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泡溫泉的時間約爲兩個小時。寧夏天氣乾燥風沙大,我的皮膚卻是一天好過一天。展昭愛和我一起泡溫泉,展寧卻愛賴着許孜然。你說兩三歲的小孩,怎麼一色狼一色女呢。哎,家教不好!
展昭泡溫泉的第三日,便被我一腳踹到了許孜然那邊,他居然無視我不停的囑咐,公然撒尿在溫泉池子裡,氣死我了。
上午,我自溫泉中起身,提了一袋糖果,去了孜然的學堂。
孩子的父母多在客棧工作,子女在學堂上學,筆墨紙硯我出六成,他們的父母出四成。
透過教室窗戶,孜然正認真的手把手的教孩子們寫字!
許孜然,真是個能靜得下心來的人,若將他扔到荒島上,他說不定也可以生存下去。
與他相處的這兩月,我早已不像之前那般難受,也許是他的淡然感染了我吧。
我走進教室,將糖果分給孩子,如今大家都叫他許老師,也叫我季老師。
我並不實際授課,只在開學第一天,作爲昭寧學堂校長的我,發表了一通驚世駭俗的演說而已。
“老師!”一個小孩扯着我衣服,好奇的問:“太陽到底早上遠還是中午遠呢?”
這是我上回留下的問題,引用的是孔子那篇文,如今看來他還未想明白。
“你覺得呢?”我摸摸他的頭,笑道。
他抓着頭:“我也不知,好像都對,好像又都不對!”
我看了看許孜然,他只是微笑着沒有說話。
“許老師的看法呢?”我笑着朝許孜然說道。
他看着我,微微笑道:“君以日遠或咸陽遠?”
我答道:“日遠!”
“何以?”他繼續問道。
我眨眨眼:“我從咸陽來,卻未有人從日邊來!”
他但笑不語。
我也學着他的調子:“君以咸陽遠或日遠?”
他看了眼我,望向窗外:“日近!”
我錯愕,慌忙問道:“爲何?”
他轉回眼,輕輕笑着,目光淡定:“舉目見日,不見咸陽!”
原來如此,他的意思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結果也不同。
我不禁爲他的才智折服,自這半年多與他相處,感覺他知識面十分豐富。小至琴棋書畫詩酒茶,大至軍事、地理、哲學、甚至蒙古語,他都頗爲精通,實在讓我刮目相看。
這麼好的人,如今卻在這裡作一個公益教師。
我與他泡溫泉的地方只隔着一堵藤牆,由於隔音不好,我們兩經常背靠着牆聊天。
展寧在石臺上坐着踢水,牆那面展昭應該也在玩水。
“孜然,你都教他們些什麼呢?“我好奇的問道。
“讀書,寫字,下棋……!”
“孜然…你會不會後悔待在這裡?”被掩埋在這個地方,當個普通的私塾老師。
“不會,你爲何這樣問?”
“爲什麼?” 這是我一直不好意思的事,怕耽誤了他。
他沉默了許久:“因爲,你在這裡!”
這句話聽上去,真溫暖。
風靖寒從不會對我說這些,他大多時候都是:聽話,別怕。
殺手永遠都是那句:我允許你做我的女人。
我笑,將溼漉漉的頭髮擦乾,回了房間。
他也進了屋,看到我披散在肩的溼發,快速走過來,微微皺眉:“天冷,可別着涼了。”
我點點頭,將頭髮垂至藤椅後方,藉着炭火微微烤着。
“你的髮絲黑亮柔順,十分漂亮。”他坐到我旁邊,握住我一把頭髮說道。
這倒是事實,我的髮質一向很好,天生的,而且我也喜歡護理頭髮。
他手緩緩撫上我長髮,頓了半響:“雨寒,你換回女裝吧。”
我愣住,轉回頭來看着他。
當初逃出咸陽時我曾感嘆長髮今生爲誰留。所以我下定決心,從此不再以女裝示人。
我低頭,頭髮長了好多,垂至腰下。平日裡,我將頭髮綁在腦後,穿着男裝衣衫。
如今,孜然讓卻我換回女裝。
“爲何忽然說起這個?”我有些詫異,男裝不是挺好的嗎?
“雨寒,我只願你在如花似玉的年紀,不負年華,不負韶光。”
他看着我無比溫柔。
“哪有如花似玉?我着女裝也沒有你好看。”我低聲嘀咕,有些無奈。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誇他。從前我雖窺伺他的美色,卻礙於形象只在心裡讚歎,怕過於直白或花癡讓他難堪。
他微微有些臉紅,轉過頭看向別處。
我吐吐舌頭,偷笑:“男裝比較方便,何況我一個女子拋頭露面開客棧總是不好。”
他轉回頭來看着我,嘆口氣緩緩說道:
“雨寒,你是女子,爲何要做本該男子做的事,讓我來照顧你可好?”
我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在我們那裡,女子和男子一樣,能頂半邊天。
所以,祈冥逸那樣對我,我沒有尋死覓活,而是到了西夏,開了客棧。
我的印象中,許孜然一直是位書生,能怎麼照顧我,難道我們要守着那個學堂然後餓死?
我看了看自己的頭髮,轉開話題:“其實我不會梳女子的髮髻,以往還有月兒幫我,如今我一個人便只會男子的髮式了。”
我笑着輕嘆口氣,做女子做到我這個程度也是醉了,還是男子好,隨意扎個馬尾辮多方便。
他輕笑一聲,拿過一旁的髮梳,輕輕梳理着我的頭髮。
我平日裡梳頭沒什麼耐性,三兩下理順紮好,每日都會弄掉幾根髮絲。
可許孜然卻十分耐心,輕柔的梳理,我舒服的閉上眼,躺在藤椅上,任由他慢慢弄着。
“孜然,你會梳髮髻嗎?”我好奇的問道。
他搖搖頭,輕笑出聲:“不會,我也從未梳過,但想來應該不難。”
想來應該不難?很難好不好。
他手指修長,指腕靈活,我的頭髮在他指間纏繞盤旋,約莫過了一刻鐘,他停手,笑看着我。
好了嗎?我拿過銅鏡。
哇,好漂亮。
他將我數股頭髮分股交擰,盤結迴心於頭頂,是迴心髻。耳側滑下來一縷髮絲,置於臉龐,顯得淑女文靜。
腦後的長髮披散下去,垂至腰間,活潑清新。
我的臉蛋是瓜子臉,如今這髮型正好與我的臉型搭配。
天啦,許孜然的一雙巧手,可行雲流水的寫字畫畫,可絕塵離世的彈奏琴曲,如今還可靈巧的梳髮髻。
當然,重點不在此,重點在我的髮髻上居然彆着一隻髮簪。
那是一隻梅花簪。
簪頂小撐託着三朵玲瓏別緻的銀鑲邊梅花,花瓣嵌以白玉,花蕊綴以一顆碧綠翡翠;簪頂有一隻紅玉琢成的蝴蝶,固定於託座上。簪還綴着紅瑪瑙,正應了紅妝綠萼。
好別緻。
是許孜然給我的?
“這髮簪……?”我擡頭看他。
“你膚色白皙,這髮簪顏色最是合適。”他看着我,微微笑道。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哪裡來的?”我看着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壁畫結束後,我在咸陽買的。”他低頭,略微有些臉紅。
咸陽?
對了,那吉祥天女頭上便有一支梅花簪,只是我當時並未在意罷了。
那吉祥天女,畫的是我的樣子,而這梅花簪,送給了我。
髮簪上點綴着玉石、翡翠和瑪瑙,一定價值不菲。
“這髮簪很貴嗎?”忽然覺得我好俗氣。
“我雖買了髮簪,卻一直未有機會送給你。”他轉開話題,有些遺憾的說。
是吶,那時候我正忙着成親,後來從咸陽逃出來後,我便一直男裝。
這髮簪,想必他都揣了半年多了。
我突然覺得心裡一暖,有些感動的看着他:“孜然,髮簪很漂亮,我很喜歡。”
換回女裝後,周圍人並沒有多大驚訝,反而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我嘆氣,電視劇果真是騙人的,哪有那麼多女扮男裝。
若不出門去,我便着女裝,自己隨意將耳後兩股頭髮攏至後方用絲帶紮好,其餘髮絲披在腦後,像是李若彤版本的小龍女裝束,倒也不難看。
我自是不好意思再讓許孜然爲我梳髮髻了,古時男女,能互相梳理髮髻的只有夫妻了吧。
營業三個月,除開花費,我已淨賺了二千兩。
三月的寧夏,天氣暖和了起來,溫泉的生意已沒有當初那麼好,好在客棧和餐飲的生意仍然不錯。
這日陽光甚好,學堂裡的孩子也不用上課,我與許孜然去郊外踏青。
今日是晨鳧腿好後第一日出門,相比於我們的愜意,它倒是興奮異常。
我們來到興慶府北面的一個大湖,如今湖面冰雪化開,湖水清澈見底,景色美妙。
我將兩匹馬捆於湖岸吃草,我與許孜然則沿着河邊慢慢散步着。河邊有一小船,我給了那船伕百文錢,上了船,船往湖心劃去。
許孜然慢慢划着槳,微風輕拂起他身後的長髮。
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風景如畫,人也如畫。
微風襲來,我手扶着船舷,愜意的微閉着眼,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此情此景,應當高歌一曲纔不算辜負春光,可是要唱什麼呢?
難道要唱:讓我們蕩起雙槳?
我若真唱,許孜然定是會一腳踹我下去,想到這裡,我輕笑出聲。
“何事這般開心?”船已到湖心,許孜然放下船槳,看着我好奇地問。
今日出門踏青,我與他一樣都着男裝,也都穿着白色長衫。
“好久沒這麼自在啦。”我伸伸懶腰,悠閒的說道。
船身很小,因我的動作,還微微晃了一下。
“小心。”他快速的抓住我手。
然後再沒有放開。
許孜然的意思我自然明白。
那日逃出咸陽,他說:歲月靜好,與卿語,細水流年,與卿同。
我與他談心那夜,他說:我想守護的,也從未變過。既知心中所想,又何來遺憾呢?
除夕那晚他失落的欲言又止:我知你已不願再輕易相信他人,可我還是希望你能……
我猜,他沒說完的話是:可我還是希望你能……相信我。
和風靖寒的霸道與殺手的強取豪奪不同,許孜然很是守禮合規,大多時候他都是溫和淡然的陪在我身邊。
他和我最親密的動作便是那日爲我梳理髮髻和偶爾的牽手。他對我十足的耐心,從不主動要求什麼。
如今客棧步入正軌,一應雜事有掌櫃黃青操持着,許孜然也會幫着我處理一些事情,我只覺得日子悠閒自在的很。
自己賺錢的感覺真好,再沒有從前受制於人的心驚,也沒有與風靖寒在一起時的患得患失。許孜然性格平和淡然,與他相處,我只覺得寧靜安心。
日子久了,我已有些習慣和依賴他的陪伴。
如今,他握住我手,再未放開。
不似風靖寒常年習武的滾燙,他的手細緻修長,有些溫和。
我們就這樣默默的握了有半響,他好像比我要害羞,轉開頭,打量着周圍的風景。
而我,卻十分不矜持的打量着他。
“孜然…。”我叫他。
“嗯。”他轉回頭來看着我,輕應了一聲。
我低頭笑:“在我的家鄉,孜然是一種香料,烤肉或是炒麪時放上一些,特別好吃。”言罷還有些悵惘的咂咂嘴。
他沒有說話,看着我還略微有些臉紅。
誒,爲何要臉紅,我話中並無深意啊,我只是就事論事。
“孜然,你的家鄉呢?”我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