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把劉賀從建章宮中救出,再送出長安,最後護送會昌邑。守建章宮的羽林營,虎狼之師,只聽命於霍家,武功再高強的人,也不可能從羽林營的重重戒備中救出劉賀。即使把劉賀救出建章宮,又如何出長安?俯在京畿治安、守長安城門的是雋不疑,此人鐵面無私,只認皇帝,他一聲令下,將城門緊閉,到時候插翅都難飛。最後的護送當然也不容易,以劉詢的能力,肯定能調動江湖人暗殺劉賀,可相對前兩個不可能完成的環節,最後一個環節反倒是最容易的。
雖然雲歌看不到一點希望,可她的性格從不輕言放棄,何況這是劉弗陵的心願?!無論如何困難,她都要做到。
既然最後一個環節最容易,那就先部署最後一個,從最簡單的做起,再慢慢想前兩個環節。
她靜靜觀察着朝堂局勢的變化,希冀着能捕捉到劉賀的一線生機。
漢朝在秋天正式出兵,到了冬天,關中大軍大敗匈奴的右谷蠡王,西北大軍雖然不能直接參與烏孫內戰,可在趙充國將軍的暗中協助下,烏孫內戰也勝利在望,劉詢和霍光的眉頭均舒展了幾分,衆位官員都喜悅地想着,可以過一個歡天喜地的新年。
正當衆人等着喝慶功酒時,烏孫的內戰因爲劉詢的寵臣蕭望之的一個錯誤決定,勝負突然扭轉,叛王泥靡在匈奴的幫助下,大敗解憂公主,順利登基爲王。解憂公主爲了不讓漢朝在西域的百年經營化爲烏有,毅然決定下嫁泥靡爲妃。
消息傳到漢庭,一貫鎮定從容、喜怒不顯的霍光竟然當場昏厥。
迫於無奈,劉詢只能宣旨承認泥靡爲烏孫的王,他心內又是憤怒又是羞愧,面上還得強作平靜。內火攻心,一場風寒竟讓一向健康的他臥榻不起。太醫建議他暫且拋開諸事,到溫泉宮修養一段時間,藉助溫泉調養身體。
劉詢接納了建議,準備移居驪山溫泉宮,命皇后、霍婕妤、太子、太傅以及幾位近臣隨行。
因爲旨意來得突然,孟府的人只能手忙腳亂地準備。
擔心溫泉宮的廚子不知孟珏口味,許香蘭特意做了許多點心,囑咐三月給孟珏帶上。
一堆人擠在門口送行,孟珏和衆人笑語告別。到了許香蘭面前時,和對其他人一模一樣,只笑着說了幾句保重的話,就要轉身上車。
許香蘭強作着笑顏,心裡卻很難受委屈,聽說不少大人都帶着家眷隨行,可孟珏從未問過她。唯一寬慰點的就是孟珏對她至少還溫和有禮,對大夫人根本就是冷淡漠視。
“等一等!”一個冷冽的聲音傳來。
孟珏聞聲停步。
雲歌提着個包裹匆匆趕來:“帶我一起去。”
自霍光病倒,大夫人就回了霍府,已經很多天沒有回來,這會子突然出現,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孟珏如何反應。不想孟珏只微微點了下頭,如同答應了一件根本不值得思考的小事。
雲歌連謝都沒說一聲,就跳上了馬車,原本改坐在馬車內的孟珏坐到了車轅上。車伕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揚鞭打馬,驅車離開。
剛到溫泉宮,雲歌就失去了蹤跡,三月着急,擔心雲歌迷路。孟珏淡淡說:“她不可能在溫泉宮迷路,做你的事情去,不用擔心她。”
許平君在整理衣服,聽到富裕叫“孟夫人”,還以爲聽錯了,出來一看,竟真是雲歌。喜得一把握住了雲歌的手:“你怎麼來了?一路上冷不冷?讓人給你升個手爐來?”
雲歌笑着搖頭:“一直縮在馬車裡面,擁着厚毯子,一點沒凍着。”
許平君有意外的喜悅:“孟大哥陪着你一塊兒嗎?”
雲歌笑意一僵:“他坐在外面。姐姐,我有話和你單獨說。”
許平君看到她的表情,暗歎了口氣,命富裕去外面守着。
“什麼事?”
“我已經計劃好如何久大公子了,只是還缺一樣東西,要求姐姐幫我個忙。”
“什麼忙?”
“看守劉賀的侍衛是霍光的人,我已經想好如何調開他們,救劉賀出建章宮。”
“這些侍衛對霍家忠心耿耿,你怎麼調開?”
雲歌從懷裡掏出一個調動羽林營的令牌,許平君面色立變:“從哪裡來的?”
雲歌的手隨意一晃,令牌即刻不見:“從霍山身上偷來的。霍光病得不輕,兒子和侄子每夜輪流看護。他在霍光榻前守了一夜,腦袋已不大清醒,我又故作神秘地和他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大意下,令牌就被我給偷來了。”雲歌說着,面色有些黯然,“霍府現在一團亂,希望叔……霍光的病能早點好。”
許平君已經明白雲歌要她幫的忙,十分爲難地問:“你想讓我幫你從皇上哪裡偷出城的令牌,好讓雋不疑放人?”
雲歌點頭:“皇上離京前特意叮囑過雋不疑,嚴守城門。雋不疑這人固執死板,沒有皇命,任何花招都不會讓他放行。這件事情必須儘快,一旦霍山發現令牌不見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可能再有。”
許平君側過身子,去疊衣服,默不作聲。很久後,她語聲乾澀地說:“我不想他殺大公子。可他是我的夫君,如果我去盜取令牌,就等於背叛他,我……我做不到!雲歌,對不起!”
雲歌滿心的計劃驟然落空,呆呆地看着許平君。上官小妹以爲劉詢的所爲會讓許平君心寒,她低估了許平君對劉詢的趕去,而自己則高估了許平君對劉賀的情誼。
“雲歌,對不起!我……”
雲歌抓住許平君的手:“姐姐,你只要幫我查清楚大哥把令牌放在哪裡,把收藏令牌的機關講給我聽就可以了,這樣子不算背叛大哥。如果我能偷到,證明老天站在大公子這邊,如果我偷不到,那也是命,我和大公子都會認命。”
許平君蹙眉思量着,雲歌鑽到了她懷裡:“姐姐!姐姐!姐姐!皇上身邊高手無數,他自己就是高手,即使你告訴我地方,我也不見得能偷到。姐姐忘了紅衣嗎?大公子再這樣被幽禁下去,不等皇上和霍光砍他的頭,他就先醉死了,紅衣即使在地下,也不得心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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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歌還要絮叨,許平君打斷了她:“我答應你。”
雲歌抱着她親了下:“謝謝我的好姐姐。”
許平君苦笑:“你先回去吧!我梳妝一下就去看皇上,等有了消息,我會命富裕去通知你。”
雲歌重重嗯了一聲,先回去休息。
一邊走着,一邊反覆回想着侯伯伯教過的技藝,卻又頻頻嘆氣。劉詢不是霍山那個糊塗蛋,也不會恰巧一夜未睡,昏昏沉沉就被她得了手,何況劉詢肯定不會把令牌帶在身上,而是應該藏在某個暗格裡。
剛進住處的院門,三月恰好迎面而來,雲歌突然朝她笑起來,一邊笑着一邊說:“三月,你最近在忙什麼?”
三月被雲歌突然而來的熱情弄得有點暈,不解地看着雲歌。
雲歌藉着和她錯身而過的機會,想偷她身上的東西,三月立即察覺,反手握住了雲歌的手,滿臉匪夷所思:“你要做什麼?”
雲歌懊惱地甩掉了她的手:“就玩一玩。”說完,咚咚咚地跑掉了。
立在窗口的孟珏將一切看在眼底,靜靜想了一瞬,提步去找雲歌。
雲歌坐在幾塊亂石上,居高臨下地望着山坡下的枯林荒草,眉目間似含着笑意。她發了會兒呆,取出管玉簫,吹奏起來。
曲子本應該平和喜悅,刻在蕭蕭寒林\漠漠山靄中聽來,帶着揮之不去的哀愁。
兩隻山猴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歡叫着跳到雲歌身前,歪着腦袋看看雲歌,再看看空無一人的雲歌身側,骨碌碌轉動的眼睛中似有不解。
雲歌微笑着對猴子說:“他去別的地方了,只能我吹給你們聽了。”
兩隻猴子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雲歌的話,一左一右蹲坐在雲歌身側。在她的簫聲中,異樣的安靜。
孟珏在後面聽了一會兒,才放重了腳步上前。兩隻猴子立即察覺,吱的一聲叫,跳起來,帶着敵意瞪向他,擺出一副攻擊的姿勢,警告他後退。
雲歌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仍眺望着遠方。
孟珏看着兩隻猴子,不知道該怎麼辦,繼續上前的話也許就要和兩隻猴子過招。
猴子瞪了他半晌,突然撓着腦袋,朝他一齜牙,也不知道究竟是笑,還是威脅,反正好像對他不再感興趣,吱吱叫着坐回了雲歌身旁。
孟珏捧着一個盒子,走到雲歌面前。打開盒子,裡面有各種機關暗門的圖樣,孟珏一一演示這如何開啓暗門的方法。
雲歌從漫不經心變成了凝神觀察。
兩隻猴子吱吱跳到孟珏身後,和孟珏站成一溜,模仿着孟珏的動作。孟珏動一下,他們動一下,竟是分毫不差。還裝模作樣地努力模仿孟珏的神態,只是孟珏舉止間的高蹈出塵,到了猴子身上全變成了古怪搞笑。
一個人,兩隻猴子,站成一列,一模一樣的動作,說多怪異有多怪異,說多滑稽有多滑稽。
雲歌的臉板不住,變成了強忍着笑看。到最後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孟珏聞音,只覺得呼吸一剎那停滯,全身僵硬着一動不能動。
兩隻猴子也立即學着他,突然間身體半蹲,上身前傾,手一高一低停在半空,然後僵了一會兒,隨着孟珏的動作,緩緩側頭看向雲歌。
雲歌本來已經又板起了臉,可看見一人兩猴齊刷刷的轉頭動作,只得把臉埋在膝蓋上,吭哧吭哧地壓着聲音又笑起來。
孟珏望着雲歌,眼中有狂喜和心酸。
兩隻猴子等了半天,見孟珏仍是一個姿勢,無聊起來,蹲坐下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看看雲歌,看看孟珏。
笑聲漸漸消失,雲歌擡頭時,已經和剛纔判若兩人,冷着聲音問:“你在我面前做這些幹什麼?”
孟珏眼中也變回了一無情緒的墨黑:“你是侯師傅的半個徒弟,這最多算代師傅傳藝。”
雲歌回眸看着地面,似在猶豫。
正在這個時候,富裕喘着粗氣跑來:“哎呀!好姑娘,你讓我好找!都塊跑遍整座山頭了。”
雲歌立即跳起,驚喜地望着富裕,富裕卻看着孟珏不肯說話。
“若是許姐姐吩咐的事情,就直說吧!”
富裕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白絹,遞給雲歌:“娘娘說了,看過之後,立即燒掉。”
雲歌接過白絹,打開一看,果然是收藏令牌的暗格圖樣,她喜悅地說:“回去轉告許姐姐,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做過。”
富裕應了聲“是”,想走,卻又遲疑着說:“姑娘,你可要照顧好自己。”
雲歌微笑着點了下頭。
富裕眼中有難過,卻只能行禮告退。
雲歌沉默地將白絹攤開,放在了地上。
孟珏走過來看了一眼後,將破解的方法教授給她。兩隻猴子依舊跟在他後面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學着。
不管暗門的機關有多複雜,可爲了取藏物品的方便,正確的開啓方法其實都很簡單。等清楚了一切,雲歌對着遠方行禮:“謝謝侯伯伯。”
孟珏一言不發地離開,走遠了,聽到簫音又響了起來。
山嵐霧靄中,曲音幽幽,似從四面八方籠來,如訴、如泣,癡纏在人耳畔:
……
踏遍關山,倚斷欄杆,無君影。
驀然喜,終相覓!
執手樓臺,笑眼相凝。
正相依,風吹落花,驚人夢。
醒後樓臺,與夢俱滅。
西窗白,寂寂冷月,一院梨花照孤影。
孟珏覺得臉上片片冰涼,擡眼處,蒼茫天地間,細細寒風,吹得漫天小雪,輕卷漫舞着。
劉詢貪其堅韌高潔的姿態,竟站在雪裡賞了一個多時辰。七喜和何小七勸了兩次,反被劉詢嫌煩,給斥退了。
等覺得興盡了,劉詢才欲返回。剛走了幾步,卻看一個紅衣人影沿着山壁迎雪而上,攀到懸崖前,探手去折梅。他驀地想起無意中擁入懷中的柔軟幽香,心內陣陣牽動,不禁停下遙望。
風雪中,人與花都搖搖欲墜,劉詢的心不自覺地提了起來。看到那人順利折到梅花,劉詢也無端端高興起來,覺得好似自己成功做到了一件事情。
看看那人下山的方向,劉詢邁步而去。
七喜和何小七對視了一眼,嘴角都含了笑意。看斗篷的顏色,該是個女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或哪宮的宮女,只怕她自己都不會想到,這番雪中折花竟會這下潑天富貴。
等劉詢繞到山道前,人與花竟已下山,白茫茫風雪中,一抹紅影漸去漸遠。
劉詢忙加塊了步速,一邊追,一邊叫:“姑娘,姑娘……”
女子聽到聲音,停住了腳步,捧着花回頭。
花影中,輕紗雪帽將容顏幻成了縹緲煙霞。
劉詢趕到她身前站住。大病剛好,氣息有些不勻,喘着氣沒有立即說話,只凝視着眼前的人兒。
幾聲輕笑,若銀鈴蕩在風中,笑聲中,女子挽起擋雪的輕紗:“皇上,你怎麼看着有些癡呆?”
劉詢一時間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怔怔望着雲歌。
雲歌在他眼前搖了搖手:“皇上,你回去嗎?若回去正好順路。”
劉詢忙笑道:“好。”說着想把雲歌抱着的梅花拿過去,“我幫你拿吧!”
雲歌任由他拿走了梅花,默默走在他身側。
風雪中,兩人走了一路,竟是再沒有說一句話。
女子的軟語嬌聲固然愉人心扉,可適時的沉默卻更難得,劉詢雜亂的心緒漸漸平穩,覺得心中有茫茫然的平和安寧。
進了溫泉宮,劉詢拿着花,遲遲沒有還給雲歌,直到最後纔將花依依不捨遞迴:“好花要個好瓶子,我命七喜去給你尋個瓶子。”
雲歌沒有接,微笑着說:“皇上捧着它回來,就送給皇上賞了。”
留意有意外之喜,笑道:“我的起居殿中剛收了一個新花瓶,正好插梅花。”
雲歌問:“什麼樣子的?”
兩人一面說着,一面肩並肩地進了大殿。
何小七欲跟進去,七喜一把拽住他,搖了搖頭,有遙遙朝殿內的宦官打了個手勢,所有宦官都悄悄退出了大殿。
何小七呆站了會兒,小聲問七喜:“這不是第一次?”七喜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何小七忙知錯地低下了頭,嘴邊卻抿出了個陰沉沉的譏笑。
雲歌一進屋子就笑說:“好重的藥味。”
劉詢嘆道:“我的病已經大好,他們一個個卻還把我當病人一般捂着。”
“大哥若不覺得冷,我打開窗戶透一下氣。”
看劉詢同意了,雲歌將殿內的窗戶一一打開。捧起案上的一個玉瓶,行到外殿:“大哥說的是這個瓶子嗎?”
“就是它。”
雲歌把瓶子放在正對殿門的案上,脫去斗篷,跪坐在案前。
劉詢將花遞給她,坐到她身旁,看她修剪花枝。
兩人時不時視線相觸,雲歌或嫣然、或低首,劉詢只覺花香襲人,人慾醉。
花插好後,雲歌獻寶一樣把花捧到劉詢面前:“大哥喜歡嗎?”
劉詢的聲音很重:“喜歡。”
雲歌側首而笑,劉詢忽然伸手欲握掩映在紅梅中的皓腕,雲歌卻恰好縮手,兩人一擦而過。
雲歌取出腰畔掛着的玉簫,低着頭說:“我給大哥吹個曲子,好不好?”
劉詢點頭。
雲歌側倚在案上,輕握着玉簫,悠悠地吹起來,慵懶閒適中嫵媚暗生。
他的崢嶸江山中,唯缺一段人間天上的旖旎。恍恍惚惚中,劉詢只覺欣喜無限。
雲歌一首曲子吹完,低頭靜坐着,好似在凝神細聽,又好似含羞默默。一瞬後,她向劉詢欠了欠身子,站起來就要離開。
劉詢亟亟伸手,只來得及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雲歌回頭看他,剪水秋波中似有嗔怪。劉詢忙放開了裙裾:“你……明日陪我去山中散步可好?太醫說我應該每天適量運動。”
雲歌凝視了他一瞬,忽而一笑:“大哥若明日還願意見我,我就陪大哥去散步。”
劉詢喜悅地說:“那說好了,明日不見不散!”
雲歌笑着,扭頭而去。
她一出殿門,就加快了步速,一邊向樹林裡走,一邊嘴裡打着呼哨。樹林深處傳來猴子的吱吱叫聲。雲歌跑進林中,一隻猴子倒吊在樹上,另一隻猴子抓着個木盒給她。雲歌拍了拍猴子的腦袋:“好樣的,回頭再謝謝你們,趕緊回山中去,這幾天都不要再出來,藏好了!”
雲歌打開木盒,把自己要的令牌藏入懷中,強裝鎮靜地向宮外行去。
等出了溫泉宮,到了約定地點,一直潛藏在暗處等候她的人立即迎上來。雲歌將兩塊令牌放到他手中:“這塊可以出入建章宮,這塊用來出城門。皇上說不定今天就會發現令牌被盜,你們一定要快!一點要趕在皇上派人通知雋不疑之前出長安,否則……一定要塊!”雲歌有深深的抱歉,因爲一旦失敗,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來人立即飛身隱入風雪中:“我們一定盡力!”
雲歌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從這一刻起,很多人的性命都在以點滴計算,而她唯有等待。
劉詢目送這雲歌出了殿門,很久後,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案上的梅花,只覺得從鼻端到心理都信箱縈繞。仿似自己不是坐在溫泉宮裡,而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少年時代。
踏春時節,柳絲如輕煙,淺草沒馬蹄。錦衣少年、寶馬雕案,在黃鶯的嬌啼聲中,呵護着高貴優雅的仕女談笑而過。他們遙不可及、居高臨下。在經過一身寒衣的他時,他們或視而不見、態度傲慢,或出言呵斥、命他讓路,卻不知道這個他們隨意輕賤的人原本在他們之上。
在縈繞的梅花香中,過去與現在交融錯亂。那個一身寒衣的少年正在亂鶯啼聲中一邊欣賞春色,一邊折下梅花,笑贈佳人,而從他們身邊走過的人都在頻頻回頭。
劉詢笑着坐了很久後,吩咐七喜去拿奏摺,準備開始處理政事。
太醫建議劉詢到溫泉宮的初衷是想讓他遠離政務,清心修養,課劉詢絲毫未懈怠政事,每天都會將送來的公文,奏摺仔細批閱。
有些奏摺批閱後就可以,有些奏摺卻還需要加蓋印鑑,所以吩咐完七喜後,他又親自起身去室內,準備開啓收藏印鑑和令符的暗格,取出印鑑備用。
他的手搭在暗格機關上,按照固定的方法,打開了暗格,所有的印鑑和令符都呈現在他眼前。
雲歌一遍遍問自己,我真的只能等待了嗎?
不!一點還有可以幫到他們的方法,一定有!不能讓他們獨自而戰,我還能做什麼?還能做什麼?只要拖住劉詢,讓他越晚發現令符丟失,所有人就越多一分生機。可是怎麼拖住他呢?再返回去找他?肯定不行!劉詢聰明過人,如果我表現太過反常,他一定會起疑心,察覺事有蹊蹺,反倒提前敗露。
究竟怎麼樣才能讓劉詢覺得不是外人在刻意干擾他,而是他自己作的決定?
她猛地轉身瘋跑起來。
當雲歌氣喘吁吁地出現在書閣中時,孟珏的眼色沉了一沉。
劉奭歡喜地站起來:“姑姑。”看了看孟珏,又遲疑着改口;“師母。”
雲歌走到劉奭面前蹲下:“你想去打雪仗嗎?”
劉——>笑看着孟珏不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雲歌望向孟珏,孟珏頷首同意。她立即牽着劉——>向外行去,又吩咐小宦官去叫皇后。
她和劉?捏好雪團,偷偷在樹後藏好。許平君剛到,兩人就一通猛扔,砸得許平君又跳又叫。
劉?看到母親的狼狽樣子,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許平君看到兒子的樣子,心頭一酸,這纔是孩子該有的樣子呀!
她隨意抹了抹臉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團,又揚聲叫身邊的宮女:“他們兩個欺負我一個,快點幫我打回去!”
宮女們見她被雲歌打成那樣,都絲毫未見怪,遂放心大膽地加入戰局,幫皇后去追打雲歌和太子。
兩撥人越大越激烈,興起處,全都忘了尊卑貴賤,叫聲\笑聲、吵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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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暗格的打開,劉詢正要細看所有的印鑑和令符。忽然,窗外傳來驚叫聲和歡笑聲。劉詢皺了皺眉,側偷看向外面。本以爲不過一兩聲,不想竟然一陣又一陣地傳來,他不禁動了怒,誰的膽子這麼大?敢在他的殿外喧鬧?七喜幹什麼去了?竟然由得他們放肆?
隨手將暗格關好,暗藏不悅地向外大步走去,還未走到殿外,七喜就從外面急匆匆地跑進來:“皇上,奴才剛命人去查探過了,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孟夫人在打雪杖,所以奴才就沒敢多言,先來請示皇上,皇上的意思是……”
劉詢的眉頭慢慢展開,笑了起來:“他們倒是好雅興。走!看看去!”
七喜笑應了聲“是”,立即去拿斗篷,服侍劉詢去看熱鬧。
雲歌立即反應過來,一推劉奭,指向九宮上角,他忙把手中的雪團狠狠砸出去。“哎喲!”一個要偷偷潛過來的宮女被砸得立即縮了回去。
“花十象。”
雲歌輕聲下令,劉——>和她立即左右分開,各自迎戰,將兩個人從左右角包公的宮女打了回去。
“肋道。”
……
劉詢用的是象棋術語,他的每句話,許平君她們也能聽到,可就是不明白劉詢到底指的是哪個方向,又是何種戰術,所以聽到了也是白廳到。
在劉詢的指揮下,雲歌和劉——>敵不動,我不動。可敵人一旦動,他們總能後發制人。
許平君不依了,嚷起來:“皇上,君子觀棋不語。”
劉?着急,立即探頭大叫:“父皇是鋤強助弱,俠客所爲!”
雲歌想按他腦袋,已經晚了,一個雪團滴溜溜地砸到了他頭上。
劉詢大笑起來:“真是頭憨虎!中了你娘聲東擊西引蛇出洞。”
雖看不得許平君,可她歡快的笑聲飄蕩在林間。
劉?見到父母的樣子,也高興地笑起來,雪杖打得越發賣力。
這場“雪中大戰”一直達到晚膳時分才散。劉詢龍心大悅,玩性盡起,索性吩咐御廚準備晚宴,召隨行的大臣和他們的家眷賞雪品酒對梅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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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歡鬧到深夜,才盡興而歸。
孟珏和雲歌一前一後回到屋中,各自休息。
雲歌疲憊不堪,卻無絲毫睡意,在屋子裡來回走着,時不時地咳嗽一聲。
孟珏也未歇息,聽到隔壁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遙望着月色,任寒風撲面。
一更十分,三月匆匆二來,湊到窗下,小聲說:“剛收到師弟的飛鴿傳書,大公子已出了長安,公子吩咐送給大公子的禮物,師弟也已經送到。”
孟珏點了點頭,三月悄悄退下。
孟珏去敲雲歌的門。
“誰?”
“是我,有話和你說。”
雲歌拉開了門,不耐煩地問:“什麼?”
“劉賀已出長安”
雲歌繃着的背脊突然軟了,扶着門框好似站都站不穩:“你如何知道的?”
“四月也算我的人,難道你希望我坐看着她往死路上走?後面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劉賀的武功心智都不比劉詢差,他輸的是一股決絕和狠勁。”
雲歌神情黯然:“現在的劉賀不是當年的大公子了,他現在究竟是醉是醒都不清楚。”
孟珏淡淡地說:“我已命人把紅衣的棺柩帶給劉賀,他就是醉死在酒罈子裡了,也得再爬出來。”
雲歌隱約明白了幾分劉賀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悲憫中也認同了孟珏的推斷,不錯!劉賀絕不會再允許任何人驚擾紅衣。雲歌冷冷地說;"你若不想毀了你的錦繡前程,最好回去矇頭睡覺。"她砰的一聲將門摔上。想着抓緊時間,還能夠睡一兩個時辰,立即向塌邊走去。至於明天怎麼辦,即使天要塌下來,也先養足精神。
孟珏靜靜地站了會兒,轉身回屋。
半夜,劉詢正睡得香甜,何小七慌里慌張地爬進寢殿。
劉詢立醒,沉聲問:“什麼事?”
何小七一邊磕頭,一邊稟奏:“接到雋不疑大人傳書,說……說已經放劉賀出長安。”
“什麼?”
劉詢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扯開簾帳,怒盯着何小七。
何小七硬着頭皮,將雋不疑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劉詢赤着腳跳下了塌,幾步走到牆壁前,打開暗格,收令牌的匣子已不見。他臉色鐵青,眼中又是傷又是恨,聲音並寒徹骨:“我要劉賀的人頭。”
“是”何小七磕了個頭,趕忙起身,向外疾掠去。
劉詢悲怒交加,連她都會最終辜負了他的信任!這件事情絕非她一人能做,還有……孟珏!肯定是孟珏指使的她,可是……孟珏如何知道兵符印鑑的收藏地方?還有開啓機關的方法?不可能是雲歌!登基後,他特地將未央宮溫泉宮所有的機關暗格都重新設置過,即使雲歌以前見過也沒用過。也不可能是身邊的宦官,他們沒有這個膽子!那麼是誰?能是誰?這個人一定是他最親近信任的人。
劉詢回身看到牠旁的梅花,枝頭的俏麗全變成了無情的嘲諷。他突然舉起玉瓶,狠狠地砸到地上,巨響中,立即香消玉殞。冷水擋着碎花慢慢淌過他的腳面,他卻一動不動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