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許孜然最喜歡的人是誰,他定會毫不猶豫的說,是他弟弟許孜默。
若問許孜默最討厭的人是誰,他定會咬牙切齒的說,是他哥哥許孜然。
二十年前,當靈希公子從河邊拾回這兩個小孩時,吟草閣的老闆委實介懷了好久。那時的靈希公子正當盛年,決意已定,無人能夠左右。
靈希公子對這兩個小孩愛憐有加,親自教授琴棋書畫。許孜然天賦異稟,小小年紀溫文爾雅,待人接物皆斯文有禮。
而許孜默卻調皮異常,讓靈希公子傷透了腦筋。他在客人的酒裡下了瀉藥,還差點燒燬吟草閣的後院。
許孜然好學善思,許孜默卻懶惰頑皮,兩人竟沒有半點兄弟的相似之處。
若說這二人有什麼共同點,那便是兩個孩子都生得風華絕代。
兩年後,靈希公子得了急病,身子日漸虛弱,吟草閣老闆尋思着,該培養新人了。
很自然,兩兄弟被選中了。
那年,許孜然八歲,許孜默七歲。
靈希公子疼愛許孜然,教他琴棋書畫各種技藝,而許孜默,因他天性頑劣,靈希公子漸漸不愛搭理他。甚至在他故意惡作劇後,也是一笑置之。
靈希公子收許孜然爲徒,教授他琴藝,教他學武,還將鳳鳴琴送給了他。所以吟草閣老闆讓許孜然學琴,卻讓許孜默學蕭。
許孜默不明白,爲何母親更偏愛大哥,將名貴的鳳玉給了許孜然,而自己卻被總是被嫌棄?許孜然溫文爾雅,得衆人喜愛,他卻恰恰相反。
許孜默知道自己的容貌,風華絕代。但他的哥哥,許孜然,比之更甚。
平日間詩詞曲藝,許孜然皆表現優異。而許孜默因貪玩調皮,常被關於柴屋不許吃飯。
許孜然每日偷偷爲他送飯,陪他說話聊天。他卻嗤之以鼻,將許孜然送來的飯扔到地上。
“孜默,別再任性了!”許孜然嘆氣,溫和的勸他。
“不要你管!”許孜默扁着嘴,誰要他可憐的,不稀罕。
以往他做了壞事總是推在許孜然身上,許孜然並不介意,默默擔了下來,許孜默卻更討厭他大哥了。
許孜默八歲那年,一日夜裡,一個蒙面人,要教他武術。那人說:有了武術,就沒人敢欺負你,你就能比過你大哥。
從此,每日夜裡那人便來教他習武,他也很用心的練習,因爲他覺得,這是他唯一能勝過他大哥的地方。
漸漸的,許孜默不再那麼調皮,許孜然亦很欣慰,可他不知道,他的弟弟,早已轉移了心思。
只是,當別人再將他關入柴房時,他會偷偷跑出來。等學會了武術,就殺了那個老闆,離開吟草閣。整整六年,就是這個信念,讓他堅持了下來。
十三歲的許孜默
他常於晚間棲於樹上,風霜雨雪從未間斷。那人說過:夜裡棲息於樹,可養息調神訓練耳目。
那日,大雪紛飛,冬天早於往年來了。
風颳得厲害,他卻只着一件單衫,背靠在樹枝上,眺望着樹頂。
松樹,四季常青,此刻卻滿覆着一層厚厚的雪,雪順着頭頂的青葉縫隙落了下來。落在臉上,化作水,冰的刺骨。
他攤開掌,拈起一撮雪,扔了出去,吟草閣的窗櫺應聲而碎。
幾年訓練,他的武藝,已到了這般境界嗎?
不遠處,一抹紅色在雪中顯得異常耀眼和醒目。
他看着她漸漸走近,在雪中艱難的挪動着步子,步履闌珊。
這些天,這個女子每日都會來這裡一次,最後卻總是一人回去!
真是可憐呢,這麼冷的天,她卻只能步行着回家。
許孜默忽然興起了捉弄的念頭,他俯首攀折下一條樹枝,向着樹葉方向扔去,瞬間,大量的雪花落下。
底下的人驚呼一聲。
他壞笑,低下眼打量着她,正對上她無比清澈的注視。
他愣,可她望着他的眼神沒有生氣,沒有惱怒,沒有驚豔,卻是很平常,很清澈,很安詳的注視。
他惱怒的轉開眼,她以爲她是誰?爲何偏偏是這樣的眼神。與許孜然一樣,似乎從來就不會生氣。永遠這般看着他,當他是小孩子嗎?
他靠着樹幹,望着遠方,不再看她。
“你爲何總在樹上?”她仰起頭來看着許孜默,兩頰冷得通紅。
許孜默低下頭,看着她。
她是個大家小姐吧,一舉一投足間便可看出。細細打量,稚氣未脫,眉彎如月,眼明如玉,很美麗,很細緻的一個女子。
那又如何,他收回眼神,不回答。
“你不冷嗎?”她仰望着他,細細柔柔的聲音。
許孜默盯着她,忽然覺得有一絲煩躁,這個女子不僅不生氣,卻在這裡關心他?一直以來,除卻許孜然以外,大家都不願意和他多做親近,爲何她?
許孜默彆扭的冷哼一聲:“不要你管!”
她在下面背靠着樹幹,解下斗笠,微微笑着自言自語道:“和大哥一樣的脾氣呢!”
大哥?一樣脾氣?哼,他可是最溫和善良的人!
當然她口中的大哥,並不是指許孜然。
“我有斗笠和蓑衣,給你!”她將手裡的蓑衣舉起來展示給他,溫暖的笑着。
他卻極爲不屑的轉開眼。
她背靠着樹幹,溫和的說着:“爲何你總愛待在樹上?”
他自然不語。
“每日我路過,都見你棲息於樹上。”她也不生氣,在下面自顧自的說着。
多管閒事!
“我把東西放這兒了,你若需要就下來取吧!”說罷將斗笠和蓑衣疊好,整齊的擺放在樹下,又一步步艱難的離開了。
他望着樹下那蓑衣久久出神,正想着間,又見那抹紅色的身影的折了回來。
她將手裡暖手的手壺放下,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我叫杜詩儀。”
他俯視着她,竟愣得說不出話來,那笑容,將他籠罩其中,如同一束陽光,從葉縫中穿插而下,撒在身上,泛起陣陣暖意。
已有多久,除卻許孜然,沒人向他這般笑過,而這個女子,被他捉弄,卻還如此……
杜詩儀嗎?
“你叫什麼名字?”她笑看着他,問了出來。
許孜默偏過頭,憑什麼要告訴她。
她笑:“不回答也可以的,我先走了!” 地上擺着蓑衣和斗笠,還有一個就要熄滅的暖壺。
待她走遠,他才跳下樹去,拾了那暖爐上來,上面刻着梅花與鳥,暖暖的冒着熱氣,真有意思。他好奇的旋開來看,裡面的炭火落了出來,全灑在了衣衫上,起了兩個火眼。
他心裡暗叫不妙,這麼回去,又得受罰了。他望了望遠處,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久久移不開眼神。
他開始關注起那個姑娘。原來,她並非來吟草閣或是伊香園,她是來裕全酒樓的。
裕全酒樓是風家的產業,他聽到裕全酒樓的掌櫃稱她爲小姐。
她是風家的小姐,爲何又姓杜。
她說:和大哥一個脾氣呢。
她的大哥,是嘯風山莊的少莊主,風靖寒?
那風靖寒似乎對她很不友好,有時候理也不理她。
那天晚上,他照例在樹上,她照例經過。他瞧見了,惡作劇般抖落了一枝雪,灑在她身上。
她驚呼,瞧見是他,並未生氣。她帶來了糕點,招呼他下來一起吃。他倒沒拒絕,兩人坐於挨着地的樹丫上吃着糕點。
杜詩儀見他吃的有些狼吞虎嚥,略微笑道:“你可是餓了?”
許孜默吃糕點的動作戛然而止,有些懊惱,又有些窘迫,早上被吟草閣老闆處罰,又餓了一天肚子。
杜詩儀倒沒深究,看着他有些好笑,將手中的糕點推給他:“這是我新作的糕點,你若不嫌棄,我以後常給你帶些。”
他依舊沒有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回家?”杜詩儀有些疑惑的問他道。
吟草閣的公子,哪裡有家?
“你不也是。”他開口說了與她的第一句話,聲音淡意清弱。
她似乎輕嘆了口氣,望了望前方裕全酒樓的方向,眼裡幽幽的說:“我家裡人不喜歡我。”
她如此乖巧可人,怎麼會不喜歡她?
許孜默想起風靖寒看她的眼神。
“爲什麼?”他有些好奇。
“我娘在我八歲那年病逝了,父親帶我回家時,母親因此病倒,其他人也不喜歡我。”杜詩儀嘆口氣,似在自嘲。
許孜默停住口中的糕點,有些微愣的看着她。原來她是私生女。
不知爲何,他忽然爲這個發現有些歡呼雀躍,曾經以爲她是大戶千金,而他是吟草閣的公子,他固執的不願告知於她,守着這個小秘密。
“大哥因爲母親之事與父親鬧了矛盾,已經多日沒有回家了。”杜詩儀緩緩的說。
原來她是來這裡找她大哥的,可似乎風靖寒並不想見到她。
“我先回去了,明日給你帶糕點來。”她站起身,朝他一笑,往前走去。
許孜默毫不在意的點點頭,縱身一躍,依舊隱於樹上,低頭看了看包裹油紙的手絹,素白潔淨,怔了怔。
擡頭,不由自主的望向已經走遠的她的身影。
紅衣,白雪,異常耀眼。
忽然,她倒在了雪地裡,摔倒了嗎?
不知爲何,他竟覺得好笑,忍不住咧開嘴,卻發現,那抹紅色久久覆在地面,沒有絲毫動作。
他心一驚,飛快的過了去。不是摔倒,而是昏了過去。
她怎麼了,面色冰紫的嚇人,他猶豫着伸出手,慢慢靠近,好冰!
怎麼辦?
方纔她與他在雪夜裡坐了這麼久,又無內力護體,只怕凍壞了吧。
她從前隨身攜帶的手壺那日給了他,所以手冰涼?此刻她領口已有些微微溼透,難道是因他剛纔的捉弄,雪沁入衣衫化作成水?
許孜默看着她,不知所措。
不管了,他快速的背起她,往吟草閣奔去。躍上去,翻窗戶進了房間。
將她安置在炕上,卻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這時,許孜然推門進來,他驚慌失措,慌忙擋在牀前:“大哥,她……!”
許孜然看了看牀上的她,並沒有驚訝,看着他微微一笑,安慰的說:“你去喚映月進來!”
映月是吟草閣的丫環,由她來替杜詩儀更衣最是適合。
這便是許孜然、許孜默、杜詩儀的第一次相遇。
陰差陽錯,許孜默喜歡上了杜詩儀,而杜詩儀,喜歡上了許孜然。
杜詩儀徹夜未歸。她解釋道,昨夜雪夜路滑,她行走不便,暫時住於一家客棧。
杜詩儀當然不知,風靖寒早看到了她清早從吟草閣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公子。
風靖寒並未拆穿她,對於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妹妹,母親一直不能釋懷,父親爲她建了梅沁園,據說是她孃親的名字。
她乖巧懂事,多才多藝,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大家都不喜歡她而已。如今又夜宿於吟草閣,着實讓人無語。
昨夜,杜詩儀醒來,正躺於許孜默房裡的炕上。
杜詩儀低頭,自己已換下了溼透的衣衫。旁邊,許孜默此刻正坐於牀邊,想來方纔暈倒,是他救了自己吧。
“是你救了我?謝謝你了,這是哪?” 杜詩儀環視了四周,牆架上託着一支簫。
正說着,許孜然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名丫頭。白衣黑髮,其容如畫,其顏如玉,一雙鍾天地之靈秀眼睛不含任何雜質,沉靜優雅。
他只是隨意穿着白色的袍子,卻有超越了世俗的美態,難以用言詞來形容。
杜詩儀看的有些微怔。
一眼萬年。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
面前俊美的男子叫許孜然,她略有耳聞,奚然公子小有名氣,據說是靈希公子的得意弟子,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原來如此彆扭的他叫許孜默,杜詩儀看着一旁極不自然的他,有些微微好笑。
原來這是吟草閣,怪不得他不願意說。
早聽說吟草閣靈希公子鍾靈毓秀,可如今見這兩兄弟,才真真是風華絕代。
不似許孜默的微微彆扭,奚然公子明顯溫和淡然且善解人意,並未過問她的一點一滴,給了她面紗覆於臉上又親自從後門送她出來。
如此優雅動人的男子,卻是吟草閣的公子。
就像是着了魔,杜詩儀每次路過這裡時,都會不由自主的朝這裡望一眼。
每日下午,吟草閣都會傳出一陣悠揚動聽的琴音,是奚然公子在練琴。杜詩儀常常駐足聆聽,久久不離去。
原來許孜默不愛學習才藝,老是被吟草閣的老闆罰不許吃飯。她常給他帶糕點,常常陪着他說話。
那日見他房裡託着一支蕭,想來他的樂器是這個吧。因母親從小的教導,加之她天資聰慧,她會彈琴,也擅長跳舞。
第二月她在樹上遇見許孜默時,她帶來了自己的琴。
許孜默起初對此嗤之以鼻,可漸漸發現,有她的陪伴,學樂器也不那麼枯燥和令人排斥。
《剎那芳華》曲便是許孜默與杜詩儀共同所譜。
吟草閣老闆十分欣慰,那個一向調皮的許孜默已能完整奏出動聽的曲調,別有一番風味。
也許杜詩儀在家不受待見,也許許孜默從不被他人,兩人竟意外的投緣。兩人常常一起聊天,一起彈奏。
杜詩儀比許孜默大一歲,她沒有兄妹,風家幾兄妹也不愛和她說話,她眉眼間總有絲化不開的憂愁,時常獨思嘆氣。
許孜默想不通,如此聰慧美好的女子,她的家人怎會看不慣她。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杜詩儀演奏完這首曲子,有些惆悵的說着。她憶起吟草閣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微微嘆了口氣。
那《剎那芳華》曲調悠揚,耐人尋味,可惜沒有填詞,無法哼唱。
許孜默有些遺憾,他不像大哥那般才華橫溢,詩詞歌賦均十分精通,填詞對他來說確實有些勉強。。
那日他翻閱完《剎那芳華》曲譜後置於桌上,被許孜然看到。許孜默支支吾吾的遮掩,只說是一個故事,有關紅顏轉瞬剎那芳華的故事,所以隨性譜了一個曲子,卻沒有填詞。
知己難覓,問蒼天誰人可解我意?人間風雨,無奈笑世間紛紛擾擾。九曲黃河,畢竟東流,萬事歸黃土。玉老千年,可悲一夜枯榮。只嘆神帝空桑,難以長相守,紅顏瞬老。剎那芳華,絕一曲道盡多少滄桑!紅塵百態,怎堪人生聚散。千秋霸業,不若與汝,似仙暢遊天下!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歸隱。
許孜然默默聽完他彈奏,第二日便將歌詞譜寫完畢。
紅顏彈指,剎那芳華。
“你寫的?”許孜默將歌詞遞給杜詩儀,後者驚訝出聲。
許孜默有些惘然,輕輕搖了搖頭:“是大哥寫的。”
那字靈動飄逸,正如他人。杜詩儀腦中浮現出那位天人一般的公子身影。
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歸隱。
果然才華橫溢。
杜詩儀用娟秀小楷認真抄寫了曲譜和歌詞,合成了一本《剎那芳華》曲。
那年許孜默十四歲,杜詩儀十五歲。
她照舊給他帶糕點,她照舊陪他聊天,教他奏蕭,
時間一天天過,好像什麼也沒變。
但一回頭看,好像什麼都變了。
咸陽城的七夕,花燈盛會。那時的民風還比較含蓄,女子着面紗,男子戴面具。
杜詩儀主動約了人,不是許孜默,而是奚然公子許孜然。許孜然對她並無多大印象,將紙條隨手放於桌上,卻被許孜默發現。
杜詩儀的字跡,他當然認得,與那曲譜上字跡一模一樣。
他看了一眼內容,主要有兩點:一是答謝許孜然去年雪夜的救命之恩,二是委婉的表示對《剎那芳華》歌詞創作人惺惺相惜的知己難覓之意。三是更爲委婉的邀請他一起去看花燈。
信的末尾有一句詩:沅有芷兮澧有蘭。
如同晴天霹靂,許孜默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
原來杜詩儀欽慕於他大哥,許孜然。
是呀,他大哥那樣優秀的男子,又怎會有人不喜歡呢。
只是許孜然對她已沒有多大印象。
原來杜詩儀對他這麼好,不過是把他當作弟弟看待而已。
沅有芷兮澧有蘭,這一句詩取自屈原的《九歌》,下一句是:思公子兮未敢言。
許孜默收好信紙,換下慣常的黑衣,穿上許孜然愛穿的白衣,帶着面具,遮住了嘴以上的部位,赴了約。
兩兄弟體態相似,都是迷人的鳳眼,藏在面具後的雙眼別具風華。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許公子。”杜詩儀未曾想到他會來赴約。
可奚然公子今日似乎有些拘謹,沉默少言,大多時候也只是微笑點頭或是輕微的嗯一聲帶過。
不知爲何,杜詩儀又想起了他那個彆扭的弟弟許孜默。從前他不愛說話,愛鬧脾氣,後來與她熟了,卻愛聽她說話,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
杜詩儀笑,奚然公子今日倒與他弟弟的有些相似呢。
與周圍郎情妾意不同,兩人間有些格格不入。就這樣默默的逛完了花燈會,二人坐於河邊的長凳上,看着漫天燦爛的煙花。
許孜默側過頭看了看旁邊杜詩儀美好的側影,她蒙着面紗,勉強可辨認出精緻的輪廓。
此刻她也微微擡頭,望着天空的煙花,緩緩說:“父親要給我議親了。”
許孜默睜圓了眼,十分詫異。
是呀,他都忘了,她是大家閨秀,而他……只不過是吟草閣的公子而已,大多數正經女子都不願來往的人。
無可奈何。
何況,她還傾慕於他大哥。
從小他有千萬個不服氣,爲何大哥比他優秀這麼多,可如今,面對着大哥這個躺槍的情敵,他確一點自信也沒有,從未這麼挫敗。
所以,杜詩儀說了此事,身旁的許孜默也只是默默的聽着,無話可說,看在杜詩儀眼裡,卻似不關我事般置身事外。
杜詩儀有些悵然,從袖裡拿出一個包好的油紙包遞給他:“許公子,今日你能赴約我已很開心,煩請將糕點帶給許孜默,今日之後我怕是不能隨意出莊,也不能常陪他說話了,這是我新做的糕點。”
許孜默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糕點,擡頭看着她有些失落的眼神。
她還惦記着他。
他微一失神,像是着了魔,忽然傾身過去,揭開她面紗,貼近她臉,脣湊了上去。
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有些意亂情迷。此刻她杏眼圓瞪,似乎忽然發生的事情出乎了意料。她臉上泛上紅潮,惹人憐愛。
他再情難自禁地低頭含住她的脣瓣,輕輕舔吻,她輕顫了下,嘴微微張着。他加深了吻,繼而溫柔地繞住她鮮嫩水潤的舌尖。他雙手輕撫着她耳邊的髮絲,絢麗的煙花在他們頭頂綻開,照亮了下方兩個相擁的人。
許久許久,他放開了她。
杜詩儀尚未反應過來,驚詫的看着他:“你……我們…。”
許孜默忽然有些難過,她定是以爲是大哥親了她,哪裡還有他自己存在。
他極不自然的偏過了頭,避開了她的注視和問話。
杜詩儀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盯着他佈滿繭的左手,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緩緩摘下了他面具。
“孜默……。”她輕輕喃道。
果然是他。
她都忘了,除了他,還會有誰如此彆扭。
她本不敢期望奚然公子能記得她,自然就不敢奢望他會來赴約。
許孜默有些無措,不敢直視她眼睛,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忽然被抓住現行一般。想到這裡,許孜默像是受驚一般,募地站起身,快速的離開了。
她待他如親弟弟一般,他卻對她有這般想法。
他扮作大哥的樣子赴了約,還親了她。
她發現了……
這是許孜默最後一次見她。
花燈會當晚,風家的當家主母去世了,鬱鬱而終。
他想,她的日子定不好過。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呢?
燈會後,他一直不知以何種理由去見她。他翻着那本曲譜,想起她在樹下笑看着他的神情。
他奏蕭已頗有成就,卻也只會奏那一首《剎那芳華》而已。他不愛畫畫,卻將她畫了下來。
也許很快她就將嫁作人婦,他們再無機會見面。
他想見她最後一面,將曲譜和那幅畫送給她。可卻聽聞她慘死的消息。
燈謎會一個月後,嘯風山莊被強盜洗劫,說是強盜更像是一場蓄意的滅門案,連官府也頗爲震驚,卻束手無策。嘯風山莊老莊主風守毅慘死。
風家四兄妹平安無事,而杜詩儀,卻被強盜□□,後被付之一炬,連屍首也未找到。
他趕到時,嘯風山莊處處燃着大火,還殘留着未燒盡的痕跡,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在哪?
他聽到兩個強盜滿足的談話:“那小娘們,滋味真不錯,要是性子不那麼倔,也犯不着被殺,可惜了。”
他瞧見風靖寒面色陰沉的走上來,捏住其中一人脖子,匕首一劃,那個強盜的腦袋便脫離了軀體,滾進了一旁的大火。
另一名強盜還來不及逃掉,背心已被扎入了匕首,直直倒了下去。
她死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
風靖寒發現了隱藏於樹後的他,他驚,快速離開,留下地上的曲譜和那幅畫,還未來得及交給她的那幅畫。
教他武術的那人說,她是因風靖寒而死。
混亂中,風靖寒舍棄了杜詩儀,讓她落入強盜手中,給其他人撤退贏得了時間。
有些牽強不是嗎,可許孜默早已無法理智的去思考這些。他的腦中只剩下那句話:她是因風靖寒而死,被強盜□□至死。
幽井閣熊熊大火,再也找不見杜詩儀和寒沁玉。
杜詩儀,已成爲許孜默心中的痛,像是積壓在內心深處的一塊大石,永遠壓在那裡,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是他的可遇不可有,可遇不可求,甚至可遇而不可留。
她在他生命中只出現了不到兩年。
剎那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