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魚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婢女,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小小的胖手,左腕還戴着個金手鐲。謝長魚記得很清楚,這是十二歲那年,謝懷建送給她的。
不過後來,這個金手鐲被謝長魚扔到火爐燒了。
要見長公主了嗎?謝長魚稚氣可愛的臉上拂過譏笑,她的心魔竟是自己的母親。
……
“世子還沒醒?”
三十歲的女子容顏如雪,氣質出塵,唯獨柳眉細長,鳳眸冷肅,看起來,絕非溫良之輩。
她是大燕王朝的長公主—
軒轅冷。
手握三軍、獨攬政權的長公主彼時已下嫁謝家,生孕了一女一子。
這一年,謝長虞十二歲,被封御前郡主,已經可上朝參與政事。
也同在這一年,身體原本就弱到不行的世子——謝長亭被歹人毒害,雙腿廢掉,永遠坐上了輪椅。
“稟報長公主,世子睡了一天了,是否要將世子喚醒?”
長公主擡手:“不必,叫亭兒睡,”說道這兒,長公主冷肅的眼眸閃過一絲痛惜:“只有在夢裡,亭兒纔不會痛苦。”
“長公主,御前郡主已候在門外。”
推開們,長公主怒斥:“在本宮面前,休提御前二字!不知死活的賤婢,拖出去,亂棍打死!”
“長公主饒命,奴婢知錯~”
求饒的奴婢驚叫着被侍衛拖走,生命即將截止在下一個瞬間。
“母親。”
“跪下。”
長公主冷冷道:“昨日在朝堂,你究竟說了什麼?”
謝長魚此刻已經完全不記得她是在幻境中,彷彿真的回到了從前,她的眼裡透着孩童的迷茫。
“母親,兒臣知錯,兒臣不該提起攻打北域。”
“哼!想要拿回三軍,意圖不要太明顯!本宮教導你的東西都忘了嗎?你今夜且將《孫子兵法》抄上十遍,沒有抄完,不許睡覺。”
畫面一轉。
盛京城門一聲高喊:“恭迎御前郡主凱旋而歸!”
然後城門大開,排頭的紅衣少女騎在戰馬之上,英姿颯爽,墨發飛揚。
“恭迎郡主凱旋而歸!”
隨着一聲聲高喊,儀仗盛大的軍隊奔涌入城,聲勢浩大。
圍觀的百姓卻無人叫好,皆是沉默着,眼神滿含悲怒、恐懼和鄙夷。
突然一個小孩從人羣中衝向道路中央。
“噠噠噠!”御前郡主眉頭緊皺,踏馬飛縱,從小孩頭頂略過。
“大膽,敢驚擾御前郡主!”副將長得凶神惡煞,銅鈴大的眼睛一瞪過去,小孩哭聲更加兇猛。
“求求御前郡主繞過我家無知小兒。”
婦人頂着膽子上前:“御前郡主,這是賤民唯一的兒子,您大人有大量,繞過小兒吧。”
少女懶懶斜了婦人一眼:“將自家兒女管好了,若有下次,本郡主便將你這孩子拉去充軍~”
說完,她惡狠狠的眼神朝四周一掃,悶聲百姓們慌里慌張地往後退步。
少女悠悠道:“本郡主打了勝仗回京,爲何不見百姓磕頭下跪?”
副將收了笑意,跟着大喝:“無知的愚民,郡主帶我們打了勝仗回來非但沒有祝賀還要看你們這幅苦瓜臉!”
百姓們在禁衛軍刀劍的威逼下紛紛不情願的下跪磕頭。
“恭迎御前郡主凱旋而歸~”
朝堂上,
歷治帝龍顏大悅:“承虞,此番你凱旋歸來,想要什麼賞賜?”
“承虞想求一門親事。”
三公九卿一聽到‘親事’二字,那內心叫個膠着慌張。
歷治帝來了興趣:“哦~承虞看上了哪家兒郎?”
少女看向左邊白衣出塵的男子,男子黑瞳沉靜,睨了眼過去,滿含警告,少女狡黠一笑:“就他了!”食指停留在江宴面前。
這一刻,歷治帝眼神微沉,直到——少女手指一晃,轉到了隔壁太傅身上。
朝堂鴉雀無聲。
江宴頷首微笑:“御前郡主的跨年戀真是感天動地,江宴佩服,佩服~”
“郡主三思,這不可,不可!微臣已有家室。”太傅一張老臉都嚇青了。
謝長虞恨了眼江宴,轉而朝太傅斥道:“誰要嫁你這死老頭?本郡主指的是你外孫,白子宿!聽說白子宿在國子監年年課業第一呢!本郡主很喜歡有文化的人。”
“皇上!”
年過七旬的老太傅重重磕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殷切的目光望着歷治帝:“皇上,微臣有罪。”
“老師,您這是作甚?您老爲朝廷盡心盡力,何罪之有?”
“臣……臣的孫子實則是個草包,他在國子監的考試多數爲作弊,微臣屢次包庇這樣的行爲,微臣……微臣實在該死。”
歷治帝無奈道:“承虞,這婚姻大事,你要考慮好啊~”
爛攤子還是甩到了謝長虞身上。
“皇上,承虞郡主願意用軍功來抵扣一場婚事,足以表明郡主對子宿公子的喜歡,不如皇上便隨了承虞郡主的願……”
“丞相大人,萬萬不可……”老太傅到了崩潰的邊緣,心頭正想着要撞柱以死明志時,江宴對着太傅溫和一笑。
“太傅大人,您老不必緊張,承虞郡主身份高貴,且聰慧機敏,想必子宿公子是喜歡的。另外,您老想好了,承虞郡主生性灑脫,若真喜歡子宿公子,一紙婚約不過是張廢紙罷了。”
太傅深深埋下頭:“微臣無異議。”
少年丞相眉飛色舞,朝紅衣郡主挑眉。好似再說,看吧,謝長虞,跟本相鬥,你還嫩了點。
歷治帝大喜:“事情就這樣訂了!”
……
眼前畫面又是一轉。
隆冬大雪,盛京入眼一片白。
謝長虞一路殺到太傅書房,十五歲的少女出落的沉魚落雁,最出挑的莫過於少女一雙英氣的美眸,殺伐果斷,氣勢逼人。
她剛從皇宮過來,身上那套華麗的紫衣宮裝沒來得及換,便來太傅府尋白子宿,可她上門只聞到了沖天的血腥味,殺戮還在繼續,謝長虞當場斬殺了兩名殺手,一路喊着白子宿的名字。
老太傅的書房門大大敞着,謝長虞提着劍衝進去,老太傅胸口插了把劍,死不瞑目。
謝長虞原本很少流淚。但這一次,她哭了,親手合上老太傅的眼,下跪磕頭:“承虞定會找出兇手,爲您報仇!”
漸在少女臉上的鮮血終是被淚水沖刷。
從太傅府邸的大門走出來,謝長虞擡頭,天際被染成了紅色。
公子子宿再也回不來了。
“籲!”
長公主下馬,手掌狠狠甩過去:“孽女!太傅家的子宿公子不過負氣說了你幾句,你便要滅人全家!你心狠手辣,竟然將子宿五馬分屍掉在城牆……”
後面的話,謝長虞再也聽不進去了,長公主來後,江宴帶着禁衛軍趕來:“抓起來。”
老百姓們堵在門口用菜葉子、臭雞蛋扔她,不論砸在臉上、身上,謝長虞都感覺不到疼痛。
平日受謝長虞‘欺壓’的世家子弟們趕着來看笑話。
石頭砸在她額頭上,滿臉鮮血……
路過城門,子宿血淋淋的肉還在日光下暴曬。
“老實點!”兩名凶神惡煞的禁衛軍死死扼住她的手腕,狠聲狠氣道:“還御前郡主呢!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這次你的死期到了。”
謝長魚死死盯住城牆上的幾團東西,留下一行血淚。
“對不起,子宿。”
終究是我害了你。
你這樣傲氣的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後面,謝長虞被髮配西北,用鮮血換來的赫赫戰功抵消這場‘罪過’,兩年後,她重新回到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