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雅治正抱着枕頭流口水,忽然外頭陷入一片混亂,叫嚷聲,腳步紛沓聲震天響。辛雅治驚醒過來,披衣而起,外面火把的光將窗紙照得通紅。
辛雅治開門出去,眼前的一切令他大吃一驚。家中向來規矩的守衛們拿着火把朝着同一個方向快步前行,丫鬟家丁們奔走相告,說什麼朝廷派兵抓人來了,場面混亂不堪。
“來人!”辛雅治大喝一聲。
伺候的下人急忙小跑過來:“小公子。”
“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吵?”
“小公子您快去看看吧,太傅大人親自帶着一批御林軍來太師府,說是抓拿什麼逆賊。”
“太傅?”辛雅治瞠目結舌:“你肯定是太傅?”
“奴才也不清楚,現在胡侍衛正召集府中上下守衛護府。老爺夫人們都不在府中,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都出去了,小公子您……”
辛雅治沉吟半晌,忽然道:“去留下一批守衛,跟我來。”
諸葛銘趁着府中大亂之際,簡單地收拾了點東西,拄着柺杖朝太師府的後門走去。莫默大半夜來太師府抓人,無疑是衝他而來,諸葛銘決定先到關押皇甫瓚的地牢去避避風頭,再找個機會和嚴佔雄他們取得聯繫,商量對策。
“諸葛老先生這麼晚,欲往何處?”
諸葛銘暗暗心驚,停住腳步。原本黑漆漆的四周忽然亮起火光,照亮諸葛銘難看的臉色。諸葛銘慢慢轉過臉,站在他身後的是辛雅治稚氣未脫的面龐,還有十幾個手持火把的守衛。
“圍起來。”辛雅治淡淡道:“免得諸葛老先生不小心撞到牆。”
看着將他團團圍住的守衛,諸葛銘沉聲道:“小公子這是做什麼?”
“這也是我要問老先生的,”辛雅治慢慢走過來,道:“原來大人要抓的所謂逆賊是你。”
“小公子誤會了,昌兒一夜未歸,我心中擔心,所以想出去找找他。”
“哦?那爲何不走正門,要走後門這麼鬼祟?”
“老夫不想驚動別人,畢竟我與昌兒寄人籬下,就不能給別人多填麻煩。”
辛雅治的隨伺低聲道:“小公子,會不會弄錯了?諸葛老先生可是太師老太爺的故交啊!”
辛雅治沉吟片刻,漠然道:“抓起來。”
“小公子,恐怕不妥吧?還是等老爺夫人回來再做決定?”
“廢話少說,抓起來!”
就在守衛們欲上前捉拿諸葛銘,諸葛銘忽然自袖中射出毒針,直直射向辛雅治的門面。辛雅治一驚,扯下披在身上的外衣,原地三百六十度轉動,將毒針包在衣服裡。
“啊——”包圍着諸葛銘的守衛忽然發出幾聲慘叫,倒下幾個。
諸葛銘找到突破口,急急朝後門走去。
辛雅治隨手撿起守衛的一把刀,穿着單衣就追向諸葛銘。
“小公子小心啊……你們還站着幹什麼?還不保護公子?!”隨伺急得團團轉,忽然靈機一動道:“快快,放煙!”
莫默和太師的三個大孫子在府門前爭執不下,正打算硬闖,忽然有人大叫道:“快看,府中後院好大的煙啊!”
“糟了,是不是着火了?”
“快去看看!”
“……”
莫默望着從太師府內冒出的滾滾濃煙,忽然抓住太師府的大公子問:“你們後院是不是有後門?快說!”
大公子愣了下,皺眉道:“太傅自重!”
“自重個屁!到底有沒有?”要不是情況緊急,莫默真想往這張欠扁的臉上揍一拳。
站在一旁的胡言喻忽然道:“有。”
莫默推開大公子,看着胡言喻的目光如炬:“帶我去。”
胡言喻不顧幾位公子驚訝的目光,回頭對守衛們道:“都跟我來。”
胡言喻領着太師府中守衛,後面浩浩蕩蕩跟着當朝太傅和大批御林軍繞過太師府圍牆,朝一條深巷走去。大老遠就聽見深巷中傳來打鬥聲,胡言喻二話不說,拔刀直奔巷子。
“大人,我們怎麼辦?”御林軍副統劉正越低聲問。
莫默站定道:“等。”
沒過多久,就見胡言喻扛着個穿單衣的人走了出來。莫默眼神一閃,迎了上去。胡言喻面無表情道:“你要的人在巷子裡。”
“多謝。”莫默瞟了他肩上那人一眼,回頭對劉正越道:“把巷子裡那人捆起來。”
“是。”劉正越帶着幾個御林軍侍衛朝深巷走去。
“怎麼回事……”太師的三個大孫子這會兒才趕到,瞪着胡言喻喝問道。
胡言喻將肩頭上那人放下來,道:“小公子中了迷煙。”
莫默這纔看清單衣少年的臉,不是辛雅治是誰?
“小治!”
大公子直接衝莫默吼道:“太傅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弟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爹不會放過你的!”
莫默抹了把被噴了口水的臉,平靜道:“你沒聽到嗎?只是迷煙。我現在總算知道爲什麼褒太師最寵愛辛雅治了。”
辛雅治的三個哥哥齊刷刷看向他。
莫默卻不再解釋,轉頭對胡言喻道:“送你家公子回去,今晚的事多謝。”
胡言喻點點頭,重新抱起昏迷的辛雅治,在三位公子怒火熊熊的瞪視下,徑自對府中守衛道:“收隊,回府。”
三位公子:“……”
太師府的人走後,莫默看了眼被劉正越拖出來身受重傷的諸葛銘,道:“把他交給西門統領,務必讓他交出解藥。”
“是。”劉正越大手一揮,道:“回宮。”
轉身正想請莫默一道回宮,卻見他板着臉往反方向走,劉正越急忙道:“大人,你不一道回宮嗎?”
莫默頓了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了,我還有事要辦。”
莫默站在天茗客棧外,望着緊閉的客棧門良久,才走上去重重敲門。過了半晌纔有人罵罵咧咧地過來開門,“誰啊?大半夜的吵什麼……”
還沒罵完,眼前忽然晃過一道金光。店小二原本惺忪的睡眼在看到莫默手心裡的那個金元寶後立刻瞪大,隨即咧嘴笑道:“客官有何吩咐?”
“我找人。”
“客官找誰?”
“姓魏。”
猶豫了下,莫默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黑乎乎的房間裡有股淡淡的酒香,莫默關上門,站在門邊道:“魏常潯,我知道你還在,出來吧!”
迴應他的是一片沉寂。
莫默微微蹙眉,邁開步朝牀的方向走去。
“魏常潯?”
“……”
莫默遲疑了下,忽然一把掀開垂落的牀幔,牀上空無一人。
翌日,天矇矇亮的時候,西門嘉俊離宮來到城郊的竹林,追着記號找到一間破廟。剛推開破廟殘破的門,就發覺風聲有異,斜刺竄出把劍,劍鋒逼近。
“是我。”西門嘉俊不緊不慢地捏住劍鋒。
一個長身玉立的黑衣人從門後走出來,看了眼西門嘉俊的身後,道:“他呢?”
西門嘉俊聳肩道:“他來不了。”
蕭景夜狐疑地看着他,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西門嘉俊嘆道:“蕭蕭,你要相信我……”
劍架上他的脖子,蕭景夜咬牙切齒道:“誰准許你這麼叫了?”
“好好好,在你動手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那個山大王在哪?”
蕭景夜猶豫了下,慢慢挪開架在西門嘉俊脖子上的劍,道:“裡面。”
西門嘉俊立刻朝破廟裡走去。
沒過多久,蕭景夜就見他拿着兩節斷開的繩子走出來,一臉幽怨道:“蕭蕭,你別告訴我……這是用來捆住他的繩子?”
蕭景夜臉色大變,飛快跑進破廟。
片刻就聽見“轟”的一聲,破廟的屋頂塌了一半。
西門嘉俊:“……”
皇甫瓚睜開雙眼,就看見近在眼前的劍鋒。順着劍身往上看,映入眼簾的是魏常潯蒼白的臉,黑洞般深邃的眼睛。
皇甫瓚閉眼淺笑:“荀侍衛,你這是做什麼?”
魏常潯低低地咳了兩聲,一手握劍,一手按着胸口,沉聲道:“廢話少說,起來。”
皇甫瓚撐着身子坐起來,眼角的餘光看見倒在地上的太監宮女,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宮中了。眸光一閃,他故意道:“你……想要玉璽?還是想逼朕寫詔書?”
“什麼?”魏常潯皺眉。
皇甫瓚坐在牀上看着他,笑得漫不經心:“你費盡心機抓朕,不就是想逼朕交出玉璽嗎?別以爲矇住朕的眼睛,朕就不知道綁架朕,逼朕吃毒藥的是誰。”
魏常潯握劍的手一緊,劍鋒逼近皇甫瓚的咽喉,道:“他在哪?”
皇甫瓚挑眉:“他是……”
“別裝傻!你都已經回來了,他一定落在你們手中了!”
“哦,你是來救你的同dang的?”
魏常潯的眼中火光隱現:“他、在、哪?!”
劍尖刺破皇甫瓚的皮膚,鮮紅的血順着白皙的脖子緩緩流入衣襟。
皇甫瓚的笑容凝固結霜,瑪瑙般透澈的眼睛逐漸變暗:“你可知道你在跟誰說話?”話音未落,他已抓住魏常潯握劍的手,向外扭曲。
魏常潯原本發白的臉上更是不見一絲血色,他咬牙揮出一掌擊向皇甫瓚的門面,皇甫瓚沒有避開,反而以掌相迎。
魏常潯一震,劍脫手落地,身子急急向後退去。忽然他捂住胸口,單膝跪地,吐出一口血。
皇甫瓚從牀上下來,俯視着他淡淡道:“你受了重傷。”
自己中了毒,出掌的內力不足五層,卻能把魏常潯震開,足見他受了多重的傷。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敢闖進他的臥龍宮,他一定有什麼目的。看他剛纔的表現,應該是剛剛纔知道自己得救的事,也就是說他既不是來找他報仇,也不是爲了救諸葛銘。那麼……
“你找莫默?”
魏常潯冷笑道:“莫無聞找人殺我,我自然不會放過他。”
“莫默找人殺你?”皇甫瓚驚訝之餘,通體舒暢。在他的印象中,莫默之所以對他隱瞞魏常潯的事,就是爲了保住魏常潯的命。如今魏常潯居然說莫默找人去殺他……
“皇甫瓚,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嗎?”
皇甫瓚趕緊收斂飛揚的心神,對上他的眼睛,道:“魏常潯,西蜀蒼雲寨寨主,朕有沒有說錯?”
魏常潯恨聲道:“你果然知道。”
皇甫瓚冷笑:“是你自以爲聰明。”
魏常潯抹去嘴邊的血跡,撿起腳邊的劍,支撐着自己站起來。
皇甫瓚看着站都站不穩的他,道:“以你現在的功力,只是自尋死路。”
魏常潯舉劍對準他,染血的嘴脣鮮豔如桃花:“就算死,我也決不束手就擒!”
皇甫瓚眼中精光迸射,涼薄的嘴角揚起,讚許道:“果真是條漢子,倘若你不是魏常潯,我不是皇甫瓚,我們一定會成爲知交。”
“哈,”魏常潯冷笑道:“知交?皇甫瓚,你不會想勸降吧?”
皇甫瓚不置可否。
“可以,”魏常潯笑得不見一絲溫度:“除非你將莫無聞拱手相讓。”
皇甫瓚臉色一沉,不再廢話,直接出手。
說什麼不管不顧的莫默,發現魏常潯不在客棧後,直覺皇甫瓚有危險,匆忙折返回宮。果然,趕到時臥龍宮外看守的侍衛都已倒在地上,莫默心頭大亂,也顧不上危不危險,直接衝進宮裡。
魏常潯一劍刺向皇甫瓚,皇甫瓚不費吹灰之力避開這看似凌厲,實則虛浮的一招,並一掌擊向魏常潯的門面。魏常潯想要避開,可因身受重傷身形凝滯,雖然避開要害,卻還是硬生生捱了一掌,橫飛出去,倒在地上。與此同時,有人破門而入,尖叫着撲向皇甫瓚。
魏常潯迷迷糊糊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尖叫道:“皇甫瓚,皇甫瓚你怎樣?來人啊,來人……”
這是他一直魂牽夢縈的聲音,這是他一直記掛在心的身影,這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都難以忘卻的人。是恨也好,是愛也好,終該有個決斷了……
魏常潯緩緩露出一絲解脫的笑意,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
不知道是不是動了真氣的緣故,未到時辰體內毒藥居然發作。皇甫瓚躺在莫默懷裡,想對他笑一笑,可嘴角卻慢慢溢出血絲。
莫默看着蜷縮在他懷裡,臉色發青,口中吐血的皇甫瓚,全身難以抑制地發起抖來。
“來……來人……皇甫瓚,皇甫瓚你不要嚇我不要……求求你……快來人啊……”
正在審問諸葛銘的西門堅忽然聽見外頭傳來嘈雜聲,剛想出去看看,就見莫默推開阻攔的侍衛大步走了進來,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諸葛銘面前,道:“解藥在哪?”
雙手反剪,被捆在刑架上的諸葛銘幽幽地看着他,忽然乾澀地笑了起來。
“解藥在哪?”莫默死死地盯着他。
“他快死了嗎?”諸葛銘幸災樂禍道:“中了我的毒藥,一旦催動真氣,就死得更快。莫無聞,你終究鬥不過我……”
莫默死水般的眼中瞬間巨浪翻騰,他衝上去揪住諸葛銘的衣襟,眼中血絲衡布,“我再問你一遍,解、藥、在、哪?”
諸葛銘湊近他的臉,低笑道:“想救他?除非你死。”
“你說真的?”
諸葛銘笑而不語。
“諸葛銘,對不起你的是我,希望你說話算話。”
一直留意着他們的西門堅一看莫默真的抽出匕首,急衝上去將匕首打落,緊接着一個大耳光刮在莫默的臉上,暴喝道:“莫無聞你給我清醒一點!”
莫默的臉偏向一邊,白皙如雪的臉頰上很快充血浮腫。
“他說你就信,萬一你死了他不交出解藥,你讓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反正都是死……”
聽見抽噎聲的西門堅一愣。
莫默偏着頭,咬住下脣,任淚水奪眶。
“沒有解藥,皇甫瓚一定會死,到時,還有誰在乎我的死活……老大……師父,我該怎麼辦?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是我害了他,都是因爲我……”
西門堅看着這樣脆弱的莫默,一時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太精彩了,真是精彩啊!”諸葛銘大笑道:“莫無聞,當初你害死我蒼雲寨的弟兄,今天的一切都是報應,是你咎由自取。皇甫瓚一死,攝政王就會造反,到時你也難逃一死,哈哈哈哈哈……我終於報仇了,報仇了……”
“閉嘴!”西門堅大怒,轉頭對身邊的侍衛喝道:“把他的嘴巴給我縫起來!”
“等等,”莫默冷靜下來,看着諸葛銘露出一絲悲憫眼神:“諸葛銘,你可知道魏常潯已經被我們抓獲?”
諸葛銘頓了下,繼而笑道:“那又如何?魏常潯優柔寡斷,對你執迷不悟,他有這個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是嗎……”莫默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魏常潯的確是個笨蛋,身受重傷卻還硬闖皇宮,只是爲了救一個對自己不忠不義的下屬,真是愚不可及!”
諸葛銘面色大變,半晌說不出話。
“不好了,不好了統領!”侍衛跑進來道:“仇麟率領大軍硬闖皇宮,說要來勤王!”
“什麼?!”西門堅臉色大變,看向莫默。
莫默眉頭緊蹙,面若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