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是如意嗎?”
下班後,我才走到醫院門口,便聽到有人在叫我。
回頭,看到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中等身材,慈眉善目,手裡拎着一個餐盒。
看到她,我的心有點觸動,但這觸動只是輕微的一下子,不一會兒我就恢復了平靜。
“阿姨,您好!”我禮貌地朝她打招呼。
她是陳禎的媽媽,我們算是非常熟識了。
當年我苦追陳禎兩年,他一直沒有答應要跟我交往,直到那年他媽媽突發腦血管梗塞,治療費用需要十多萬,陳禎的父親去世早,媽媽省吃儉用供他讀完大學,家裡沒有什麼積蓄,是我替他付藥費的。自那以後,陳禎才答應跟我交往。
所以在後來的交往過程中,我一直感覺陳禎的壓力很大,他很擔心別人嘲笑他是軟飯男。
陳媽媽朝我走來,有些動容地說:“如意,好幾個月沒見你了,你現在比以前瘦很多了。”
“恩,最近在減肥,”我有些傷感,陳媽媽以前當我是親生女兒的,對我比對陳禎還好。
陳媽媽嘴角動了動,接着問:“聽陳禎說……你們分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阿姨,很抱歉我們做不成親人了,我準備結婚了,對象是另外一個男人,”我狠心地說。
這種事,要斷就要斷得乾脆。
陳媽媽無奈地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真的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嗎?你知道,我們家陳禎一向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心地善良,他即使吃了虧也不願意多解釋的。”
我苦笑一下:“是啊,陳禎一向把自尊看得很重要,比我還重要,但是現在說再多都沒有用了,我眼裡揉不得沙子。阿姨,看在我們以前情同母女的份上,祝福我吧!”
“……”陳媽媽欲言又止。
……
“夢顫”美容院。
像以前一樣,我一來就無精打采地趴在櫃檯上,然後叫安妮:“先給我推背吧?推完背再洗臉。”
她放下手中的活兒,很不情願似的:“你這傢伙,跟祖宗似的,一來就會吆喝人。”
我笑道:“顧客是上帝,你得有這個覺悟。”
她拿着精油走過來,又丟給我一件浴袍:“那就請娘娘更衣了!”
我“噗”地笑了笑,隨後進去換了衣服。
做背部按摩的時候,安妮問我:“跟你前男友徹底分了?”
“分了,徹底地分了,”我說。
她頓時呵呵地笑道:“恭喜你,終於擺脫這段不平等的戀情了,你一個千金大小姐,他一個自尊心強的窮小子,你時時刻刻都得小心翼翼地護着他,讓着他,多累啊。你應該值得更好的,趕緊收拾心情找下一個去。”
我笑了笑:“找到了,下個月結婚,如果到時有空的話,記得過來喝我的喜酒!”
安妮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我起來看她,看到她那張姣美的臉上有一絲沮喪的神情。
我拍了她一下:“喂,你怎麼了?我結婚你不高興?難道你喜歡上我了,捨不得我出嫁?”
她很快反應過來,一副憤憤的樣子:“你提到結婚,我想起我喜歡的一個男人不久之後也要結婚了。”
我連忙問:“真的?就是你高中時暗戀的學長?用籃球砸你,結果砸出緣份的那個?”
“唉!”她嘆了口氣:“算了,有緣無份,強求不得。”
“那你表白過嗎?”我問。
“不能表白,一表白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她說。
我揶揄道:“真沒想到你平時看着那麼強悍,居然連表白都不敢,還慫恿我去找鴨。”
她笑了笑:“我是有賊心沒賊膽,你是本來沒有賊膽,但禁不起誘惑。”
我繼續激她:“那你可以去搶親啊!到時我幫你,也讓你轟轟烈烈一回。”
她白了一眼:“狗血劇看多了吧你?算了不聊這事了,你躺下來,我給你做臉。”
我躺着,安妮給我洗臉,她知道我不愛在洗臉的時候說話,總擔心洗面奶會進嘴巴,於是她也沒有再跟我說什麼了。
……
車裡。
宋澤峰還是每天堅持送我去上班,來時順便給我帶一份早餐,他們家李阿姨做的早餐比我家吳媽做的要好吃很多。
但是他真的很忙,上班的路上還在處理郵件,說是美國那邊發來的急件。
我靠在車窗旁,一邊吃着包子一邊看着他的側影。
他的頭稍稍低着,神情專注地盯着顯示器,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俊美的側臉,線條硬朗,如同勾畫般的精緻。
他修長的節骨分明的手指不時在健盤上敲着,有時又陷入思索當中,我不知不覺就看呆了。
後來他冷不其防地說了一句:“看來我的誘惑力包子要大。”
我差點被一口包子噎住。
他這才擡起頭,放下電腦,擰開水杯的蓋子餵我喝水。
我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替我揉着背:“吃東西也是要專心的。”
我故意岔開話題:“你每天都這麼忙,要不下回就別繞道送我上班了。”
他的表情很堅持:“不行,說好了每天都要過來的,少一天都不行。”
我責怪他:“你這人怎麼就這麼固執呢?總是你來接我,我都沒有機會開車了,技術生疏了怎麼辦?”
他拉着我的手,又颳了刮我的鼻子:“那你就更離不開我了!”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沉迷於他的寵溺之中了。
醫院很快到了,宋澤峰跟我吻別,下車的時候我竟然有一絲戀戀不捨。
看着他的車走遠,我才轉身朝醫院裡面走去。
卻見門診大樓處前圍了一大羣人,還有各種聲音:“不要衝動啊!”
“小夥子,想想你的親人!”
“你有死的勇氣,爲什麼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呢?”
“……”
門診大樓只有九層,順着那羣人的目光往上看,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偌大的大樓前,陳禎一個人落寞地坐在頂樓的欄杆上,消瘦的身影搖搖欲墜。
見到我來,那幫圍觀羣衆紛紛給我站了一條通道。
有人說:“馬醫生,他應該是因爲你纔想不開的,你趕緊上去勸勸吧。”
“是啊,你突然結婚了,他肯定倍受打擊的……”
“陳醫生以前挺喜歡你的呀,雖然他劈腿了,但是他犯的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會犯的錯啊。”
“……”
我呆呆地站着,手腳冰冷。
而上面的陳禎應該是看到我了,他冷漠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意,隨後他大聲朝我喊道:“馬如意,你回到我身邊來,我不能沒有你!”
所有人都在看我。
有人還在我身後小聲地說:“馬醫生,他現在精神不正常,你暫時答應他了吧?”
我往前走了兩步,樓層不高,我相信我說的話他能聽見:“陳禎,你這是何苦?你要是有三長兩短,阿姨怎麼辦?”
他苦笑一下:“這麼說,你是真的不肯回到我身邊了?哪怕我要死了?”
我緊緊握着拳頭,頭腦一片空白。
跳樓輕生的,或者高空墜落的病人我接觸得不少,我十分清楚如果陳禎突然墜下來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慘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又朝他喊道:“你先從欄杆上下來再說!”
他卻依然堅持:“你先告訴我,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
又有人勸我:“馬醫生,無論怎麼樣,你先把他哄下來再說,他現在不冷靜,什麼都聽不進去的。”
認識陳禎這麼久,我是到現在才發現他是一個這麼極端的人,要麼沉默得一言不發,要麼偏激得要尋短見。
我在猶豫着要不要去。
跟他在一起這麼久了,我總不能看着他死。
可是如果上去了,回頭我又要怎麼向宋澤峰解釋?
身後有人說:“馬醫生,你還在猶豫什麼呢?人命關心啊!”
我擡頭看着陳禎,他剛剛還扶着欄杆的,但現在扶着欄杆的手鬆開了,眼看就要真的跳下來了。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挪,正要往前走,有人突然從背後把我拉了回來。
我一下子站不穩,便跌入了一個結實的胸膛裡。
接着便是宋澤峰霸道的聲音:“不許去!”
我緊張地看着宋澤峰,不知道他此刻出現是好是壞。
頂樓下,陳禎應該也看到宋澤峰了,他現在的雙手又放在欄杆上了。
宋澤峰一手抱着我,另一隻手拿着一隻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擴音喇叭:“樓上那位,我不管你死心也好,不死心也罷,但我只問你三個問題,你若覺得自己百分百做到了,我便讓如意上去。”
人羣馬上安靜了下來。
宋澤峰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被放高了好幾倍,聽起來有一絲清冷:“第一,你跟如意在一起,有沒有替她做過一頓飯?第二,你有沒有接送過她上下班?第三,你在她面前能不能拋棄你可笑的自尊,陪她逛街購物,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陳禎沒有說話。
宋澤峰又說:“既然你從來沒有做過,又有什麼資格讓她回到你身邊?”
說完,他把曠音喇叭隨便塞到旁邊一個人的手裡,然後不由分說地牽着我的手離開。
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我手腳冰冷,可宋澤峰卻是非常的堅定。
我被他帶回車裡,他馬上吩咐司機開車,片刻都有停留。
我最後看了一眼門診部的樓頂,只看到陳禎還在那裡坐着不動。