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主廚,許平君打下手,劉病已負責竈火,三個人邊幹活,邊笑鬧。
小小的廚房擠了三個人,已經很顯擁擠,可在冬日的夜晚,只覺溫暖。
許平君笑說着白日在公主府的見聞,說到自己錯過了見皇上一面,遺憾地直跺腳,“都怪雲歌,走路慢吞吞,象只烏龜。一會偷摘公主府裡的幾片葉子,一會偷摘一朵花,要是走快點,肯定能見到。”
雲歌促狹地說:“姐姐是貴極的命,按張仙人的意思那肯定是姐姐嫁的人貴極,天下至貴,莫過皇帝,難道姐姐想做皇妃?”
許平君瞟了眼劉病已,一下急起來,過來就要掐雲歌的嘴,“壞丫頭,看你以後還敢亂說?”
雲歌連連求饒,一面四處躲避,一面央求劉病已給她說情。
劉病已坐在竈堂後笑着說:“我怕引火燒身,還是觀火安全。”
眼看許平君的油手就要抹到雲歌臉上,正急急而跑的雲歌撞到一個推門而進的人,立腳不穩,被來人抱了個滿懷。
孟珏身子微側,擋住了許平君,毫不避諱地護住雲歌,笑着說:“好熱鬧!還以爲一來就能吃飯,沒想到兩個大廚正忙着打架。”
許平君看到孟珏,臉色一白,立即收回了手,安靜地後退了一大步。
雲歌漲紅着臉,從孟珏懷裡跳出,低着頭說:“都是家常菜,不特意講究刀功菜樣,很快就能好。”
雲歌匆匆轉身切菜,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不自禁地上揚,羞意未退的臉上暈出了笑意。
劉病已的視線從雲歌臉上一掃而過後看向孟珏,沒想到孟珏正含笑注視着他,明明很溫潤的笑意,劉病已卻覺得漾着嘲諷。
兩人視線相撞,又都各自移開,談笑如常。
用過飯後,劉病已自告奮勇地承擔了洗碗的任務,雲歌在一旁幫着“倒忙”,說是燒水換水,卻是嘻嘻哈哈地玩着水。
許平君想走近,卻又遲疑,半依在廳房的門扉上,沉默地看着正一會皺眉、一會大笑的劉病已。
孟珏剛走到她身側,許平君立即站直了身子。
孟珏並不介意,微微一笑,轉身就要離開,許平君猶豫了下,叫住了孟珏,“孟大哥,我……”卻又說不下去。
模糊的燭火下,孟珏的笑意幾分飄忽,“有了歐侯家的事情,你害怕我也很正常。”
許平君不能否認自己心內的感受,更不敢去面對這件事情的真相,所以一切肯定都如張仙人所說,是命!
許平君強笑了笑,將已經埋藏的東西埋得更深了一些,看着劉病已和雲歌,“我和病已小時就認識,可有時候,卻覺得自己象個外人,走不進病已的世界中。你對雲歌呢?”
孟珏微笑着不答反問:“你的心意還沒有變?”
許平君用力點頭,如果這世上還有她可以肯定的東西,那這是唯一。
“我第一次見他時,因爲在家裡受了委屈,正躲在柴火堆後偷偷哭。他蹲在我身前問我‘小妹,爲什麼哭?’他的笑容很溫暖,好象真的是我哥哥,所以我就莫名其妙地對着一個第一次見的人,一面哭一面說。很多年了,他一直在我身邊,父親醉倒在外面,他會幫我把父親揹回家。我娘罵了我,他會寬慰我,帶我出去偷地瓜烤來吃。過年時,知道我娘不會給我買東西,他會特意省了錢給我買絹花戴。家裡活實在幹不過來時,他會早早幫我把柴砍好,把水缸注滿。每次想到他,就覺得不管再苦,我都能撐過去,再大的委屈也不怕。你說我會變嗎?”
孟珏笑,“似乎不容易。”
許平君長嘆了口氣,“母親現在雖不逼嫁我了,可我總不能在家裡呆一輩子。”
屋內忽然一陣笑聲傳出,許平君和孟珏都把視線投向了屋內。
不知道雲歌和劉病已在說什麼,兩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一盆子的碗筷,洗了大半晌,才洗了兩三個。劉病已好似嫌雲歌不幫忙,盡添亂,想轟雲歌出來,雲歌卻耍賴不肯走,唧唧喳喳連比帶笑。劉病已又是氣又是笑,順手從竈臺下摸了把竈灰,抹到了雲歌臉上。
許平君偷眼看向孟珏,卻見孟珏依舊淡淡而笑,表情未有任何不悅。
她心中暗傷,正想進屋,忽聽到孟珏說:“你認識掖庭令張賀嗎?”
“見過幾次。張大人曾是父親的上司。病已也和張大人認識,我記得小時候張大人對病已很好,但病已很少去見他,關係慢慢就生疏了。”
“如果說病已心中還有親人長輩,那非張賀莫屬。”的
許平君不能相信,可對孟珏的話又不得不信,心中驚疑不定,琢磨着孟珏爲何和她說這些。
一切收拾妥當後也到了睡覺時間,孟珏說:“我該回去了,順路送雲歌回屋。”
雲歌笑嚷,“幾步路,還要送嗎?”
許平君低着頭沒有說話,
劉病已起身道:“幾步路也是路,你們可是女孩子,孟珏送雲歌,我就送平君回去。”
四個人出了門,兩個人向左,兩個人向右。
有別於四人一起時的有說有笑,此時都沉默了下來。
走到門口,孟珏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他不說走,雲歌也不催他,兩人默默相對而站。
雲歌不知道爲什麼,她對着劉病已可以有說有笑,可和孟珏在一起,她就覺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站了一會,孟珏遞給雲歌一樣東西。
雲歌就着月光看了下,原來是根簪子。
很是樸素,只用了金和銀,但打造上極費心力。兩朵小花,一金,一銀,並蒂而舞,栩栩如生,此時月華在上流動,更透出一股纏綿。
雲歌看着淺淺而笑的孟珏,心撲通撲通地跳,“有牡丹簪,芙蓉簪,卻少有金銀花簪,不過很別緻,也很好看,送我的?”
孟珏微笑着看了看四周:“難道這裡還有別人?”
雲歌握着簪子立了一會,把簪子遞迴給孟珏,低着頭說:“我不能要。”
孟珏的眼睛內慢慢透出了冷芒,臉上的笑意卻沒有變化,聲音也依舊溫和如春風,“爲什麼?”
“我……我……反正我不能要。”
“朝廷判案都有個理由,我不想做一個糊里糊塗的受刑人,你總該告訴我,爲何判了我罪。”
雲歌的心尖彷彿有一根細細的繩子繫着,孟珏每說一個字,就一牽一牽的疼,雲歌卻沒有辦法回答他,只能沉默。
“爲了劉病已?”
雲歌猛然擡頭看向孟珏,“你……”撞到孟珏的眼睛,她又低下了頭,“……如何知道?”
孟珏笑,幾絲淡淡的嘲諷,“你暗地裡爲他做了多少事情?我又不是沒長眼睛。可我弄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說你有心,你卻處處讓着許平君,說你無心,你又這副樣子。”
雲歌咬着脣,不說話。
孟珏凝視了會雲歌,既沒有接雲歌手中的簪子,也不說離去,反倒理了理長袍,坐到了門檻上,拍了拍身側餘下的地方,“坐下來慢慢想,到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雲歌站了會,坐到了他旁邊,“想聽個故事嗎?”
孟珏沒有看她,只凝視着夜空說:“夜還很長,而我很有耐心。”
雲歌也擡頭看向天空,今夜又是繁星滿天,“我很喜歡星星,我認識每一顆星星,他們就象我的朋友,知道我的一切心事。我以前和你說過我和劉病已很小的時候認識,是小時候的朋友,其實……其實我和他只見過一面,我送過他一隻珍珠繡鞋,我們有盟約,可是也許當年太小,又只是一面之緣,他已經都忘記了。”
當孟珏聽到珍珠繡鞋定鴛盟時,眸子的顏色驟然變深,好似黑暗的夜碎裂在他的眼睛中。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一直不肯親口問他,也許是因爲女孩家的矜持和失望,他都已經忘記我了,我卻還……也許是因爲許姐姐,也許是他已經不是……病已大哥很好,可他不是我心中的樣子。”
“那在你心中,他應該是什麼樣子?”
“應該……他……會知道我……就象……”雲歌語塞,想了半晌,喃喃說:“只是一種感覺,我說不清楚。”
雲歌把簪子再次遞到孟珏眼前:“我是有婚約的人,不能收你的東西。”
孟珏一句話未說,爽快地接過了簪子。
雲歌手中驟空,心中有一剎那的失落,沒料到孟珏打量了她一瞬,把簪子插到了她的髮髻上。
雲歌怔怔地瞪着孟珏,孟珏起身離去,“我又不是向你求親,你何必急着逃?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人嗎?明天帶你去見一個長輩。不要緊張,只是喝杯茶,聊會天。我做錯了些事情,有些害怕去見長輩,所以帶個朋友去,叔叔見朋友在場,估計就不好說重話了,這根簪子算作明日的謝禮,記得明日帶上。”話還沒有說完,人就已經走遠。
雲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很久後,無力地靠在了門扉上。
頭頂的蒼穹深邃悠遠,一顆顆星子一如過去的千百個日子。
她分不清自己的心緒,究竟是傷多還是喜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