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潯一直將自己關在莫莊的房間裡。
夜幕降臨,房間內卻一直沒有點燈。
陰沉冷寂猶如魏常潯此刻的心。
二刀頭被趕出來後,就一直守在院子裡沒有離開。他知道,他的那番話對魏常潯來說,猶如晴天霹靂,或者說,是雪上加霜。
如果莫莊真是官兵派來的內線,那麼寨主會怎麼樣呢?
二刀頭不敢去想。
“二刀頭大哥。”黑暗中有個光源由遠而近。
二刀頭站起身,迎向提着燈籠緩緩走來的虹兒。
“虹兒姑娘。”比起莫莊,二刀頭還是比較希望虹兒當蒼雲寨的壓寨夫人,並不是因爲莫莊身份可疑,只因爲他沒有能力繁衍子孫後代讓魏家香火綿延不息。
虹兒的另一隻手上提着食盒,她看着黑燈瞎火的房間,問:“寨主還在裡頭?”
“是啊……”
二刀頭看着藏在陰影裡的虹兒的側臉,試探着問:“虹兒姑娘覺得……莫莊去了哪裡?”
虹兒望着黑漆漆的房間的視線慢慢移至二刀頭的臉上。
“二刀頭大哥此話何意?”
二刀頭訕笑道:“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二刀頭大哥還未用飯吧?”
二刀頭眼睛發亮地盯着虹兒手中的食盒,期待地點了點頭。
“廚房還有飯菜,二刀頭大哥趕緊去吃吧!”
“……”
二刀頭知道虹兒是想支開自己,便識趣地說:“那好吧,寨主也是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去勸勸他吧!”
虹兒輕輕地點了點頭。
二刀頭走出院子才猛然想起,寨主現在懷疑虹兒和三位長老竄通一氣害了莫莊,他讓虹兒去勸他,會不會適得其反,火上澆油呢!?
但是,虹兒已經推門進去了。
二刀頭在原地躊躇片刻,還是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公子。”虹兒看着坐在黑暗中那孤獨的身影,心裡驀然一抽。
魏常潯的聲音平靜無波:“什麼事?”
虹兒和二刀頭在院子裡的對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他也很想知道,對於莫莊的失蹤,虹兒有什麼看法。雖然二刀頭說莫莊極有可能是自己離開,但內心深處,魏常潯還是希望這一切是出於他人之手,這樣就可以證明莫莊並不是……
一想到這,魏常潯的心就一陣抽痛。
雖然他極力否認二刀頭的猜測,但是……不好的預感卻又那麼強烈。
“我來給公子送飯。”
虹兒將燈籠和食盒放在桌上,慢慢取下燈籠上的紗罩,光明一下子充斥了整個房間。她又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上桌:“公子,我做了你愛吃的菜。”
那樣溫柔,那樣善解人意。
魏常潯看着她,發現她瘦了很多,心裡的恨意瞬間淡了不少,但轉念又想到失蹤的莫莊,說話的口氣立馬變得生硬:“我不想吃。”
虹兒僵了一下,笑容不變道:“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點啊。”
魏常潯站了起來,直直地走向她,虹兒一直溫柔地笑着,眸光似水。
“虹兒,你老實告訴我,莫莊的失蹤,跟你有沒有關係?”
虹兒的笑容絲毫不變,溫柔依舊:“先吃飯吧,我們吃完再說,好嗎?你看,我特的爲你做了這麼多你愛吃的菜,還有這條蒸魚,很新鮮的……”
魏常潯的目光如冰:“李、虹、兒!”
“……”
虹兒的笑容一點一點收起,眼裡的柔情凝固成霜,定定地看着魏常潯,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聲音冷得像寒冬裡的風:“你連一頓飯的時間都不給我嗎?你的心裡就只有那個軍妓嗎?我只不過想你吃一口我親手做的飯,就那麼難嗎?”
魏常潯怔住。
“公子,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魏常潯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我從未變過。”
虹兒悽楚地笑道:“是啊,你從未變過,所以,你也從未喜歡過我……”
魏常潯抿着脣,沒有否認。
虹兒垂下眼,睫毛顫動得厲害。
“虹兒……”魏常潯皺了皺眉,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幾年來,虹兒爲報他的救命之恩,一直待在他身邊盡心伺候,他也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習慣了她對他的溫柔和順從,很多時候他都沒有顧慮過她的心情和感受,明知她喜歡自己,卻從不曾正面拒絕過,而是一直曖昧不清,因爲他也以爲自己是喜歡她的,將來是要娶她爲妻的,直到莫莊的出現……
想到莫莊,魏常潯的愧疚瞬間被恨意取代:“是我對不起你,但這與莫莊無關。如果是你把他藏起來的話,那麼請你放過他!”
“莫莊?”虹兒冷笑道:“他不該出現的。如果他從未出現,你我就不會變成這樣!他該死!他該死!!”
魏常潯的心直墜入冰窖,他抓住虹兒的雙肩,用力得近乎要將她的肩膀卸下:“是你對不對?是你做的對不對?你把他怎麼了?你把他怎麼了說啊!!”
虹兒忽然狂笑起來,聲音在房間裡詭異地迴響着,悲涼而絕望。
魏常潯的全身都散發出駭人的殺氣,手上一用勁,虹兒的笑聲變成慘叫:“啊一一”
“李虹兒,你再不說,休怪我無情!”
虹兒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怨毒地瞪着暴怒的魏常潯,疼痛使她的臉蒼白無色,冷汗順着鬢角滑落,可她的嘴角依舊殘留着一絲嘲諷的笑:“你對我何曾有情過?魏常潯,你是世界上最冷血無情的人!我比誰都清楚,你其實只不過是個自私又殘暴的山賊!”
魏常潯僵硬的臉上慢慢有了笑意,眼底卻閃爍着嗜血的光。他俯下身,湊近虹兒的耳邊,低笑道:“你說的沒錯,那你猜,我會怎麼處置你呢?”
虹兒渾身劇烈一顫,驚恐地看着自己深愛多年的人。
“你還記得當年我救你的事嗎?”
虹兒不明白他爲何在這種時候還要提當年的恩情。
魏常潯眯着眼笑得很愉快:“當年,你和你家小姐被仇家追殺至此,我恰巧帶着兄弟經過,順手救了你們,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虹兒困惑地看着他。
“那時你已經深受重傷,不省人事,可是你家小姐卻還清醒着……”
“等等!”虹兒突然尖聲打斷他:“你明明告訴我,你們出手時,我家小姐已經死在仇人手裡了!”
魏常潯笑着說:“那是……騙你的。”
虹兒的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家小姐天生麗質,白虎寨寨主又是個好色之徒,恰巧當時我有事求他,便將你家小姐送給他了……那時,你還在昏迷,所以半點不知。”
虹兒的臉白得近似透明,似乎隨時可能暈過去,深吸了口氣,她艱澀地開口道:“我家小姐……她……”
“死了,”魏常潯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死在雷寨主的牀上。”
……
“啊一一魏常潯!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
虹兒發瘋似的尖叫起來,魏常潯冷冷地掐住她的脖子,英俊的面龐彷彿地獄修羅,“你如果不想像你家小姐一樣死的話,就快說出莫莊的下落!”
虹兒的髮髻因爲掙扎而鬆脫xia來,像鬼魅般披散着,她嘲諷又怨毒的看着魏常潯,艱難地開口道:“真巧……我想……你……你的莫莊……現在……應該已經……死在那些……那些士兵的身下了……哈哈哈哈……”
魏常潯渾身一震,陰狠地臉上出現了錯愕,轉瞬間又被狂怒所取代,下手更加狠絕:“你找死!”
“寨主!”
吃飽喝足想回來看看情況的二刀頭,被眼前大大出乎預料的場景嚇呆了。就算魏常潯懷疑虹兒害了莫莊,但也不至於這麼絕情絕義地要殺她吧?!
二刀頭來不及細想,直接過去打開魏常潯的手,虹兒一脫離桎梏,就虛弱得像麪條一樣全身無力地軟倒在他身上,昏迷不醒。
二刀頭慌忙摟住她,擡頭又驚又怒地瞪着面色鐵青的魏常潯,“寨主!你這是幹什麼?”
魏常潯緩緩收回僵在半空仍然保持五指成爪的手,面無表情道:“如你所見。”
“寨主你……”
“莫莊在軍營。”
二刀頭呆住:“啊?”
魏常潯擡眸看他,眼裡瀰漫的血氣把二刀頭嚇得心臟一縮,下意識的避開視線。
“他們把他……送回軍營!”魏常潯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極力壓抑着心中想要摧毀一切的狂躁,“我不會放過他們的!我要他們,一個一個付出代價!”
二刀頭張了張嘴,最終無奈地咽回所有勸阻的話。他知道,平時看似平易近人的寨主,只不過是將自己的本xing掩藏起來了而已。一旦他動怒,必定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誰都阻止不了。
他從不曾忘記,蒼雲寨是西蜀第一大寨。
而魏常潯,是這第一大寨的寨主。
“那……虹兒姑娘她……”
魏常潯淡漠地瞟了她一眼,說:“給她點銀子,送她離開蜀地。”
二刀頭:“……”爲啥這話似曾相識?
“她如今一定很恨我……”魏常潯自嘲地笑道:“我將當年的事,都告訴她了。”
當年的事?
二刀頭先是迷惑,隨即雙眼越睜越大,直到快脫眶纔不得不定住,“寨主你是指……當年你將她家小姐送給白虎寨寨主的事?”
魏常潯漠然地站着,沒有回答。
“可是當年你那麼做也是因爲……”
“不要多說了,”魏常潯閉了下眼,轉過身背對着他,背影隱在陰影裡,傲氣而孤獨,“送她走吧!”
“是。”
二刀頭抱起虹兒往外走,走到門口,忍不住停下來回頭道:“寨主,你是故意激怒虹兒姑娘的吧?要不然你爲何不跟她說當年是因爲她家小姐爲求自保想將她送給白虎寨寨主,是你看不慣那個小姐的爲人才……”
“二刀頭。”魏常潯的聲音充滿警告。
二刀頭嘆道:“你只是想她恨你,這樣就算離開,她也不會再有任何眷戀,對吧?”
“你的話太多了。”
望着那寂若墳冢的背影,二刀頭只能無奈地抱着虹兒離開。
魏常潯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才緩緩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地品嚐那些早已冷掉的菜,垂在額前的髮絲遮住他的臉,看不見表情。
……
“寨主!”有人連滾帶爬地闖進來。
魏常潯眉頭一皺,放下筷箸,“何事?”
“虹兒姑娘她……虹兒姑娘她……”
魏常潯霍然起身,衝出房間。
等他趕到虹兒的住處時,那裡已經陷入一片火海。
魏常潯怔怔地站在人羣裡,黝黑的眼眸被火光映出一片血色。
周邊是奔走着救火的人。
可是,他卻覺得世間萬物在這一刻倏忽靜止了。
瘋狂肆的大火吞噬了一切。
滿院妖嬈的桃花也在熊熊燃燒。
一個紅衣女子披散着長髮在火圈中翩翩起舞。
畫面絕美悽豔不似人間。
“寨主,火勢蔓延的太快了,您別靠那麼近啊!”
二刀頭灰頭土臉地跑過來將他往後拉,免得被大火傷着。虹兒醒後,聽說魏常潯要她離開,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平靜,誰知道轉瞬間就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魏常潯猛然驚醒,二話不說就想往裡衝。
二刀頭拉他不住,乾脆一把抱住他的腰:“寨主!你不能進去!太危險了……”
“滾開!”魏常潯掙扎不開,只能用手肘一下一下用力地擊打而刀頭的後背,可二刀頭卻越抱越緊,被打得吐血也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魏常潯眼睜睜地看着虹兒邁着舞步,朝被大火吞噬的裡屋走去。
“虹兒!!”
好似聽見他的呼喚,虹兒緩緩回過身來,對着他露出純真的笑容,帶着一如既往的羞怯和柔情,望着他,慢慢地向後退去,直至消失在火光之中……
剎那,沖天的大火摧毀了脆弱的房屋。
“轟”地一聲巨響,房屋坍塌,覆蓋了一切。
也埋葬了一切……
……
“虹兒,你在想什麼?”
“公子!”
“別緊張,我只是看你一個人站這兒發呆,所以好奇問問。”
“……我在想,江南的桃花,現在一定開得很美。”
“你是江南人?你很喜歡桃花?”
“……嗯。”
“這有何難?我馬上叫人去江南移幾株到你院子來。”
“啊?可是公子,這裡的話,桃花可能活不了……”
“放心吧!我會叫人連同土壤一起運回來的。”
“……”
“所以,別再愁眉苦臉了,女孩子要多笑笑纔會像桃花一樣美啊!”
“……公子,謝謝你。”
“你終於笑啦,你再不笑我就要叫人去把整個江南弄回來了!”
“呵呵……公子你真會說笑……”
“你不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魏常潯不要的東西,而沒有我要不到的。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所以,別再去想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嗯?”
“公子……”
“你……你怎麼哭了?喂別哭了……”
……
那時的天空,藍得沒有一絲白雲。
風輕輕吹過,帶來甜膩的花香。
映入你眼裡的,也許只是我的浮影。
而烙入我心裡的,卻永遠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