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西小樓的堂屋中,對於剛纔發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心裡不舒服。
“越女,你去把關起遠給我叫來。”
“是,小姐。”
不大一會兒,關起遠進來了。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能讓一個大男人,就這麼大大咧咧的闖到內院裡來了?你倒是說說,這是哪家的道理?”我一邊說,一邊把桌子上的茶盞,狠狠的掃到了地上。
“請姑奶奶息怒,小的這就去查。”
“查出來是誰,攆出府去。”
“是,小的明白。”關起遠躬身退下。
我依舊餘怒未消的坐在椅子裡,“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小姐,您別生氣了。都怪奴婢沒照顧好小姐。”
我看着一旁打掃茶盞碎片的越女,不耐煩的說,“不關你的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其實,認真說來,這只是一件小事,沒有必要發如此大的脾氣。但是,我的心裡燃燒着一把無名的火,如果不發泄出來,我就快要被自己燒化了。
日本大和貿易商行,駐京辦事處,玉承德的辦公室裡。
“承德君,您就再幫幫我吧!”
宮崎純一郎已經煩了他一個上午了,非要他幫忙再去見玉玲瓏。還不斷的問他玉玲瓏喜歡什麼,偏愛什麼,不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真是的,他哪裡知道啊!所以,這件事情,玉承德是真的不想再幫了。
“宮崎君,您就饒了我吧!上次幫了你一回,結果,玲瓏是非要查出來,是誰放你進內院的,查出來還要攆出府去。現在,家裡面是雞飛狗跳,人人自危呢!”
“那有什麼關係,再怎麼查,都查不到您三爺頭上啊!承德君,就再幫我一次吧!”
宮崎純一郎悠閒的坐在沙發上,一臉賴皮的樣子,和他英俊的外表很不相符。
“宮崎君,不是我不想幫你。雖然,玲瓏是我的妹妹,但是,我與她從小到大就很少接觸。再加上,這些年,我在日本求學,就更是沒有了來往。說實話,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玉承德說的倒是實話,對於他這個掌家妹妹,玉承德實在是知之甚少。
“承德君,您就再幫我一次,最後一次,怎麼樣?”
“真的是最後一次?”
“嗯,真的。”
宮崎純一郎聽出了玉承德的語氣有所鬆動,使勁的點着頭。
“那好吧,您聽我的消息。不過,不能着急啊!”
“謝謝您,承德君。”
宮崎純一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對玉承德鞠躬,而且是一躬到底。把沒有思想準備的玉承德,着實嚇了一跳。
玉承德猛然間發現,他這個有“玉魔”之稱,嗜玉如命的老同學,最近有些反常。
“對了,你這個‘玉魔’什麼時候開始對女孩子有興趣了,記得讀書的時候,你可是隻對玉石有興趣的哦!”
“呵呵、呵呵。”
宮崎純一郎乾乾的笑了兩聲,並沒有作答,只把頭轉向了窗外。
從宮崎純一郎和玉承德的對話中,不難看出來,兩個人的關係十分的要好。而且,宮崎純一郎似乎對玉玲瓏是勢在必得的。這很奇怪,也很使人費解。
就在我爲了是誰的失職,導致一個陌生男人在無人通報,無人帶領的情況下,直接闖到了內院的事情,查得闔府上下雞犬不寧,人人自危的時候。玉珀姐卻傳來了好消息,她有喜了。至今,我還能清晰的記得那天所有的事情,清晰得猶如今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無痕姑母和我,坐在東小樓的堂屋裡,耐心的等待着於逢春大夫,爲玉珀姐檢查的結果。
“老姑奶奶,小姐,茶都涼了。奴婢爲您換新的吧!”
我對越女點了點頭,越女小心的拿起桌子上的茶盞,走了出去。我哪還有心情喝茶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這件事情是真的好啊!還是不是真的好。就在我坐立難安的時候,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關起遠陪着於大夫下樓來了。坐定之後,無痕姑母開口了,
“於大夫,玉珀她真的有喜了?”
“是的,是真的。只是,夫人她孕齡太高,身體也很虛弱,要想保住這一胎,一定要凡事小心啊!”
“今後,就請於大夫多多費心了。”
“老姑奶奶說的哪裡話,這是逢春份內之事。”
無痕姑母和於逢春大夫,還在說着,他們說些什麼,我都沒有聽到。我直直的盯着坐在一旁的關起遠,他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楚是喜悅,是擔憂,還是不情願。也真的是難爲他了,如果,此時我不在此地的話,關起遠的表現恐怕會正常一些,但是,有我在場,關起遠竟然連高興都不敢表達出來,真的是難爲他了。關起遠終於發現我盯着他的目光,倉惶的撇了我一眼,還沒來得及對上我的目光,便慌張的調開了眼睛。
“父親,玲玲
快有小弟弟了,是嗎?”
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無痕姑母和於逢春大夫都不見了,關玲玲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她正在用甜蜜的語氣,問着關起遠。
“是啊,玲玲快有小弟弟了。”
我聽出了關起遠語氣中的欣喜和快樂,
“姑母,您高興嗎?您一定替玲玲高興吧!”
我看着關玲玲天真純潔的小臉,我怎麼都不忍心去打擊一個孩子,
“是的,姑母非常的高興,也替玲玲高興。”
“玲玲就知道,姑母最好了。”
關玲玲粉嫩嫩的小臉上,綻開了一朵無比嬌媚的笑容。
“小姐,您累了吧!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有越女在身邊真好,她總是能把我,從尷尬無措的處境中拯救出來。她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不會背叛我。我輕輕的扶着越女的手腕,慢慢的站起身子,慢慢的繞過面前的父女倆,慢慢的走出東小樓,我發誓,今生今世永遠都不會再踏足這裡。
慢慢的回到我的房間裡,“越女,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一會兒,晚膳的時候不必叫我。”
“是,小姐。”越女退出房間,輕輕的爲我關好房門。
我感到突如其來的疲憊,心裡、頭腦裡、意志裡都被添得滿滿的。像是生活中突然多出了許多東西,把原有的空間都塞得滿滿的。又像是少了許多東西,把原來的空間都空了出來。使我疲憊的是,我無法說清楚到底是多了,還是少了!我強迫自己停止思想,和衣躺在牀上,伸手拽過一個被角蓋在身上,輕輕的合上眼睛,在腦子裡慢慢的畫圈圈。從小圈圈畫到大圈圈,再從大圈圈畫到小圈圈。最後,畫煩了,也畫累了,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一覺醒來,竟然又是夕陽散滿了屋子的時候。我簡單的梳洗了一下,打開門,走出屋子。
“小姐,您可算是起來了。奴婢一直沒敢叫醒您,您餓了吧,奴婢這就給您去準備吃的。”
看樣子,越女在門外守了一天了。
“越女,不用了,我不餓。我要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了。”
不理睬一臉着急和不解的越女,我徑直的走下樓。我恍恍惚惚的來到庭院中,心思飄渺的順着遊廊走走停停。等到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我的花圃前。望着落了一地的花瓣,我心疼極了。慢慢的蹲下身子,把花瓣一片一片的撿到手帕裡。
“玲瓏妹妹真是好興致啊!要學黛玉葬花嗎?”
耳邊突兀的傳來,玉珀姐溫柔和熙的聲音,只是這聲音今天聽起來多少有些刺耳。我沒擡頭,沒理睬,繼續撿我的花瓣。衣裙窸窣的聲音,消失在我的身後。我知道,玉珀姐已經站在了那裡。
“玲瓏妹妹怎麼也不替姐姐高興高興啊!你不知道,姐姐有喜了嗎?”
我的心裡沒由來的一緊,我皺了皺眉頭,抿了抿嘴脣,長長的嘆了口氣。看來,玉珀姐今天是來與我宣戰的。
我一邊仔細的把花瓣包好,一邊站起身子,面對玉珀姐,“姐姐今天來,恐怕不是向我討一句‘恭喜’的吧!”
“玲瓏妹妹就是蘭心慧智,世事洞明啊!”
玉珀姐的臉上有一種我似曾相識的表情,恍惚間,我彷彿又回到了於家的那片藥草田;回到了那個悽風苦雨的夜。但是,這樣的表情不應該是玉珀姐會有的啊!想來,我也只能嘆一聲世事多變了!
“我想,玲瓏妹妹是個聰明人,俗話說,‘響鼓不用重錘’,有些話還是不說透的好。”
我面對她,真的是無言以對,我想說聲“抱歉”,卻明白我的歉意她並不稀罕;我想告訴她,我的心裡也有苦,卻明白玉珀姐早就不在乎我了。
“玉珀姐,這麼做,會有危險的,值得嗎?”
“當然,非常值得。”
玉珀姐鏗鏘有力的回答了我。我沉默了,默默的轉身,默默的離開。對於玉珀姐的宣戰,我不戰而降,倉皇逃竄。
“玉玲瓏,你給我記着,關起遠他永遠是我的丈夫,即使有一天,我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也不會是你的。”
我一直不認爲,玉珀姐真的說了這句話。我一直認爲是我幻聽了,或者是風子在耳邊戲弄了我。但是,這句話卻是如此清晰的留在了我的心裡,刻在了記憶中。
離開了我的花圃,我的精神恍惚的更厲害了,恍惚得產生了幻覺,幻覺中,我聽到了玉芳菲和關玲玲在說話,內容是關於我的。
“你是故意的,對嗎?”玉芳菲清亮高亢的聲音,有些氣憤。
“是的,沒錯。你知道了也無妨,反正也瞞不了你。”關玲玲柔和嬌嫩的聲音,有些不屑。
“你說謊,騙姑母,讓她傷心。”
“對,是母親非要個弟弟的,我只是篡改了一點點而已。”
“你如此做太卑鄙了,姑母會很傷心的。”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姑母不該喜歡我的父親!父親已經有母親了。”
“你更不該惹姑母傷心。”
關玲玲虛無縹緲的聲音,和玉芳菲急促清亮的聲音,同時響起在空氣中,相互摩擦着,相互撞擊着,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我有些暈眩的感覺,不知是醒着還是夢中,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不知道我是誰?這是哪兒?今夕何夕啊?我不知道我爲什麼又來到了鞦韆架下,也不知道今晚的月亮爲什麼會格外的又圓又大,散發出柔亮的白光。我癡癡呆呆的站在月亮下面,癡癡呆呆的看着月光,癡癡呆呆的想着,
“月亮上應該沒有眼淚沒有恩怨沒有戰爭沒有仇恨沒有虛假吧,紅塵人世裡的愛恨情愁,紛爭糾葛,你來我往你死我活的情愛糾結,月亮裡,應該都沒有吧,不過,月亮裡好像是寂寞的、冷清的、淒涼的,可是,就算是在人間、在紅塵,又何嘗不是寂寞的、冷清的、淒涼的啊?!”
我伸出雙手,用力的伸向月亮,月光輕柔的將我包裹。
“母親,我要去月亮裡,玲瓏想去月亮裡。”我的聲音變得奶聲奶氣的,如同兒時對着母親在撒嬌一般。
我笑了,清脆的笑聲飛揚起來衝向天際。突然,我感到一陣兒的窒息,我大張着嘴巴,大口大口的用力呼吸着,但是,我呼吸不到一點的空氣,周圍的空氣就如同被抽乾了一樣。我開始拼命的撕扯着衣服,把所有的衣服用力的撕扯開,衣服零散的離開了我的身體。我扯開發辮,任一頭青絲披泄而下。終於,一縷空氣注入我的體內,我覺得舒服多了。
低下頭,看見月光下自己的身體,皓如白雪,潔淨如玉,冷冷的散發着玉一般的光澤。我赤足站上鞦韆架,慢慢的,一點點的開始把鞦韆往高處蕩去。我愜意的合上雙眼,聽耳邊的和風習習,輕輕的對我訴說,
“我有一個秘密,不想讓你知道,更加不想讓自己知道。”
我第一次見到關起遠就是在這兒,我也是如此歡快的蕩着鞦韆,馬子服拼命的爲我推着鞦韆,我興高采烈的笑着叫着。那時,我多大?六歲?還是七歲?他那時呢?對了,他那時就要和玉珀姐成親了。
我的眼前浮現出如同母親懷抱一般溫柔的月光,我用力的蕩着鞦韆,我要把它盪到最高處,也許我就真的可以到月亮上去了,我就可以擺脫掉現在的一切了,我就可以如兒時般的快樂了。蕩!蕩!蕩!用力的蕩向月亮,拼命的蕩向月亮。
我愉快的鬆開了雙手,藉着鞦韆的慣性,我感到我的身體已經輕飄飄的飛了起來,似羽毛遊蕩在天際,似晚霞流浪在天邊,似小雨輕叩着天門,似雲朵搖曳在天堂。我離月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
耳邊的清風在爲我打着節奏、唱着歌,輕輕柔柔的託着我的身體,我感覺自己如同被裹挾在雲霞中一般。一切是多麼的美好,一切是如此的美妙。我終於可以解脫了,我終於可以快樂了,我終於又可以順暢的呼吸了,我聞到了母親身體的味道。
關起遠呆愣的瞧着懷中的玉玲瓏,她的全身上下,僅餘貼身的衣服。修長的脖頸,向後微微的仰着;滿頭的青絲在夜風中,如同幽靈般絲絲飄逸靈動;玉蓮似的胳膊自然下垂,全身放鬆,面帶微笑。
他懷裡的這個溫熱的身體,讓關起遠有種想哭的感覺。看樣子,她已經昏迷了。關起遠手忙腳亂的扒下自己的外衣,緊緊的裹住玉玲瓏的身體,來不及多想,腳步向西小樓飛奔而去。
玉無痕望着眼前的情景,真的驚呆了。她很想問,可是她也是真的不敢問。當關起遠要開口解釋的時候,被玉無痕生生的給堵了回去,
“起遠,先安置玲瓏吧。”
關起遠抱着玉玲瓏匆匆的上樓了,樓上不意外的傳來越女驚慌失措的聲音。樓下的玉無痕無力的跌坐在太師椅上,心裡不斷的埋怨着自己,
“玉無痕呀玉無痕,你真是老糊塗了,本來是想幫玲瓏的,結果卻把三個孩子都傷到了,你這個老糊塗啊!”
今天晚上的事情,玉無痕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讓她如何問得出口啊!
關起遠把玉玲瓏輕輕的放在了牀鋪上,剛要轉身離開,牀上的玉玲瓏卻說話了,
“起遠,是你嗎?”
“是我。”
“唉……又是你撿到了我。”
關起遠無語,他不知道此時的玉玲瓏到底是清醒着的,還是在說夢話。去打熱水的越女回來了。關起遠退出了房間,下了樓。
“老姑奶奶,小的知道此事,小的是必須解釋的,但是,小的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但是,有一點請老姑奶奶相信小的,小的絕沒有侵犯姑奶奶!”
關起遠跪在玉無痕的面前,雙目炯炯的望着她。玉無痕輕輕的皺着眉頭,輕輕的眯着眼睛,仔細的看着關起遠,觀察着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心裡不斷的衡量着,該不該去相信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