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朱家村草堂。
田秀才正在給娃子們讀着書中句段,聲情並茂,口沫橫飛,院子外卻突然傳來車馬聲,打斷了他的講解。
田秀才從窗戶口望去,只見馬車前一個老僕正拉着繮繩將馬喝住,車上簾子被掀開,裡面走出一個身穿華麗衣衫的中年婦女,婦女身後跟着兩個丫鬟,那中年婦女攜丫鬟徑自走入草堂中,來到田秀才面前,問禮道,
“是田先生嗎,我是王家的二夫人”
王家是烏巖鎮的大戶人家,也算遠近聞名,其家主王鐵成早年時候是土匪出身,憑着一股子兇狠勁,欺佔了附近村子裡多數人家的田地,靠吃着地租坐大。很多人都害怕王家,不敢招惹,因爲王鐵成手下還養了幾個亡命之徒,打起人來不要命。
田秀才連忙回禮,詢問對方找自己有什麼事。
“我來找你是爲了成就一樁美事兒”
田秀才疑惑地看着對方。
“你也知道,像我們這些女娃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如果能找個好人家那就在好不過了。我聽說你有個七八歲的女兒叫田小芳,生得如花似玉,很是可愛。正好我家有個不成器的娃兒與她大不了幾歲,想着與你家小芳可以結成連理過日子,將來吃穿用度上也不用費心,你看怎麼樣”。
這王家二夫人行爲端莊,舉止不凡,說出的話卻讓田秀才驚駭莫名,一時間愣住,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對方從何處聽來自己有個女兒的事?
雖說嫁給王家做少奶奶是個不錯的選擇,可田小芳現在尚小,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且這王家的名聲並不太好。
田秀才猶豫着,說道,“娃兒還小,談婚論嫁太早了些”。
王家二夫人知道對方不敢直接拒絕,又繼續勸說道,“沒關係,先接過去養着,等過幾年再結婚也是可以的,總好過在這山嘎達裡受苦,你說是吧”。
田秀才聽明白了,這是要將自家女娃拿去做童養媳,他哪裡肯答應,奈何他只是個讀書人,空有聖賢之道,手無縛雞之力,根本沒法和王家抗爭,一時間失了語。
“而且到時候你我就成了親家,還可以搬到鎮子上來住,一起享受富貴生活,難道你想一輩子呆在這窮山村裡嗎”
田秀才見對方不肯就此作罷,心中沒法子,也怕得罪人家,哎呀了半晌,才遲疑着說道,“要不二夫人你先回去,容我考慮兩天,到時候差人去王家答覆”。
王家二夫人眉開眼笑,便當田秀才是同意了此事,轉身離開,還顧自說道,“那行,田先生就準備兩天,與女兒多敘敘情,過些日子我派人來將田小芳接走”。
草堂外,老僕手揮馬鞭,馬車軲轆軲轆走遠。田秀才坐在院子裡,只覺得半生力氣都散盡,呼吸漸慢,一種窒息感卡在胸中,竟然就此昏了過去。
半夜,村長家。
“田秀才家的事情你們都聽說了罷”,村長朱有才抽着旱菸,頭也不擡地說道。
村裡的人都來了,大家都在議論着這件事情。田秀才還在昏迷中,他的夫人在一旁守着他,田小芳則沉默着趴在孃親腿上,整個人像是丟了魂。
朱魚看不過去,心疼小芳妹子,氣沖沖地喊着,“不能嫁,那是給人家做小媳婦兒,我不同意”。
李小蘭在一旁想要安慰幾句,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娃娃家懂什麼,你說不嫁就不嫁,王家是有錢人家,小芳嫁過去是做少奶奶的,過得都是好日子”,有村裡人譏諷道。
“過得什麼好日子,小芳妹子不開心的話,能叫好日子嗎,什麼少奶奶,我不羨慕”,朱魚大聲吼着反駁道。
“要你羨慕?人家田秀才的家事,跟你有關係嗎”,有聲音不屑道。
朱有才聽得心煩,出聲喝止了他們。
“嫁過去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是過得村裡苦日子”,朱有才抖了抖煙槍,從兜裡摸出新的菸葉子換上,嘴裡說着自己的看法。
人羣中也有反對的聲音。
“王家都是土匪,這些年沒少幹欺男霸女的惡事,小芳妹子嫁過去做童養媳,準要吃虧”
“可不是,張寡婦家的土地不就是被佔了去嘛”
說起張寡婦,村裡人又爭吵起來。
“那是張二狗好賭成性,輸了錢,抵押給人家的”
張寡婦也在人羣裡,聽到這話,上去就是一掃帚,開口罵道,“你狗嘴裡說的什麼話,要不是他們設計陷害,我那死鬼丈夫能把土地拿去抵押?末了還把命搭上了。對一個死人指手畫腳,你還有沒有良心”。
“行了,你們都別吵吵了”,朱有才站起來大聲喝道,又一次制止住他們的吵鬧。
“這件事最終還是要田秀才做決定,我們說的再多都沒用,娃子,你去叫醒他吧。”
朱魚走上前去,與田小芳對視一眼,只見平日裡總是笑嘻嘻地妹子臉上寫滿憔悴,他心裡一痛,紅着眼將田秀才搖醒。
田秀才勉強支撐着身子站了起來,大家都看着他,將議論的情況又給他說了一遍,等着他做決定。
他仍然感到疲乏,渾身上下使不上一點力氣,身邊的妻女扶着他,朱魚也在他身旁,用身體做支撐,讓他不至於跌倒在地。
“哎”,朱有才嘆息一聲,看着弱不禁風的田秀才,不由想到,上天未免不公,總讓窮苦的人遭受磨難,不見那些惡霸豪紳血償。現在這個男人被打擊的不輕,餘生恐怕都要在抑鬱中承受痛苦了。
“秀才,你自己說吧,要不要將女兒嫁過去”
田秀才蒼白的臉色上似有掙扎,他低頭看着田小芳,這個本該活蹦亂跳的娃子現在安靜地不說一句話,大眼睛裡卻藏着對未知的惶恐,雙手緊緊抓着他的褲腳,等着他作出決定。
片刻後,就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田秀才終於有所決斷,他的眼裡露出堅定,緩慢而有力地說道,“謝謝大家的關心,我不會讓小芳嫁過去的”。
“王家不會答應的,倒時候肯定會來人直接搶走你家女娃”,人羣中有人提醒道。
朱有才走了過來,拍了怕他的肩膀,表示對他的支持,說道,“既然已經這樣決定,那就趕緊收拾東西離開朱家村吧,連夜就走,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了”。
“爲什麼要走,朱家村有什麼問題嗎”,朱魚攔上前去,不想再也見不到小芳妹子。
朱有才直接給了他一腳,他的孃親連忙過來將他拉開,囑咐他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搗亂。
“不走?留下來等死嗎”,朱有才沒好氣道,又繼續補充着說道,“你知道王家都是什麼人嗎,到時候王家來人了,接不走田小芳,回頭讓打手過來,還不把你給打死”
“我不怕,我現在是村裡唯一的獵人,他們來了我叫他們吃不了好果子”,朱魚不服,拼命掙脫李小蘭跑了上來。
朱有才氣笑了,正要呵斥兩句,李三上前來止住了他,對着朱魚勸說道,
“娃兒,你還太小,很多東西不是你想的那麼簡答,你跟着趙老四學了點本事,大家都知道,進山打幾個蠢物也是手到擒來,可是王家的人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在他們手底下不知死過多少無辜的人,你對付不了他們。”
“再說了,你自己不怕,那田秀才一家怎麼辦,田小芳怎麼辦,到時候你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便忍心看王家搶走小芳嗎”
“我知道你喜歡小芳,可是你要爲她着想啊,小芳若是被搶走了,到王家吃了虧,你說怎麼辦?”
“聽外公的,讓他們抓緊時間逃去吧”
李三幾番話說下來,道理和情理都沾上了,使得朱魚也沒有辦法再去阻攔。
他紅着眼不捨地和小芳道別,夜色下只覺得那個小人兒越走越遠,好像心裡頭有塊肉被割掉了一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