回劍鞘中,道:“蘇姑娘不要胡鬧。”轉而對耶律宏文道:“蘇姑娘只是一時情急,並非有意與各位動手,大家不要誤會。”
哈圖魯卻怪叫道:“別聽他的,公主便是因爲他才受的傷,說不定他們是一夥的。”
正在劍撥弩張之際,冷無情自帳中走出,冷冷道:“姑娘正在療傷,還不安靜些。”
哈圖魯立時兇焰大收,關切地:“姑娘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周圍的護衛個個憂形於色,望着冷無情。
冷無情面無表情地掃視了衆人一眼,道:“你們還想着姑娘的情形?外面鬧成這般,象什麼樣子?”
耶律宏文幾人噤若寒蟬,各自收起了兵刃,在帳篷口守護。
蘇挽雪想到蕭紫衣畢竟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心中也有些慚愧,遂不再開口,低頭退到一邊。
待到白無影出來,衆人紛紛圍了上來,詢問情況。
白無影道:“還好,只要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衆人這才鬆了口氣。
蕭芙蓉迫不及待地:“我要進去看看姐姐。”
白無影攔住她道:“現在還不行,姑娘需要安靜調養。”
蕭芙蓉露出一臉失望的神色。
雲中軒低低道:“我想進去看看蕭姑娘,可以嗎?”
白無影看了看他,道:“你等一下。”
片刻之後,他從帳內出來,對雲中軒道:“你進去吧,不過不要耽擱太久。”
蕭芙蓉嚷道:“我也要進去。”
白無影卻道:“姑娘只讓雲公子一個人進去。”
蘇挽雪聞言一怔,轉頭看看雲中軒,雲中軒猶豫了一下:“蕭姑娘的身體……”
白無影微微謂嘆:“你進去罷。”
雲中軒點點頭,走進帳中。
蘇挽雪見他對蕭紫衣如此關切,連正眼也沒瞧自己一眼,心中大爲不快。
雲中軒走進蕭紫衣帳中,見她正斜倚在氈毯中,長髮披覆下來,面色竟和她身上所蓋的毛毯一般雪白,心中不禁一陣難過,輕嘆道:“公主的身體好點了嗎?”
蕭紫衣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道:“好歹還活着。”
雲中軒一怔。
“其實我能活到今日,已是超出我預計許多了,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死,若是生無所戀,死無所憾,則生與死又有什麼分別呢。”
雲中軒忍不住道:“公主正是如花年華,難道真的生無所戀,死無所憾嗎?”
蕭紫衣一笑:“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人死如燈滅,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公主雖然看淡生死,卻難道不曾想到那些關心你的人心裡有多麼難過麼?”
蕭紫衣一雙星目盈盈看向雲中軒,似笑非笑道:“原來雲公子也這般關心我麼?”
雲中軒頓覺尷尬起來:“不止在下,還有令妹、耶律公子、白無影他們都對公主關心甚多。”
蕭紫衣輕嘆一聲:“我也知道所負他們甚多……不說這些了,趁我現在還有精神,我們且
說正經事吧。”
“公主指的是今日之事?”
蕭紫衣低低咳了幾聲,笑道:“雲公子不會真的以爲,今日圍攻我們的是唐門中人吧。”
雲中軒略一思索:“我瞧黑衣人出手傷你的那一招,所用的武功正是四川唐門一派,況且,那人武功雖不甚高,用毒手法卻極高明,公主不是也說此事與四川唐門脫不了干係嗎?”
蕭紫衣微微搖頭:“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方纔我在帳中仔細想過,此中疑點頗多。”
“雲公子想想,我們此來,雖然未曾聲張,但耶律圖何等樣人,關外誰人不知,芙蓉教訓過的那些馬賊,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來報復,更不用說趁耶律圖離開之際,大舉來襲了。那黑衣人知道芙蓉曾與馬賊交過手,便借馬賊之勢,待到耶律圖率人離開,又做出來襲之勢,引得白師兄他們前去,種種算計,何等慎密,可是圍攻我們的那些黑衣人卻極爲不堪,一擊即去,費了偌大周張,想對你和蘇姑娘不利,定然是有備而來,怎麼可能略一交手便急急退去?就算他被我震傷,可是他身後還有那些黑衣人可以仗持,真正動起手來,我們一定不是他們的對手。”
“公主的意思是,他們是故意放我們走,爲的就是要讓我們以爲他們是唐門的人?”
“不錯,他們故意用唐門之毒,又用唐門的招數來對付我們,爲的便是讓我們相信……”
她又咳了幾聲,對雲中軒笑道:“他們自然知道,以他們的武功,絕不會是白衣公子的對手,而武林四大世家,一向同榮辱,共進退,若是知道唐門要算計你和蘇姑娘,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她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便有些喘息,聲音也越發低弱下去:“況且,他身後那些黑衣人中,有數人自始至終未曾說過一句話,也未曾動彈一下,身體僵直,倒似木頭一般,唐門雖然善於用毒,卻還沒有如此手法,我看那倒似苗疆一帶的用盅之術。”
雲中軒見她面色愈來愈蒼白,說話間氣息也弱了許多,便道:“公主還是先休息吧,我們改日再談不遲。”
蕭紫衣搖搖頭,低低道:“我聽聞中原三月後會舉行武林大會,推選新任武林盟主,我猜想,他們如此大張旗鼓,定然是與此事有關。”
她略揚起頭看向雲中軒:“我知公子好友是此次武林盟主呼聲極高之人,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既然已籌謀良久,業已開始行動,斷不會只此一次,公子不可大意。”
她這一番話說完,已是氣息率亂,微微低喘。
雲中軒猶豫了一下,低低道聲:“請恕在下無禮。”
伸出右掌,緩緩貼在蕭紫衣背上,用真力助她調息。
蕭紫衣確實力竭,當下也不再說話,只微微闔目調息。
此時兩人近在咫尺,雲中軒只覺暗香襲人,不覺看了蕭紫衣一眼,只見她斜倚在氈毯中,擁着薄被,鬃發微亂,幾抹凌散的青絲輕拂臉龐,呼吸之間嬌喘微微,襯着冰肌玉膚,顯得嬌怯不勝,楚楚可憐。
雲中軒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想了想,方道:“公主似乎對中原武林極爲熟悉?”
蕭紫衣睜開雙目,看着雲中軒。
雲中軒只覺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有着極深的情緒,似乎一直看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一時之間,竟然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蕭紫衣忽然輕輕一笑:“雲公子的意思,中原武林越亂,紫衣便應該越高興纔對,是不是?”
雲中軒輕咳一聲,道:“在下並無此意。”
蕭紫衣淺笑道:“公子說得不錯,遼宋兩國世仇,中原武林有事,朝堂也必受波及,紫衣身爲遼國公主,不落井下石便不錯了,怎還會如此好心提醒公子?說不定這只是紫衣所使的苦肉計呢。”
雲中軒微微苦笑,有心解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雖然蕭紫衣說得刻薄,但仔細想來,自己內心深處何嘗沒有懷疑?
只是給蕭紫衣以如此輕淡的口吻道破,想到她累次相助自己,自己卻如此懷疑她,心中不禁又是尷尬,又有些慚愧。
蕭紫衣見他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想,忽然輕嘆一聲:“公子所想其實也沒錯,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中原武林鬥得越厲害,與我遼國豈不是越有益處。紫衣所做一切,只不過是爲自己罷了,”
雲中軒見蕭紫衣嘆息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種蕭索的神情,話裡雖沒有刻意地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帶着冷淡的疏離,彷彿一瞬之間,便與其相距千里之外。
他道:“雲中軒唐突,公主見諒,公主有傷有身,實在不宜動怒。”
蕭紫衣正待說什麼,忽然一陣劇烈的低咳幾聲,忽然身子一軟,便向後倒下去。
雲中軒下意識地用手一扶,竟將她抱了個滿懷,不由大吃一驚,欲將手縮回,又恐她會摔下去,只好一動不動。伸手探她脈息,知道她只是急怒攻心,引發傷勢,雖然昏迷,好在並無性命之憂,這才鬆了口氣。
方纔心焦之下不覺得,此時一放鬆下來,但覺懷中軟玉溫香,再低頭,見懷中人兒膚如凝脂、眉目如畫,竟與月依依一般無二。
心中感慨萬千,她這般嬌嬌怯怯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惜,想要保護於她,誰又會想到如此弱不禁風的一個美人兒不但身懷絕技,而且還冰雪聰明,不動聲色中,對武林動態已是盡收眼底?
她的容貌雖然與月依依極象,但此時的雲中軒卻已不會覺得她便是月依依了。如果月依依當年有她一半心計,又何至於有日後的慘劇?
一想到這裡,他不由微微苦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